第 79 节
作者:人生几何      更新:2021-02-25 03:53      字数:4765
  帐内的矮几边,一名中年男子正襟危坐,看着面前的一卷黄金锦布,眉宇间阴沉晦暗,显见心情十分地不好。
  帐门忽然一动,一名三十来岁容貌姣好的女子掀了帐门上的厚厚帘子走了进来,见男子阴沉着脸,轻轻一笑,道:“老爷,又想起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男子脸色稍稍缓解,却还是阴郁不快,将那黄金锦布一推,怒道:“陛下下这旨意,分明是要置你我于死地啊!”
  女子也不恼,看着那圣旨,柔柔地一笑,宽慰道:“老爷,咱们老啦,如今告老还乡,谁知是不是件大好事呢?!翼扬如今是一等公,您是他的父亲,到了哪儿,也没人敢对您不敬啊!”
  男子正是宋翼扬的父亲,原太子太保,宋嘉。
  宋翼扬叛变之日,宋嘉满门就被魏青阳下令囚禁了起来,事后在她的悄悄授意下,宋家人全部保住了命,新皇登基之后,便将宋家人全部放了出来。只是魏青羽对宋嘉和宋翼扬之间的纠葛略知一二,所以,他也只是下令释放了宋家人,下了道封赏的旨意,名为封赏,事实上却是将宋家满门八十余口全部打发到了顺阳乡下。
  宋嘉一辈子心高气傲,与宋翼扬常年不合,现在因为宋翼扬,他要带着宋家满门归隐,心里怎能不怨愤?
  女子是宋嘉的如夫人,戴云烟,嫁与宋嘉已经整整二十年,生有一子两女,是宋家事实上的女主人。
  她眉宇间竟满是淡然,像是并未因为此番遭遇而愤愤不平,若是细心察看,还能察觉到她的淡然间,隐隐的期待。至于她在期待些什么,却是无人能知。
  戴云烟示意身后跟进来的婢女将洗漱用的热水放下,那婢女低头放下了水盆,就转身走了出去。她亲自拧了帕子,伺候宋嘉洗漱完毕。上了床榻,宋嘉不多时就沉睡过去,她却瞪着眼睛,听着帐外呼呼的风雪声,忽然地,露出了一丝冷冷的笑。
  宋翼扬,多少年不见了,你,现在过得好吧?
  只是,你若过得好,姨娘我,可会不开心啊!
  ~
  这日一早,梁君倾起了个大早。
  转眼间又是除夕,虽然已经没了童年时对新年的期待,可是这是她和宋翼扬一起过的第二个新年,由不得她不开心。
  整个绿野城守府里,已经被飞鲨卫打扫得干干净净,点点雪花也不见。
  梁君倾穿了厚厚的棉衣,还披了件宽大的大氅,这才偷偷溜出了门。烟翠那丫头这些日子被梁君倾宠得愈发得无法无天,见她强行出门,在身后一叠声地抱怨:“郡主,您这么出门,受了寒,将军又要罚我了!”
  得,连奴婢都不再自称了!
  梁君倾贼兮兮地回身,纤眉一挑:“她哪敢罚你啊,要是被宋参将知道了,那还了得。哎哟,惹不起啊,惹不起!”
  烟翠一听“宋参将”三个字,顿时气焰全无,俏脸通红地瞪了梁君倾一眼,娇嗔道:“郡主……”
  梁君倾得意地一笑:“好啦不笑你就是了!年后就要成亲的人了,脸皮还这么薄!”
  烟翠和宋安两情相悦,宋翼扬央不过梁君倾的念叨,便做主,替两人将婚事定了下来,婚期就定在年后二月。
  烟翠这才脸颊通红地抬头朝她笑笑,犹自不放心地道:“郡主,咱们真的要上街吗?听说前面来了客人,咱们要不要从后门走啊?”
  梁君倾一惊:“客人?谁来了?”
  烟翠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啊!”
  梁君倾顿时又露出贼兮兮的表情:“大过年的谁会过来?难道是无尘?”她顿时振奋起来,受伤后,无尘屡次前来,每次,她不是在昏睡,就是在沉睡,竟是一次都没见过。
  “走,去看看!”
  她拉着烟翠,不容分说地就往前院奔去。
  城守府里的布置,充满了军旅特色,大到一条大道,小到大道旁的一棵树,都是有用的。模样一丝繁杂的装饰,在这凄寒的冬天里,整个院子连一个遮挡视线的东西也找不到。梁君倾拉着烟翠,大踏步地出了二进院子,到了前厅附近,远远地,透过敞开的大门,只见大门口的广场上,停了数辆马车,马车前的骏马看上去灰头土脸,显然经过了一段长途跋涉。
  马车?
  那就不会是无尘!
  他来去匆匆,根本没有时间乘坐舒适的马车!
  那会是谁?
  她轻轻靠近,听见前厅里一团喧闹,隐隐有一个男子声音,高昂地响起:“放肆,老父到来,做子女的却不迎接!去给我把你们将军叫来,我倒要问问,是谁教会了他这样的礼仪!”
  梁君倾顿时一愣:宋翼扬的父亲来了?
  她忙拉上大氅的帽子,悄悄后退,企图逃回后院。
  就在这时,大厅里的人,已经投过厅门看见了她的身影,戴云烟眼神锐利,见她身影鬼祟,顿时越庖代俎地凌然喝道:“谁在那里?!”
  厅内宋家的仆从们立即忽地一下子奔了出来,摩拳擦掌地直奔梁君倾,眼看就要上前抓住她。
  烟翠这时突然错步奔了上来,护在梁君倾的身前,冷眉朝那些陌生的男仆们怒喝道:“勇义郡主在此,谁敢放肆?!”
  ☆、119 庶母到来3
  梁君倾见烟翠发怒,忍不住心里一动,觉得万分欣慰。
  烟翠骨子里是个胆大的女子,只是自小被折磨得太多了,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现在在梁君倾身边,那层裹在外面的唯唯诺诺终于渐渐被揭去,露出了她最本我的面貌来。
  而真实的烟翠,令她颇为欣慰欢喜!
  那些凶神恶煞的男仆们被烟翠这么清脆地一喝,顿时大惊,再越过烟翠的身子往后一看。
  梁君倾轻轻拿下头上的大氅帽子,露出一张精致的脸庞来,只是那样淡淡地看着他们,浑身掌权者的气势,压得他们顿时齐齐一凛!
  梁君倾缓缓抬起眼眸,看向了大厅。
  那里,宋嘉站起身,也定定地看着她,却动也不动。
  她轻轻咳了一声,烟翠立时会意,微微抬起下巴,朝大厅里的人再次怒喝道:“放肆,勇义郡主在此,还不过来行礼!”
  宋嘉面色一变,却瞬间压下满心不屑,与戴云烟对视一眼,立即从大厅里奔了出来,哗啦啦二十几个人,跪倒在梁君倾面前:“参见郡主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罢了,起来吧!”
  梁君倾微微掀了掀眼脸,看也不看众人,当先进了大厅,在主座上坐了。
  宋翼扬与宋家人的纠葛,世人的传说,她多多少少听到一些。她不在乎谁对谁错,谁欺负了宋翼扬,她就和谁过不去!
  就是这么简单!
  坐下后,立即有一名男仆上了茶,茶盏放在梁君倾的面前的刹那,她轻飘飘地在身边的椅靠上敲了敲,那男仆抬头,与她对视一眼,悄悄地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继续为宋嘉和戴云烟奉茶。
  梁君倾端起茶盏,浅浅地饮了一口,抬起眼眸看向了座下。
  宋嘉面色阴沉地坐在了左首第一位,第二位,坐着面色温柔的戴云烟,见她望去,还柔柔地向她笑了笑。温柔,贤淑,当真是个合格的妾!
  没错,妾!
  梁君倾眸光一寒,手腕急翻,手边滚烫的茶盏突然而迅猛地往大厅当中的地面飞去,刹那间,哐当一声,碎瓷乱飞,惊得厅上众人齐齐噤声,战战兢兢地看着这个喜怒无常的郡主。
  梁君倾摔完茶盏,立即纤指一伸,指向了面色惊惶眸光里水波荡漾的戴云烟,冷喝道:“放肆,本王与宋大人说话,你是个什么身份,也敢坐在这里?!宋家的规矩就是这样吗?我倒要问问,是谁教了你这样的礼仪?!”
  这就是拿宋嘉刚刚的话,来堵他一下了。
  果不其然,宋嘉立即明白梁君倾是要和他过不去,面色一变就要发作。有什么了不起,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莫名其妙就得了三皇子的赏识,封了个王位,谁知道是不是凭着别的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得来的?
  手边一紧,却是戴云烟悄悄拉住了他,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梁君倾在旁冷眼看着,心里忍不住冷笑:看来,宋家的主事人,竟是这个看上去温婉的姨娘呢!
  哼!
  很好,当年宋翼扬被逼离家,看来就是你戴云烟的功劳了,如今你来了,且让本王,好好伺候你!
  戴云烟柔柔地笑着,站起身,面色诚惶诚恐地退到了宋嘉的身后,低声告罪:“是贱妾失礼了,贱妾出身微寒,多年来蒙老爷抬爱,礼仪更是生疏了!请郡主责罚!”
  梁君倾听得心里怒火上涌:好哇,你这是变相地说,你才是宋家的主母,多年被宋嘉宠爱,这才无法无天,有本事就罚你,是吗?
  她纤手一握,圆溜溜的眼眸冷冷地一眯:姑娘我今天就罚你,看谁敢奈我何?!
  她抬起眼眸,直直地瞪着戴云烟,一瞬间,竟看见她眸中挑衅的笑意一闪,更是怒不可遏,横眉就要发怒。
  厅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一怔,起身看向了厅外。
  宽袍缓带的宋翼扬,面色却是难得的急促,在方才那送茶男仆的带领下急匆匆地进了大厅,见梁君倾面色苍白地坐在主座上,顿时心疼地上前,竟是看也不看他的父亲和姨娘,还有满庭的兄弟姐妹,奔到梁君倾身前,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梁君倾抬头看着他,满心的怒气霎时间不见了,柔柔地朝他一笑,摇摇头:“我没事!你去哪里了啊?”
  她也不管满庭外人,语气中忍不住带了娇嗔。
  宋翼扬呼吸犹自带着隐隐的急促,转过身,这才看向宋嘉。
  将近十年不见,印象中高大健硕的父亲已经脊背微弯,两鬓斑白,看见这样的父亲,他刚硬的心,忍不住微微软了些,正要开口招呼。
  却不防宋嘉见宋翼扬进门看也不看自己一眼,满心都扑在这个与自己不对盘的女子身上,顿时怒了,冷哼一声道:“陛下下旨为父告老还乡,告老之地就在绿野。我和你姨娘走得仓促,暂时就住在城守府里,你安排一下!”
  宋翼扬淡淡地听完,淡淡地点头,朝门外高声道:“小亮,你安排一下!”
  小七战死后,无尘立即将小亮派了过来,梁君倾却坚持不肯再将这些昔年旧友放在军中,只答应让小亮在身边呆着。小亮却老大不情愿,叫嚷着好男儿就应该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才光荣,被梁君倾一通痛骂后,才委委屈屈地做了城守府的小管家。
  小亮方才不在大厅,自然不知道梁君倾和宋家人的一番摩擦,客客气气地将宋家人迎了出去,大厅里,顿时只剩下梁宋二人。
  梁君倾见宋翼扬对父亲仍旧有着不自觉的恭敬,便也知趣地不再发火,宋嘉对宋翼扬很不喜,言行举止地,丝毫疼爱也没有,明眼人,谁看不出来?
  大厅里没了人,顿时令人觉得寒凉,她缩了缩脖子,轻轻挽住他的手,眉眼一动,笑道:“过年了,你可想好送我什么礼物了?”
  宋翼扬却像是满腹心事的样子,勉强笑了笑:“君倾,你先回院子里歇息可好?我……稍后再来看你!”
  她本想插科打诨,好让他心情好转点,无奈宋家人的到来,却让他心里翻江倒海,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她理解地笑笑,点头,松开他的手,道:“好,晚上吃饭时再见!”说完,转身往院里走。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却失神地握紧了手掌,那里,她的温度还在,却在渐渐消散,想要紧紧抓住,却只能触到自己手上硬而凉的茧子。
  他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心慌,仿佛她这一转身,就再也不会回头了似的!
  她浑然不知,渐渐,走出了他的视线……
  他转过身,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内院走去。
  城守府占地上百亩,前后共四进,内院被分隔成一个个单独的院落,还被江烜军事化地编了号,从一到三十,冷冰冰地矗立在那里!最大的一号主院住着梁君倾,靠近主院的二号院,自然是宋翼扬居住。
  一到十五号院,位于四进的北面,十六到三十号院,则位于南面,由一座空荡荡的花园隔开,两大建筑群遥遥相对。
  小亮将宋家人一一分派到了南面的院子,此时整个城守府的南面,闹哄哄的一团糟,与安静的北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宋翼扬抬步慢慢走近了南面,却站在闹哄哄的院门前,始终没有走进去。
  站了不知多久,天色渐渐暗沉下来,远处大厨房传来阵阵喧闹声,不远处的一号院里,也传来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除夕夜,到来了啊!
  远处有府内仆从一溜烟地奔到近前,见了宋翼扬,长舒一口气,擦了擦汗:“将军,可找着您啦!厨房那边叫人过来问,是在宴客厅一起开宴呢,还是单独送到各院里?”
  宋翼扬看着十六号院里的喧喧嚷嚷,忽然转身,淡淡地道:“送到各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