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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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几何 更新:2021-02-25 03:53 字数:4760
她的哭声,是大家闺秀式的,低弱,甚至很优雅,没有嚎啕撒泼,可就是这样压抑的哭声,更能让旁观者不胜唏嘘。梁君倾坐在对面,看着她哭泣,于是更加确信了,这真的是魏青羽的生母,只有生身母亲,听见自己的儿子历经艰险将成大业,会这般担忧这般欢欣!
柳昭卿嘤嘤地哭了片刻,忽然抬起头来轻轻擦干眼泪,笑着看梁君倾,柔声问:“你说你是后来认识青羽的?那么你可知,我儿青羽可成亲了,可有后嗣?”
梁君倾暗暗抹汗,果然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家长都是比较关心无后为大的问题啊!
“微臣此前见到陛下身边有人伺候,只是后嗣,暂时还是没有的……”
柳昭卿目光灼灼地看着梁君倾,别有用心地问:“你是不是也……”
梁君倾慌忙摆手:“微臣只是一介草莽,断不敢肖想陛下垂怜,嘿嘿……嘿嘿……”
她扯着脸皮笑,柳昭卿却犹自不信地看了她半晌,终于承认,这真的是一介草莽,点点头,转了个话题道:“这是皇城地的密牢,皇城建造初始就有,像这样的石屋,在这地底,还有几十个,并不是一个挨一个,也不一定是在同一层,分布得看似杂乱无章,却隐有阵法。四面石壁后,有一层厚达三尺的精铁,只要被关机来,除了从正门被放出去,其他的……就别徒劳了!”
“啊!”
梁君倾倒抽一口凉气:厚达三尺的精铁?
这到底是用来关人的还是用来关押猛虎的?
她看了看柳昭卿苍白青灰的脸色和那暗淡无光的发丝,忍不住轻轻问:“太后娘娘,您在这里,多久了?”
“多久?青羽有多大,我就在这里,呆了多久!”她微微苦笑地看着梁君倾,眼神中已经没有了不甘和愤恨,只有提起魏青羽时,满满的怜爱和温柔。
梁君倾看着她,看着她那满身的母性光辉,不知怎地,忽地就想起自己的妈妈:失去自己,妈妈过得怎么样了?可曾绝望伤心,可曾也这样,提起自己时,满脸的温柔怜爱?
她一霎间心情低落起来,第一次羡慕起皇家子弟魏青羽来,他虽自小韬光养晦躲避一次又一次的暗杀危机,但是好在,他有一个母亲,好好地活在和他同一个世界,在不久的将来,他必定会携着满身光辉,迎出她,自此母子团圆皆大欢喜!
而她,就算随着魏青羽宋翼扬当了造反头子将这世界搅个天翻地覆,也不能回到妈妈身边,不能与父母弟弟团圆了!
柳昭卿看着她,见了她神色间的萧索,一时间猜测了许多种可能,却只是淡淡一咬唇,并未问出任何问题。
这个女子,粗中有细,虽然两人现在谈了许多,可她必定还有着自己的秘密,她不想过问太多,若是梁君倾想说,自会说出来的!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身沉闷的轰响,梁君倾顿时回神,不解地看向对面。
柳昭卿指了指肚子,示意已经到了饭点。
梁君倾会意,回身静静坐在了石床上。
对面柳昭卿却神色一变,不可置信地站起身看向了外面。
间隔在两座石屋中间,是一个宽约数十步的过道,直直通向别处,在这条过道的尽头,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纷杂,却又隐隐秩序井然,听声音,足有数十人!
平日里,可是只有两个人来送饭的!
今日这是怎么了?竟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
梁君倾也发现了柳昭卿的异样,打了个手势悄悄地问:“怎么了?”
柳昭卿轻轻摇头,示意静观其变!
不多时,脚步声在石屋外不远处停下,有微弱的火光传来,看样子像是有人打着两盏灯笼行了过来。那掌灯之人停在十步之外不再靠近,片刻之后,众人渐渐站定,整个石屋附近,剩下一阵诡异的寂静。有两个极轻的脚步声,缓缓越众而出,朝石屋靠近。
斑驳的光影里,只见一个身披巨大斗篷的身影靠了过来,身后大概还有另外一个人,只是那人隐在前一个身影之后,看不出来是什么人。
当先那人慢慢走了过来,手上拎着一只小巧的食盒,轻轻放在了对面柳昭卿的面前,那人轻轻抬手,拿下了斗篷的帽子,露出一张姣好而略带岁月痕迹的脸庞来,竟是个中年美貌的女子!
柳昭卿看见她的脸,面上神情竟是微带欢愉的,并不惊讶地笑了笑:“青阳,好久不见!”
梁君倾大惊,看着那女子:青阳?魏国女帝!
魏青阳看着面色苍白灰败的柳昭卿,神色一时间复杂之极,有欣慰,有伤感,却又有着淡淡的愤恨,她轻轻握紧拳头,面无表情地看了柳昭卿一眼,又回身看了梁君倾一眼,并未对梁君倾变现多大的兴趣,就立即转过头去,冷笑着看着柳昭卿,道:“昭卿,青羽叛变,自己登基做了皇帝,扬言推翻我!这下子,你可开心了!”
☆、104 太后娘娘1
柳昭卿看着魏青阳,淡淡苦笑道:“青阳,我从未想过,去抢夺你的什么东西!以前是,现在也是!”
魏青阳又是一声冷冰冰的笑:“你说你没想过,可你看看,如今和你想,有什么区别么?你不想入宫,可你还是入了宫;你不想生养,可你还是生下了青羽;你不想肖想皇权,可如今青羽还是篡权做了皇帝!我真后悔,当年没有放开手,任你摔死,也好过如今整个魏国,落得山河破碎!”
柳昭卿无可奈何,心知两人之间心结实在太深,已是一个不解的死局,多说无益,索性苦笑一声,低头不语。
魏青阳好歹是做了多年女帝的女子,心绪激动失态也只是片刻,说完一番话立即心情平淡下来,看着柳昭卿,忽然道:“不过你的皇儿却战败了,所以,你可能还要等上几年,才能见到你的宝贝儿子!”
说完,又是一声冷笑,等着看柳昭卿失望伤心的表情!
柳昭卿却只是笑笑:“胜败乃兵家常事,我只要他平安康健,也就满足了!”
魏青阳神色冰冷地看着她,悄悄握紧了手掌!有那么一瞬间,梁君倾担心她会大怒之下杀了柳昭卿!
梁君倾坐在她的身后,却敏感地发现,魏青阳浑身并无杀意,相反地,却有一种淡淡的伤感……
魏青阳身后那个矮小的身影,一直站在灯影下,头脸掩在宽大的斗篷帽子里,却满身森寒杀意!只是粗重的呼吸提醒着梁君倾,这不是个身怀武艺之人,看来不是魏青阳的护卫!
她皱眉猜想了片刻,暗暗猜出这是谁,于是更加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人看!
在那贼闪闪的目光下,那人终于有所察觉,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回头恶狠狠瞪了梁君倾一眼。
只一眼,立即让梁君倾看清了她的容貌,立即确认了这人的身份:二皇女,魏阳云!
柳昭卿也看见了魏阳云,抬起头笑着问魏青阳:“这是你的长公主?还是二公主?”
魏阳云终于错步走了出来,伸手拿下了帽子,冷冷地看着柳昭卿,道:“本宫是二公主!”
柳昭卿看着神色阴狠面色苍白的魏阳云,眸光暗沉,微微惋惜地看着魏青阳,笑道:“青阳,不得不说,你选择的皇位继承人,真的令我很惊讶!”
魏青阳神色大变,像是心中隐痛被人揭开,随即略带不满地看了魏阳云一眼。这个二皇女,生下来就体弱多病,因为身体缺陷,养就了她阴沉狭隘的性格。做一个皇族,她的性格无可厚非;可是要做女帝,她就显得聪明机变有余而宽容大气不足了!
无奈长公主魏阳平突然出走,魏青羽又公然叛变,明明这两个,都是绝好的继位人选,可都令她失望透顶,到最后留在她身边能继承大位的,就只有魏阳云一个而已!
魏阳云接收到母亲失望的眼神,眸中阴狠神色又是一闪,忙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这一瞬间,梁君倾敏锐地感觉到,魏阳云浑身杀意顿显,只是不知,她想杀的,是柳昭卿,还是女帝魏青阳!
魏青阳一时间沉默下来,许是因为有太多的话想说,可真正面对面了,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轻轻将脚边的食盒踢了踢,淡淡地道:“时候不早了,你吃吧!”
柳昭卿神色了然地朝她笑了笑:“你每年这个时候都来看我,却总是没说几句话就走,青阳,你我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好好说过话了?到如今,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么?”
魏青阳还未有所反应,就见魏阳云冷哼一声,道:“荒唐,母皇岂能与你这逆贼之母有那谈心之举?简直是痴人说梦!”
魏青阳微微一皱眉,颇为不满地看了魏阳云一眼:“放肆,还不退下!”
魏阳云一瞬间神色愤恨地看了柳昭卿一眼,却见她神色平静地回望,一时愣住,继而气呼呼地转身,就此离开了!
魏青阳愈发不满,看了看魏阳云的背影,眉宇间郁色一闪,禁不住冷了脸。
柳昭卿像是多年老友一般,柔声道:“公主性格真挚,惹人怜爱!青阳,你的另一个女儿呢?”
魏青阳看上去明明十分讨厌柳昭卿,可在那讨厌中,又有着明显的亲切,闻言只是皱了皱眉,淡淡地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
说完,转身大踏步地就走了!
从这两人到来,再到她们离去,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令人困惑,梁君倾撇撇嘴,拿过自己石屋外的食盒,打开一看,三层的食盒里,第一层是四个小菜,第二层则是温热的米饭,打开第三层,却是温水。
想不到,做战俘还有这等待遇!
她自得其乐,拿出筷子乐滋滋地吃了起来!
对面柳昭卿见了,忽然轻笑一声:“看不出来,你倒是个豁达的性子!”
梁君倾口中塞满食物,嘟囔着道:“既来之则安之!太后娘娘,既然我们落在这些人手里,自然就要吃饱睡好,这样才有力气等待机会逃跑!哈哈!”
柳昭卿笑笑,也起身拿过食盒,打开一看,只见最上面一层,除了几色小菜之外居然还有几块芙蓉糕,馥郁香气扑鼻而来!
她忽然鼻头一酸,啪嗒,一滴晶莹的泪,轻轻落在了那芙蓉糕上。
梁君倾动作一顿,她的眼角一直悄悄瞥着柳昭卿,此时眼尖地发现她落泪,无奈之下,放下手上的筷子,犹犹豫豫地问道:“娘娘……您……没事吧?”
柳昭卿轻轻拭干净眼泪,勉强笑道:“没事,只是看见昔年最爱的点心,难免想起一些陈年旧事!”
梁君倾如何看不出她和魏青阳之间的不同寻常,只是不知,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如今见面会这般纠结万分?!
有些事,她虽然猜到,却不能去问,只能选择沉默。
而对面柳昭卿,却并不打算就此沉默。
她已经许多年没有与人说过话了,每日在这封闭的空间里,若不是时时坚持自己与自己说话,也许此时梁君倾所见到的,就是一个精神错乱又失语的疯女人了!
好不容易有了可以倾诉的对象!
“想必你也知道,我们柳家,曾是前朝的显贵大族!”
梁君倾放下筷子,怔怔地点头:“微臣知道。”
“我从九岁开始,就知道,我注定要进宫做秀女的!一直到十四岁,我都没有出过家门,可就在十五岁那年的上元节,我终于忍不住,带着丫鬟偷偷爬墙跑了出去,为了看梧桐大街的灯会!那年的灯会……”
她的脸,隐在昏黄斑驳的灯影下,神情微微沧桑,那是历经生死离别之后的沧桑,虽然痛心,却也平静!低沉的回忆在这狭窄的石室里缓缓飘荡,飘啊飘啊,仿佛是回到了那一年!
那一年的灯会,是她这半生中,所见过的最华美的场景,彼时年幼的她,浑不知危险正在接近,拉着贴身丫鬟疯了似的奔上酒楼,挤在一群男男女女中间,趴在栏槛上,对着不时升起的天灯烟花欢呼尖叫指指点点。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的后背一疼,整个人就大头向下往楼下栽去。
那酒楼下,是一簇直挺挺的竹栏,她若栽下去,撞上那竹栏,必定会被刺得稀巴烂。
本以为,她必死无疑。
不曾想,就在她的身子堪堪越过栏槛往下坠落之时,一双雪白细嫩的手突然伸了出来,一把拉住了她。
她抬头,只见拉住自己的,是一个面容俊秀大气却又白净斯文的男子,那男子见她抬头,却不着急拉她上去,笑吟吟地朝她挑眉道:“姑娘,救命之恩,该如何谢我?”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女扮男装出外游玩的魏青阳了!
那时的柳昭卿自然不知道魏青阳女扮男装戏耍自己,被语言调戏之下,顿时大怒,却强忍着怒气,强笑一声,也笑吟吟地看魏青阳:“公子救人尚未救到底,就着急要奖赏,哪有这个道理?!”
魏青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