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节
作者:竹水冷      更新:2021-02-25 03:37      字数:4964
  有一个还有点断袖之癖,他的一去不回使三个跟他相好过的男子伤心欲绝。另一个则有咀嚼蟑螂、蚤子和梨一齐吞食的怪癖,直至他死时还没有人发现过他有别的廊好。有一位则因为从强梁手中救过一位寡母和两名孤儿而负伤断了两指,他也因此名声大噪,但他的家族和江湖上的人当然并不知道他后来他在无人之处奸污了那美丽而薄命而又不防范他的寡妇,因为他想保存好名声,所以他把母子女三人全推下山崖去了,然后他继续享用他的荣誉。有一个脆弱得只要听到孔雀叫鸣,就会全身颤哆,潜伏的羊痈症发作,但天知道他做爱时喜欢割开女子的血脉搏,让他进入女子体内得到高潮的同时,也享受到身下女子失血而殁的快感。还有一个是正常人,只不过喜欢在热瓦上小便,在冰封的河上大解,他为了喜欢闻到活烤焦肉的味道,往往把敌人留而不杀,将之封了穴道,把敌人的手手脚脚按在热炭上的烤,他享受那种焦味和对方的惨痛,据他(只)告诉他的同门师兄弟:“那感觉像刚铸造了一把好枪,同时丢了精。”
  然而,而今,他们都躺在山上,内脏东抛西弃,残缺不全,一地都是,如果无人收尸,很快就会腐朽,化为泥尘,天地共弃,人鬼不识,跟七只蟾蜍、蟑螂或野犬,没有什么分别。他们死去,生前的怪瘤也因而泯灭。
  但在这荒凉又古老,辉煌又威严的山上,活人还有两个。
  至少还有两个。
  摇红和铁锈。
  ——姑娘和山枭。
  山果突然翻身跳下崖去。
  摇红吓了一跳。
  她没想到那禽兽居然会去寻死!
  ——会在这时候去觅死!
  (野兽毕竟是野兽,不可理喻!)
  可是她随即就发现不是:
  山果仍然活着,一只手攀住山崖,双脚凌虚踢动,勉强旦吃力地把笨重而臃肿的身躯摆荡过去,用另一只手竭力伸展,竟去采绝崖前的那一对艳丽的花。
  他身下是万丈深渊,掉壁下去,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他全身只有几只手指在勉力支撑着他那硕大无朋的躯体。
  山崖边的土块已渐承受不住,土质纷纷坠落。
  “它”在山崖下牛喘着,但仍用尽力气荡去荡来的伸手采花。
  花在崖边。
  人也在绝境边缘。
  摇红忽然想到一件事。
  这件事让她心跳陡然加速,几要飞脱出胸肌来:
  她何不趁此时杀了“它”!
  地上有刀。
  刀身乌亮。
  刀面反照出她杀气初绽的面靥。
  (杀它吧!)
  ——杀了它,就一了百了!
  手在崖边。
  那些手指有的像一块烂布,一支破栓,一条风干的润肠和一管破笔,总之,就不像是人的手指,但它仍却紧紧抓接着崖边的岩上不放。
  一放就没命。
  ——那是“它”的性命。
  虽然似“野兽”一般的东西,但一样珍惜生命。
  但此际,刀就在摇红手上。
  生命就在她刀下。
  她是只要一刀下去:不管所的是手指还是人,它就必死无疑。
  刀光照艳容。
  ——一刀就可以杀了这孽障。
  古老的山上。
  崖前有持刀的女子。
  绝壁前有花,妖艳的红。
  她的刀就要溅血。
  她心里也不得下一场激烈的雪,狠狠烈烈,炽炽热热的凄艳的雪。
  这时候,铁手和猛禽正在“一盐院”里,全神贯注着“惨红”的最后一章。
  ——虽然,他们也感觉得出来,外面发生了很多事,仿佛正在进行许多调动,以及己完成了少的调度。
  可是他们也察觉了这以小红付出性命换来的手记,十分重要,而且,对整个案情有着重大的线索。
  他们一定要看完它。
  他们甚至已发觉窗外有人正在监视他们此际的阅读。
  ——那些人,好像不当他们是在阅读,而是在密谋下毒,如临大敌。
  甚至比刚才在紫微树下包围铁手更严阵以待。
  不过,刘猛禽久经战阵——刘家有三兄弟,三个人都是高手,一个是次子,叫仲兽,已成为刑总朱月明麾下好手;一个是老么,叫季仁,为“有桥集团”米苍穹的手下大将。
  猛禽原名为“孟勤”,正如其弟仲兽原为“仲里”一样,因为作战勇猛,对敌狠辣,故被江湖中人谐称为“兽”。“禽”、恰好成对,也正好能形容这两兄弟杀敌时之勇猛剽悍。
  相媲之下,刘季仁这名字就幸运多了,由于他常郁郁寡欢,忧形于色,武林中多也只称他为“杞人(忧天)”而已。
  至少比较文雅些。
  猛禽一向勇悍。
  且一味勇悍。
  对敌之际,他当杀人、剖肺,剜心、斫头,皆为平常事。相同的,如果犯人能制胜于他,他遭的下场,也不以为意。他是那种为了打击敌手,重创对方,会不惜一出手就插瞎敌方一双“招子”的人——甚至也不戒意一伸手就因戳瞎对方眼睛而贯穿过敌人脑后的人!
  就算对手是女性也不以为忤。
  可是,连他这样子剽狠的人,看到“飘红手记”中篇“惨红”的未段,也难免有点不忍心,对铁手而言,就更加不忍卒睹了。
  “飘红手记”是这样写下的:
  室外的花,已经快要凋谢了,可是,我几时才可以出去呢……
  “出去。”是代表了自由,代表了能回去过去的幸福生活里。甚至代表可以再见到娘亲、公孙邀红、公孙扬眉……
  “出去”是摇红的心愿。
  最大的心愿。
  最大的心愿往往达不成。
  ——茫茫人海中,有几人的最大心愿是可以如愿以偿的?
  对任何人而言,“可以出去”只是个最渺小、基本的心愿,您随时都可以放下书走出去,但对摇红来说,这是个绝望的希望。
  难如登蜀道。
  难若上青天。
  ——如果不是遇上了这种情境,谁又会知道现在能够“自由自在”的“出入”,已经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莫非人到了真的失去幸福时,才知道幸福的可贵,才知道那就是幸福?
  5、花之调也
  花之调是因为季节的转换;生命和新陈代谢,草木皆然。
  人之调是因为好运气已过去。
  许是摇红姑娘之厄运已然来临,且来得十分威皇强大,无可匹敌,来势汹汹,且一点也不留余地。
  摇红仍被幽禁。
  只有小红还时可出入,但也受监视。
  “一言堂”的人手迅速转变,以前的“老臣子”,不是不在了,就是暴毙了,不然便是战死,壮烈牺牲。
  目前,荣升在堂内,且成为孙疆强助的,已没有了公孙扬眉,取而代之的是当时初入“一言堂”时只不过给人称为“小菜”的(也许当时他的地位也只不过如一道“饭前小菜’吧?),而今给人尊称为“大总管”的袭邪。
  孙疆子侄孙子灰依然是堂内“红人”。
  他是孙疆的“近亲”,孙疆一向信任他,只不过,信任不等于也重用——而今,山君对他就很委以重任。
  另外一个,便是铁锈。
  铁锈几乎不能算是“人”,只能算是”禽兽”或是“怪物”。
  “它”是标准的,对山君唯命是从,没有怨言,也没有言语,甚至没有思想,就像是“山君”豢养的一只猎犬,出手残狠,嗜血暴戾,不留余地,几乎连人性和感情也没有,只一心一意为一言堂做事杀人。
  也许,对其他大多数人而言。“它”完全是公孙扬眉“失踪”后才正式公开出现的“产品”。(以前的最多只锁在地窖里,哀呜求生,终遭毁灭。)在这之前,铁锈几乎是不存在的,也许还有人听说过“人形荡克”,但谁都没见过这种“怪物”。
  其实,也不只是“它”,而应该是“它们”,因为这样的”怪物”,在“一言堂”里,已越来越多,越来越常见,也越来越可怕——同样的,“一言堂”的势力,也越来越大,名堂更越来越多,当然,形象也越来越败坏。
  也许,“山枭”铁锈,只不过是孙疆麾下最出色。最强悍、最可畏也最忠心的一“只”。
  不过,对摇红来说,却非如此。
  她不但曾经跟邀红通过在地窖中那一群卑微、龌龊、挤在一狭小空间里等死的“怪物”
  ,也见过几次所谓成功了的“荡克”,开始在院子里作一些扫地、砍柴、砌砖、挑粪的工作。
  “它们”只默默地工作,偶然狂性大发,抄红砖砸打自己的头颅,拿竹戳刺戳自己的大腿,以致鲜血长流,却不见伤人害人事件。
  不过,发过脾气的“荡克”,很快就给“毁灭”了。当时,发号施令的,多是山君,有时却是公孙扬眉,有时是孙子灰。他们只要发出了暗号,其他的“荡克”就会一拥而上,将那只“造反”的”荡克”噬食得皮肉不留、尸骨无存方休。
  摇红看得毛骨悚然。
  她本来也跟大家一样,对这些“怪物”很是畏惧、厌恶。
  可是,她却发现原来这些“荡克”,”本性善良”。
  那一段日子,因为公孙扬眉太过聚精会神干从事“荡克”品种的制作上,忽略了摇红,摇红心里难过,曾在月夜里在花圃中独自吹空。
  她本来就善吹笙,擅韵律。
  她爱吹笙。
  寂寞时,她就吹笙自娱。
  奏完了一厥,她忽然觉得很想念公孙扬眉,很想念在“安乐堂”的日子,两种怀念叠合在一起,就成了鼻子一酸,潸然落下泪来。
  不料,却有呜咽之声传来。
  这饮泣之声,十分难听,就像是幼童给捏住了喉鼻挣扎哀鸣一般,摇红自恃这是她“绯红轩”的花园,谁敢在这儿惹事?一面低叱:“谁!”即“拨草寻蛇”,寻声探去,却发现是一只奇丑奇臭的,遍身锈迹“人形荡克”,在那儿张着咀哭。
  泪流满脸。
  摇红呆了一呆。
  她真的是没想到:怪物也会哭泣!
  这“怪物”的确在哭。
  而且还哭得很伤心。
  摇红很有点意外。
  她不明白这“怪物”为何要哭。
  她只记得这“荡克”看见她的时候,好像很害怕,也很畏缩,特别的是,这“荡克”看她的时候,眼睛最深处,会发亮,发红,既有点妖异,又似带有感情。
  ——好像在他眼瞳深处,就是它血红的心。
  (真奇怪,“怪物”怎么有感情?“野兽”怎会听笙!?”)
  于是,她打手势,叫那“怪物”勿要害怕。
  那“怪物”后来好像真的没那么畏惧了。
  她遇上了这只“怪物”,便对“怪物”开始生起了不同的看法:
  原来它们也有感情的。
  它们也有“人性”。
  ——“它们”到底是不是“人”呢?
  这点好像已变得不十分重要,反正,对摇红而言,只要“它们”有“人性”便是了,猫、狗、小鸟都是“禽兽”,但只要通“人性”,便可以疼护,便可以交流了。
  摇红一时兴起,还做了一件事:
  撷了一朵花,送给“它”。
  那是朵“满山红”。
  “它”乍见那朵由她纤纤素手递上来的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知掩住丑脸,躲开,畏畏缩缩像要攒入泥墙、地底里遁形不敢面对似的。
  “怕什么嘛,避什么!”摇红一气就叱:“这是我送你的花。”
  然后不嫌腥臭,还替“它”戴上了花。
  戴上了这朵花。
  那,‘怪物”完全完完全全的怔住。
  摇红见“它”那又丑又钝的傻样儿,不觉“噗嗤”一笑,回房去了。
  只剩下月光和怪物,以及“它”头上的花。
  红花。
  她回“飞红居”的闺房里,依然怀念公孙扬眉。
  仍然怀想从前的日子。
  她仍想念在“安乐堂”时的种种嘘寒问暖,玉琢银妆,挥弦弯弓猎,红泥小火炉,暖暖。
  她带着怀念的泪在眼边,睡去。
  然而,那“怪物”却在她窗外站了一夜,下去。
  “它”头上依然戴着她撷的花,朵朵。
  大红花。
  ——还有那一笑,多好。
  虽然,到了次日,那“怪物”为了这朵花,给人耻笑,给人叱骂,甚至给孙子灰和孙疆大力鞭挞,“它”却一直仍护着这朵花,那时候,要不是公孙扬眉出来为它说了句话:“让它保留这朵花吧——一朵花算什么!”它只怕就给当场活生生打死了。
  这朵花在不久之后,就凋谢了。
  然而,这朵花却在它心中永存不朽。
  一直活着的红花。
  那本来也只是一朵无关重要的花。
  它原来也只是一只无关重大的怪物——许多怪物中的一只怪物而已。
  但它后来终于有了名字:
  “它”就叫“铁锈”——许是因为“它”身上不但有锈味,还有锈迹斑斑之故吧,一点点、一块块、一团团的,粘在皮疤与长毛上,像血癣一样。
  它外号就叫“山枭”。
  也因为摇红遇上了“山枭”的“前身”,使她省悟:
  这些“怪物”可能不是“野兽”,而是人!
  ——否则,怎么会听韵音?怎么会哭!?如何会感动!
  所以,她就设法多方打听,终于从她母亲处打探到了一些端儿,再从孙子灰那儿好颜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