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节
作者:竹水冷      更新:2021-02-25 03:24      字数:4776
  周倜当下冷冷地道:“卫统领此话,有大逆不道之嫌。周倜竟不知该如何回话才是!”
  卫青呵呵一笑:“生老病死,人皆有之,太皇太后虽是圣人,但春秋已高,卫青此话不过是常理。周将军军伍之人,怎地也如此矫情?”
  周倜道:“并非在下矫情,而是卫统领此话让人不好回答!”
  那卫青不愿与他虚与委蛇,冷冷道:“如此,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陛下有意封周将军为辅国将军,不知周将军意下如何?”
  周倜本是中郎将杂四品,现在刘彻给他辅国将军,已经是正三品了,不过如升辅国将军,这虎贲军的大权可就不在他周倜的手里了。周倜如何肯答应,他还有更高的企图,只要南边一有信息,搞不好他就是辅国之臣,岂止一个辅国将军。
  但卫青此来,肯定是受皇帝差遣,便不断然拒绝,只道:“周倜无功岂敢受陛下忽如之禄呢?”
  “既如此,周将军是不肯领陛下的好意喽?”
  “不敢,陛下有所赐,臣不敢不领,只是,呵呵,惭愧啊惭愧……”
  见他仍然装不明白,那卫青眼光一寒杀意已起。
  当下起身面南背北而立,掏出黄色帛缣,朗声道:“有圣旨,虎贲军统领中郎将周倜接旨!”
  事出突然,那周倜一怔之间,只得和帐中军士全都跪下去,道:“臣,周倜接旨!”
  那卫青朗声道:“皇上圣旨:虎贲军中郎将周倜,劳苦功高,朕特提封为辅国将军,掌管军中赏罚之律。既时上任。自接旨之时,虎贲军一切事务,由建章宫统领卫青及偏将军陈文,刘毅峰提调!钦此!”
  不仅周倜,连张宁益和陈文一并愣住。
  陈文和刘毅峰在虎贲军中威信素著,但长期被周倜和张宁益打压,这时忽然听到这道诏令,心中一震间,脑筋也飞速地转起来。
  那周倜冷笑一声,道:“卫统领这是和本将开玩笑吧!”
  卫青冷冷道:“圣旨岂是玩笑!莫非周倜你想抗旨不成?”
  周倜强压住心中的怒火和不安,道:“就凭你单人前来,不合适宜,周倜便可以不信。说不定,你这圣旨是假的!”
  “假的!”卫青眼中,精芒暴涨,笑容忽然变得冷厉无比:“周倜,你真是执迷不悟!好吧!若圣旨是假,那么这个呢?”伸手入怀,掏出一样金灿灿的东西。在场的人一看,都是全身一震!
  那东西不大,为赤铜所制,做卧虎形状,虎身上一行闪亮的错银篆书:“汉虎贲军第一”。
  虎符!
  “如何!”卫青道。
  那周倜冷汗涔涔而下,如今之势只有孤注一掷了!
  忽然他一跃而起,拔出长剑,叫道:“本将不信,你这虎符也是假的!军士们给我把他拿下了!”
  众人一时张皇,卫青单人持圣旨而来,本已经蹊跷,而周倜居然不奉旨,更是骇人听闻,现在又说卫青矫诏……连虎符也不尊!中军内外,众人一时之间,面面相觑,竟不知如何是好。只有张宁益犹豫着拔剑过去。
  说迟时那时快,卫青未等众人回过神来,已经冷笑一声,身形忽然暴起,口中大喝:“周倜你敢抗旨!”人影一闪,青光乍现,竟已经掠到了周倜身后。
  周倜剑才举起,不及有任何动作,就被卫青一把明晃晃的长剑压在了在咽喉上。一时上下里外众人全都惊住!
  卫青一制住周倜,当下朗声道:“卫青今日奉旨而来,周倜抗旨不遵,各位都看见了!陈文陈将军,刘毅峰刘将军,你二人又待如何?”
  陈文和刘毅峰早已心念电转:“今日之事,看样子绝不会善了。这诏书上有自己的名字,到时无论如何说不清,还不如押上一宝,或许可以出出平日里被打压的鸟气!”
  陈文当下抱拳上前一步,朗声道:“卫统领,适才周倜言出不逊,我等尽皆看见。陈文刘毅峰受皇上如此器重,敢不忠心领命?”
  刘毅峰也道:“臣,领命谢恩!”
  两人扣下头去。
  卫青长笑一声,手中青鸾寒光一闪,那周倜直挺挺地倒下,喉间颈血飞溅,一颗头颅骨碌碌地滚了开去。众人惊恐万分!
  卫青跃前,抓住周倜头颅,血淋淋地提起,杀气腾腾亢声叫道:“哪些人是周倜党羽!一并杀了!”
  他如此骁勇,久经沙场的陈文等人心中一振,血腥味一冲,唤起了帐下历经沙场的人的杀意!
  陈文忽地一转,便到了不知所措的张宁益后面,张宁益剑未挺出,便被一脚踢倒在地。刘毅峰和几个平素受他打压的偏将,当下拔剑就刺。不多时也结果了。
  而剩下几个原本是周倜的党羽的,也被陈文等几个人团团围住,顷刻了账!
  虎贲军中其余人等见顷刻之间,卫青发难,周倜伏诛,陈文刘毅峰和几个偏将行凶杀了张宁益,不由得心中惶栗。
  此时再看卫青,那俊美的笑颜中,却有无尽的肃杀威严之意!一瞬之间,那个温润的青年已经不见,剩下的是一个满身杀气的煞星!
  卫青见众人看着自己,便笑道:“这几人不遵皇命,已是大罪,几位将军如此是立下了大功,卫青必会回禀陛下,给几位功劳簿上记下一笔!”
  那几人精神一振,立刻跪下道:“卫将军明鉴,我等尽皆遵命!”
  虎贲上下,见周倜已死,群龙无首,况且平素就和陈文刘毅峰相处甚厚,便立即跟随跪下大声呼道:“我等虎贲军上下,谨遵皇命!“
  掌玺
  长信宫和未央宫一样,在正宫门前,是数十级长长的汉白玉台阶。每个有资格从正门进宫的人,必须登上高高的台阶,才能顺利进入宫门。台阶很多,台阶很高,白天站在台阶的下面,得昂首才能看到宫门的红色琉璃屋顶。
  现在,大汉皇帝刘彻,金冠黑袍,赤带玉佩。正服站在台阶的下面,看着长信宫在黑夜中巍峨冷峻的轮廓,无声地微笑。
  “你那里怎么样了呢?卫青。”
  “很想和你在一起!”
  “不过,我有我的风雨要迎击。我相信你,就像我也相信我自己!”
  大汉年青的皇帝微微抬起高傲的下颌,庄重而自信地踏上石阶。
  在他的面前,官员、小吏、内侍、宫婢……纷纷退出一条长长的甬道,并且在他面前深深地跪拜下去!
  长乐殿外,蠕蠕站立着窦长君、窦少君和一些叫不出名字来的窦氏门人,另一边是王太后的异母兄弟田汀臀逖樟恍┕倮簟?br />
  刘彻高大的身影在长乐殿外刚一出现,便有内侍唱到:“陛下驾到!——”
  所有的人忽忽地跪下,地下变得黑压压的。
  “平身吧!”刘彻淡淡地说。脸庞略侧,示意跟在身后的韩嫣留下。便跨进了长乐殿里。
  韩嫣跪在田汀纳砗蟆K还蛳拢翘锿‘便觉得有芒刺在背,十分不舒服,挪动了好几下身体!
  长乐殿里,早已跪着皇太后王氏,馆陶公主和皇后阿娇。
  和当年景帝刘启辞世的时候一模一样,整个宫廷都在压抑和黑暗之中。唯一不同的是,灯下少了那群蠕蠕而动的刘姓宗室!
  刘彻冷冷地看着已经皱缩成小小的一团的太皇太后,毫不掩饰他心中的冷漠和厌恶!
  太皇太后的气息已经很微弱,她身后的事情已经交待得差不多了。和景帝刘启去世时谆谆国事不同,太皇太后所说的基本是家事:她的女儿,她的族人,她的财产……很少提到国事。
  或许,精明的窦太后就算在垂危的时候也知道,一旦她死去,国事便由不得她做主了!
  馆陶公主刘嫖的泪水流了又流,虽然,窦太后遗言,把长信宫内所有的财产留给了她。可是,馆陶公主知道,长信宫财产虽然多,但如果没有了太皇太后,再多的财产都是不保险的!
  皇后阿娇红肿着眼睛,却呆愣愣地,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好不容易吩咐完毕,皇太后喉咙咯咯有声,一时厥过去。
  众人在嚎啕和呜咽中都以为太皇太后恐怕这就去了。没料想,过了半个时辰,窦太后又悠悠醒转。馆陶公主惊喜莫名,可太医令说,恐怕是回光返照!
  “皇帝!皇帝!”喘息过来回光返照的太皇太后喃喃地喊着。
  刘彻膝行几步,彬彬有礼地道:“太后,孙儿在!”
  听见他的声音,窦太后不语了。半响才颤巍巍地道:“……我要和皇帝说……说说,其他人等,……退下吧!”
  众人十分惊讶,但还是膝行鱼贯而出。
  窦太后努力地呼吸着,积蓄着力气。她的干瘪的胸膛,慢慢地鼓起来,又慢慢的瘪下去。
  良久,才听见她微弱的声音:“……皇帝,你恨我吗?”
  刘彻轻轻笑道:“怎么会,太皇太后,您想到那儿去了?”
  “……彻儿,是真的!”窦太后艰难地说,“你恨我阻拦你的抱负,你恨我独霸朝政……是不是?”
  刘彻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个皱缩得不成人形的祖母,静静地开口了:“不错!是的!”
  窦太后无声地笑了:“是的!皇帝,你恨我,……但是,我从来没有做错什么,我没有违反任何祖宗的规矩……”
  “您以太后之身干政,您任窦氏外戚把我刘氏命脉……您还说您没做错!”刘彻的开始燃起火焰的心里,忽然想起了那个赵绾,三缕长须一脸正气的赵绾,死在大牢里的赵绾。
  听见刘彻的质问,窦太后反而精神略略一振:
  “太后干政,我大汉历朝如此,不是我一人首创,至于外戚嘛!……对于我大汉来说,外戚是每个帝王最开始最为相信也最好用的一股势力!那一代帝王不是这样做的……
  当然,如果放任下去,外戚之势或许仍然十分危险。但是,有哪个皇后或皇太后是永远不变或者出自一家人的呢?哪家外戚可以荣耀过五十年?”
  刘彻心中一震,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皇帝,你今后的朝堂,也会有外戚。但是外戚可用则用,不可用时,便不是外戚了!”窦太后的脸上,如同老祖母一样的慈祥,那空洞没有焦距的眼光散乱地盯着刘彻的身后。
  “……孙儿,有些明白……!”
  “现在不是很明白没关系,但是,……以后你会慢慢明白的!”
  回光返照的窦太后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气力自然也不够,当下便住了口,慢慢息得一会儿,才接着说:“皇帝,我死之后,你自然要削弱窦氏势力,……”
  刘彻才要回答,那窦太后似乎看得见地止住他道:“你别忙,听我说,……窦家……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不过,嫖儿和阿娇,不要为难她们!……特别是阿娇!”
  提到阿娇,刘彻全身一冷,当下含混地答道:“阿娇么?她贵为皇后,孙儿自然是要尊敬的!”
  他含混的语言,在政治中打过多年滚的窦太后面前如何不明白!当下不满地道:“皇帝!”
  这刘彻忽然淡淡一笑:“太皇太后,除了阿娇,你还惦念些什么人呢?”
  窦太后一怔。
  刘彻继续道:“比如说,我五哥……”
  “菲儿?”
  窦太后忽然一惊,如不是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几乎要从榻上直起腰来!
  刘彻继续笑着:“还有,我的淮南王皇叔!刚才您跟我说的这些,恐怕都跟他们说过吧?”
  “你都知道了!”窦太后无力地说。
  “是的!”刘彻简短地道。
  “那么……”
  “叫太皇太后失望了!您的信使患了病,恐怕十天半月好不了了。等他好了,您也早就归天了!”
  “那不是我的信使!……”窦太后全身发抖,不知是恨还是气!
  “你听着,皇帝!……是有人不希望你亲政,……不过,那个人可不是我!”窦太后喘气渐渐激烈了。
  “哦?为什么?”刘彻根本不信。
  “因为你是我女儿的女婿,阿娇的丈夫!”窦太后声嘶力竭地低吼而出。
  “是吗?”刘彻不为所动,心中更是厌恶,就因为这个,从馆陶公主到阿娇,在他面前都摆出一副恩主的样子,他早就受够了!
  “那么,我母亲和姑母的这笔生意做得还不错!”
  “你……!”窦太后一口气喘不上来,使劲抬手指着刘彻,全身发抖!
  “我什么?”刘彻冷笑到,“你们要提醒朕多少年多少次,朕这个堂堂的天子是仰人鼻息,靠人恩惠的?”
  一时间,刘彻的心里忽然涌起许许多多的面孔,许许多多的事和人:
  那个有些迂腐的满腹才学,风度翩翩,却被逐出朝堂的董仲舒;那个须发皆张,不怒自威却在牢狱中一身污垢脓血的王臧;那个死在狱中的三缕长须,满面正气,慷慨豪迈的赵绾。赵绾,他总是伸出一只有些枯瘦的手,捋着胡须慢腾腾地说:“陛下,妇人怎可擅权!”然后睁开眼,笑眯眯地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