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节
作者:僻处自说      更新:2021-02-25 03:21      字数:4729
  一盏茶的时间后,两人已站在相距不远的另一座峰顶,晚风并不温柔,反而是有点残暴的肆虐。泠嘴角挑起来,显然心情不错。“老天爷很合作啊,今晚的风竟然转得这么快……那么接下来,就是你自己的部分了。”
  很大的布制品,还夹杂着些许木棍,在眼前满满地铺了一地。赵光义却也看不出那是什么东西。压不住心下焦虑的他不禁再次开口询问,“泠,这些……”
  少年有点可爱地笑了,“你,曾经想过要像鸟儿一样飞翔吗?”看着赵光义有点惊讶的表情,少年故意扳起脸,“我知道你一定没有想过啦,真是没创意……看吧,”抖开手里那一大堆的不明物品,少年喜滋滋地笑,“我的发明一号~飞翼~”
  发现自己完全跟不上少年思维的赵光义苦笑了下,真是自己老了么……
  “喂,我说你!”少年似乎有些不忿走神的某人,叫了起来,“有没有勇气去试一下可爱的飞翼?套上去你就可以像鸟一样飞了的说~这是我研究了好几年才做出来的……这两座山的距离并不算很远,今晚的风向也很快就会转到合适的角度,直接滑过去的话不是没有可能,但是,”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之前从没有试验过,我不能保证成功,也许,你会直接摔下去,粉身碎骨的。”少年的眼是透明的颜色,很纯粹,就像是他曾经见到的……赵光义淡淡笑了。
  “原理什么的就以后再解释吧……这次,我赌了!”
  风很大,但是温柔。细致一如情人缠绵的手指,慢慢地掠过,都是旖旎的缱绻。
  站在那一片山巅,赵光义的心里反而是透彻的空明。生死置之度外?微笑,他没有那般的无私与牺牲,只是,在那一刻,似乎自己,生命安全富贵权势……无论什么,真的都不再成为问题。
  “很多执着的人的一生,只有一个最后也永远追求的东西,殿下,你的心里,最深处的心里,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当一个人真的得到了自己最最需要的,其实其他,都已经不再重要。
  我想,我已经得到了答案。煜,现在,我就回去你身边。
  略侧回半个头,赵光义淡淡扫了一眼似乎有点紧张的少年,“泠,你该感谢我的。”他微笑,“因为有了我,你的实验品一定会成功。”
  少年的脸上有点惊讶又有丝微笑,眼中是一许祝福的颜色,“我会为你祈祷。”小小声地,他说。
  可是赵光义已经听不见,那一袭蓦然划过的清风中,依旧有丝憔悴的身影轻盈地,如同一朵即将燃尽生命的蝴蝶,寂静地扑向那一片炽热的火焰。
  目标,渊夜山巅。
  飞翔,如同鸟儿一般,自在而且随意。
  一定有很多人做过这样的梦吧,然而在那个时候,飞行依旧只是幻想。
  就如同赵光义,此刻迷惑的心情。
  风有一点大,吹在身上,有点隐隐的痛,尤其在那些伤口上,甚至又开始有血迹流泻。然而心,却是祥和,安静而恬淡。移动得很快,即使最名贵的宫廷宝马也无法比拟,开始的时候有一点晕,慢慢的就是习惯,就如同,整个人都融化消弭……与天空合一。有一瞬间,他几乎遗忘了一切,自己,世界,甚至他放弃一切也要拯救的那个人,原来生命,竟然是如此的美好甜蜜。单纯地活着,原来竟是如此简单。他开始明白并且理解一些东西……就如同在长久的时空里所遗失的那些,最原始简单却重要的东西,生命,回忆,爱,思想,存在。并且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愿意放弃一切,去永远生活在这样恬静的美好中。
  然而,逐渐逼近的渊夜山唤回他有丝游离的意识,无数的画面在头脑里旋转飘荡,最终定格在那个清浅的背影。煜。不能失去的人。微微自嘲地笑下,看来我还是不能真正无拘无束啊……好吧,这一次,我放弃,我还是要做回赵光义……所以,这笔账,就一起算在你的头上啦,煜。
  夜幕降临,最后一丝光明也自山巅掠过。于是有些秀气的眉挑起一个急切的弯,时间,流逝中。
  今天的风向很好,很巧妙地吹着赵光义,于是他整个人都没有曲折地直接滑向渊夜之巅,眼看马上,他就可以接近……然而这时,就像所有的美好结局之前都会有的波折一般,一阵剧烈的晃动传来,却是山边莫名吹起的一丝暖风。不大,却是决定性的。
  几乎他的手就要碰到山壁,飞翼却已经在慢慢离开,最近的距离,依旧是,求不得。
  眼看着自己慢慢飘离,赵光义的脑海里闪过泠刻意强调的话语,“不要离开飞翼,否则我不保证你不会摔死。”干巴巴的凶狠话语,背后却是淡淡的关心。早已明了少年口是心非的习性,义的嘴角浮起有点歉意的笑容,“对不起啦泠,可能,我要失言了……”
  慢慢地放开双手,却是轻盈地跃起,立时有迷离诱惑的香气缠绵围绕,扑入鼻中,忧郁而决绝地带走身上残余的力量,那腾起的身影便开始下坠,像折断了翅膀的蝴蝶一般,脆弱而无力。几乎有些绝望地看了一下周围的状况,赵光义发现他的四周全部布满了密密生长的荆棘,尖细的刺开始锐利生长,白色的花苞微微地颤抖,碧血寒莲,即将绽放。
  “你的机会,只有一天。寒莲将开之前,却是烟月荆棘毒性最弱刺身最软之时,那就是你的唯一机会。若是你赶不及在寒莲开放之前……”
  时间,马上就到了。
  再顾不上思考任何,赵光义闭上眼,提起丹田里仅余的内力,用力地撞上山崖。漫长的思索时间,似乎都只不过一瞬,只有那蓦然爆开的痛楚,慢慢扩散。带着一点麻痹感觉的刺刺进身体时,并不是那样的痛,反而有丝奇特而无法描述的充实,随后而至的痛楚就尤为显出那对比一般的伤害,由甜蜜开始,而后立刻转为几乎侵入骨髓,连内脏都炸裂般的疼,真的是,很难捱啊……
  有点苦笑挂在嘴角,心却是难得保持下的清明,也是拜这无法忍耐的剧痛之福,才消弭了那摧人心智的迷离。
  然而下一刻,就连这一点苦笑,都无法保持。每一步移动,都是让那些尖细却纤长的刺折断在肉里,然后在慢慢的前行中,滑进身体更深处,而同时,又有无数的刺再刺进身体,在这样的反复中,即使是圣人也会崩溃吧,这几乎已经是,世间最为残酷的刑罚……
  机械地爬行,手指上是数不清的细小伤口,刺留在肉里,都感觉得到它在慢慢坚硬,是寒莲快开了吧……血却是流得肆意,早已染满血迹的衫子又一次接一次地被新流下的血浸透,渐渐几乎都成了紫黑的颜色,全部身体都已血肉模糊,甚至到了连那如同海浪一般,一下胜似一下的痛苦,都已开始慢慢习惯……
  赵光义早已遗忘了时间的概念……而终于,当他抬起头,看见那颤抖着的洁白时,却是恍惚如同梦境之中。一开始的反应是无法置信,当他发黑的手指碰触到那看来脆弱娇嫩的花瓣时,却是无法抑制的泪水奔流而下,是喜悦,是痛楚,或者只是单纯的期待最终得到实现……最最美好的笑容在满是伤痕淤血面容上挂起,却是美好更胜那无比宝贵的莲花,轻轻拨开那朵碗口大的花朵,一对灿烂的堇色圆球就展现在眼前,是碧落果。
  细小不及小指末稍的一半,色彩却是绚烂璀璨无比,就如同闪耀的纯金,质感一如水晶般清丽,阳光滑过,隐隐都有七彩颜色流转,神秘而圣洁。
  小小声地喟叹,赵光义拿出月给的暖玉瓶子小心地收好了这一对无比珍贵的碧落,摘下月吩咐的寒莲,将缠绕在腰间的锁链缚在一块略略突起的岩石上,滑了下去,烟月荆棘的刺仍然在伤害他饱受折磨的身体,而这时刻,他的心里,却是漫溢的快乐,煜,我真的拿到了,原来为了一个人付出,竟然是这么快乐的事情……直到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他才终于放松了自己,任早已超过临界点的精神,陷入昏迷。
  “……我现在,就要回去……”用尽最后仅余的一点神智,他喃喃地说……
  28.回魂前夜
  清醒的时候,是为那感受到的明显颠簸。
  眼里有一丝迷茫,因为第一眼看到的,却是湛蓝的美丽颜色。没有云,一朵也无,天空是无法言语的清淡细致,隐隐有蓝色流动,仿佛一片静谧滑过的湖,时而光华灿烂时而流转一瞬暗色,却是干净,极致的干净,几乎让人无法移开眼睛。
  有点困惑,却是不知身在何方,而后是一点苦笑,天,已经亮了。而不需抬起头,都看得到高耸的渊夜山。努力地撑起全无感觉的身体,就看见前面驾着简陋马车的女子背影。似乎感觉到身后的动静,女子回过头来,尚留泪痕的脸上却是一朵绽开的笑容。
  “月儿,停车。”他冷淡地下了命令。
  月儿的脸上有着明显的讶异,但是立刻停下了马车。于是挣扎着爬下马车,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再努力地站起。月儿的脸上闪过一点担忧与惊讶,看动作似乎就要过来扶他,于是是冷淡的拒绝。
  “你,不要过来。”抬起头看看天边一半的太阳,清晨,还只是微弱的亮光,然而只是这般的细小光明,却是转瞬即逝,化为流转的美丽而强大的灿烂。“……我要自己回去,你就留在这里,不要再回到我们身边了。把马牵过来,你就回去皇兄身边吧……其实你,一直喜欢他不是么?”
  月儿微微张口,却是说不出话来。
  “直到现在,直到我的身边有了他……我才明白,原来喜欢,是如此美好的事。而这样的感觉,是我过去从未体会过。我的身边有了他,我的心里有了他,我慢慢发现了去守护一个人是多么幸福的感觉,那足以,让我放弃我原本想要的一切。即使,是放弃赵光义这个人……你可以笑我傻,你也可以说我是一时迷惑,但是我明白,我这一生,都不会为了任何一个人去付出这样的感情,只要,那个人不是他,不是李煜。”
  “……正是因为我明了这般的甜蜜与折磨,所以我希望你能回到皇兄身边,这也是我的自私吧……我不能给他他想要的,但是,起码我想给予你所需要的,总有一天,他会回头,看见身后的你。”
  “月儿,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是皇兄的人,然而人非草木,十年的相伴,对于我,你其实已经是除了皇兄以外,我亲人一般的存在,我对你,有过怀疑有过猜忌,可是,我也是真的,一直都希望,你也能得到快乐。”
  “这样子真的不像我呢,会说这些话……”赵光义微笑着,几乎有点隐隐的羞涩和淡淡甜蜜,月儿看着他满是伤痕却快活的笑靥,于是也微笑了,“或许,这才是对你最好的,主子。不管怎么样,月儿也希望你能真心地笑出来,每一天每一天……”拿出手里一个小小的瓶子,“这里面的药能解开压制你力量的药,但是,同时,那些痛苦就会回到你身上……”仿佛还有点犹豫,不过她还是放了那小小瓶子在赵光义手里,“以后再也不能在主子身边伺候,主子你……”有点哽咽,无法说话,赵光义灿烂的笑扬起在冉冉升起的阳光中,是快乐的骄傲洒脱,就如同十年之前她所见过的,真心的笑意,而这次,也终于是为她,却只是因为,有了那个人……
  慢慢看着扬鞭打马,再不回头洒脱离去的人,唐月终于再没有机会去分辨,她对他的感情,究竟是什么……
  丝丝缕缕的风声,有点奇异的悲伤,或者,是为那最后一次流下的泪吧……
  风回小院庭芜绿,柳眼春相续。
  凭阑半日独无言,
  依旧竹声新月似当年。
  笙歌未散尊前在,池面冰初解。
  烛明香暗画楼深,
  满鬓清霜残雪思难任。
  残阳,如血,热烈地燃烧。随后,却是绝对静寂而压抑的黑暗。时间,世界上唯一的永恒,任是谁,如何权势滔天武艺盖世也无法阻拦它潜行的脚步。
  此刻,赵光义愣愣地站在那茅屋前,却是全无反应。自他脚下,丝丝缕缕的血迹蜿蜒曲折一直铺向远方,本该虚弱无比甚至早已无力的身体却是牢牢地,站得笔直。
  他终究,还是迟了,此时,夕阳已落下一个时辰有余。不算长的时候,却是要,错过了一生么?
  眼前便是那精致茅屋,微微透出一点晕黄的火光,在这冰雪里,看来竟是温馨无比。而那点温暖的火光看在赵光义的眼里,竟是无法形容的恐惧,他甚至不敢走过去,敲那有点简陋的门……若是开了门,就看到……
  突然所有的痛苦一下全部回到身上,心口上如被重击,晕眩的感觉涌上……就吐出血来。洁白的雪上沾染了鲜红,却是开始有凉意流动,慢慢笼罩了他全身。连动都不想动,就坐了下来,赵光义嘲讽地看着那如有生命一般蒸腾起来的雾白烟气,好冷……而自己,竟然连进去寻找一个结果的勇气都丧失……
  然而下一瞬间,他就发现自己转入了多么可笑的场面。
  月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几乎就要伸出手来像摸小狗一样摸摸自己的头……
  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