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4 节
作者:热带雨淋      更新:2021-02-25 03:13      字数:4966
  后面四个字小一些,他微不可查地一动,只用拇指轻微遮住,将信函收入袖子中。
  朝下的旧皇党见隆昌帝离开,一个个跌落谷底,早就乱成一团。
  其他臣子也在惊讶过后,垂下首,再不多说,今后,这朝上,便只有一个皇帝了,就是座上的宏嘉帝夏侯世廷,再不作他想。
  沂嗣王注意着皇上看信的表情,沉默许久后,终是开了声,试探:“皇上,隆昌帝信上是有什么事吗?”
  夏侯世廷神情如一潭无波澜的湖:“隆昌帝已离开了京城,信上只做了告别辞。”
  旧皇党一听,更是掩着袖,低头哀嚎起来,却明白大局已定,这天下,再无二主,不消再抱什么迎回旧帝的奢念。
  从此便只能一心一意,好生辅助龙椅上的人。
  涂继祖和何元忠瞬间老了十岁,见杨太傅身子快撑不住,三人万念俱灰地告退下去。
  朝上其他臣子也纷纷告退,夏侯世廷露出几分疲态,却只轻揉几下太阳穴:“燕王和景阳王留下吧,报一下监国期间的事务。”
  燕王和景阳王应声:“是!”
  沂嗣王不易察觉望了一眼座上的皇上,拱手:“那臣就先退下了。”说罢转身,余光射出几许说不出的意味。
  座上人,一双浓敛深眸,将沂嗣王形态尽收眼底。
  福清宫,云菀沁正看着乳娘给禛儿喂奶,这几日一回来,每天就抱着禛儿不撒手,小元宵这小醋坛子看着都有些吃醋了。
  喂完奶,禛儿咂咂嘴,很满足地打了个呵欠,又想睡觉了。云菀沁让乳娘抱回去睡觉,刚一走,初夏就跑进来,将今天朝上的事前后说了。
  他走了?云菀沁心里嗡嗡响。
  “听说还没进京就偷偷离开了,还留了封告辞信函给皇上。”初夏道。
  这是云菀沁没算计到的事,……可,又似是完全符合他的脾性。
  天高任鸟飞,这不就是那人向往的日子么?储君的担子压着他不得不朝前走,登基前夜,他甚至还像个措手不及的孩子一般,跑去找自己倾诉心声……
  “娘娘,姚院判来了,在宴客厅。”晴雪进来禀道。
  云菀沁有些奇怪,姚院判偶尔会给自己请平安脉,今天却没提前说过啊,心思一动,带了初夏匆匆过去。
  花厅内,姚光耀见着她来了,站起身,旁边还有个熟悉的身影。
  她走前几步,脱口而出:“凤老板也回来了。”
  凤九郎撩袍俯身:“拜见皇贵——”话没说完,云菀沁已明白,道:“请坐吧。”又屏退了厅内的宫人。
  几人在宴客厅内坐下,一下子安静下来,她最先开口,望住凤九郎:“他真的就这么离开了?”
  凤九郎颔首,云菀沁道:“他愿意舍弃?”
  凤九郎一笑:“那人早知娘娘有疑问,叫我转告娘娘,若要说得荡气回肠,慷慨大义一些,天下数度易主,不是好事,好不容易安定,他的回京,只会让京城又掀起一番风波,内斗不断,北方有蒙奴的觊觎,对社稷有害无益,既有可能致使天下不安,生灵涂炭,又何必回来自寻烦恼,予人麻烦。”顿了一顿,压低声音:“若是以私心出发,娘娘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生活,如今,也算是遂了他的心愿,何乐不为。”
  她怔然,却听凤九郎头颈一俯,声音更低:“另有一句话,他叫我私下跟娘娘说。”
  她抬眼凝住凤九郎。
  “他说,既然他从未对皇上做过夺爱之事,那么就继续给皇上几分面子,好人做到底。”
  昔日不夺他所爱,今日也不夺他江山。
  这个人,撂下江山,轻轻松松走了,竟还不忘记耍嘴皮子上的轻佻。
  她唇角一勾,心里又有些涩,良久才道:“那他今后打算怎么过日子?靠什么生活?”他若是回京,便是放弃帝位,也能封个王侯公卿,就算没什么实权,至少也是衣食无忧,可如今就这么只身离开,遁入民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金枝玉叶,怎么过?
  凤九郎笑道:“娘娘别操心,扬州云来茶楼,你不是看得清楚那戏班子有多受欢迎么?简直是一票难求。再过数十年,咱们这些商人留下的是铜臭,王侯将相留下的不过是枯骨,他却说不定能万古流芳。”
  果然,那戏台子不是他铺排的,还能是谁。
  对他来说,下半生终是能畅快地与最钟爱的戏曲诗词为伍,或许真的是偿了他的夙愿。
  上辈子,他无影无踪,下落不明,莫不是也是因为弑母后被贬去了储位,然后浪迹天涯,以戏为伴……
  这样说来,大有可能,原来他今生还是逃不了前世的命运,虽过程有出入,可结局到底是一样的。
  云菀沁沉默半会,道:“你若再碰见他,只转告一声,就说我会叫人照料好孝儿和定宜。”
  若说他在深宫有什么牵挂,恐怕也只有这一对儿女了。
  她不知如何还他对自己的宽纵,更不知道如何弥补他眼下受的委屈,也许对他来说根本不算委屈,所以,只能在今后的日子,保他一双儿女平安康泰了。
  就如她听到他的最后一阕曲,人世繁华扫地空,他尘中却似转蓬,他断送的,世间人都觉得可惜,说不定却没人懂他的欢畅。
  ——
  隆昌帝回京半路留信不告而别,杳无音讯一事后,朝上再无旧皇党,万心归一,只安心效劳于在为天子,贾太后听说隆昌帝失而复得,被迎回途中又杳然离去,叹息垂泪了几日,却也知道对于政局,并不是不好。
  现任天子朝政坐稳,彻底取代昙花一现的短暂前代隆昌朝。
  朝堂上的气象一新中,却又凝着一股积压的动静。
  半月后,下朝后,御书房内。
  夏侯世廷照例与几名左右手皇亲和内阁重臣商议国事,黄门急匆匆来报:“魏王在宫外求见。”
  这一声传报叫臣子们都一讶,从宁熙末年开始,魏王就软禁在城郊府宅里,后来隆昌帝登基,大赦天下,虽说赦了魏王和那云侧妃的足,可韦家破落成这样,加上朝上掌权的已不是魏王也有自知之明,再不敢进宫了,只安安心心地领着俸禄,保着爵位过活儿,今天怎么会来求见?
  臣子们窸窣起来,沂嗣王只眸仁一动,并不说话,只注意皇上的神色。
  夏侯世廷并没犹豫多久,道:“传。”
  三四刻左右,宫廷侍卫领着魏王进来。
  魏王进殿,掀袍跪下:“臣弟拜见皇上。”目光落到上座,有些苦涩和愤愤不平,这人当初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父皇的宠信,哪里抵得过自己一分半毫,可今天坐在上面,被自己跪拜的人,竟就是这个原先自己瞧不起的人。
  夏侯世廷道:“魏王此番进宫,是府中俸禄不够,还是想要讨要官职。”
  魏王面色一讪,涨红了几分:“臣弟惹了先帝爷的怒气,能够赦了禁足的罪罚就已经感恩戴德了,哪里还敢厚着脸皮找皇上讨钱要官?”
  “那……魏王进宫是有什么事?”一名内阁老臣开声问道。
  魏王见夏侯世廷安然自得的模样,横下心,头一转,目光落到人群中的景阳王身上:“先帝爷在世时,曾经拟了一道秘旨,封存在太庙的高祖宝相后面,因信任景阳王忠心耿耿,不偏私,故让景阳王督管。这件事,景阳王可没忘记吧?诸位大臣,应该也听说过吧。”
  景阳王一愣,没料魏王今天进宫是为了这个,道:“确有此事。”
  “那道秘旨,父皇是说什么情况取出来宣念?”魏王循循善诱。
  景阳王照直道:“先帝爷说,若是待他驾崩后,皇位有异样或者变数,便可取出来,当众宣念。”
  “现在难道不是该将秘旨公诸于众的时候么?”魏王反问。
  众人一怔,隆昌帝方是钦定的储君,半途却由皇上继位,确实算是皇位有异样或者变数。
  燕王皱眉:“先帝爷那是怕江山不稳,才备了这后招,如今国泰民安,有必要么?”
  “燕王说得是。”拓跋骏亦是响应。
  魏王懒得理两人,趴在地上:“臣只是不愿意违逆先帝爷的意思——”
  景阳王没说话,望了一眼皇上。
  夏侯世廷合了军机黄卷,语气如水:“既是父皇的意思,那就宣吧。只是,既然是秘旨,除了景阳王和几位皇亲,便请各位卿家,暂时先在外面等候吧。”
  臣子们遵旨,鱼贯退出了议政殿。
  魏王见他爽快,一喜,又道:“不过,还请皇上召个人进宫,这道旨,怕是与他有关系。”
  夏侯世廷眉一抬,只听他道:“便是皇贵妃的胞弟,云少爷云锦重。”
  景阳王只负责监督秘旨的公正,却不知道内容,如今听魏王一说,分明清楚那秘旨,正要说话,却见皇上一抬手:“宣。”
  齐怀恩忙出去派人出宫召云锦重,景阳王亦是带着人去太庙取秘旨了。
  半个时辰之后,人陆续汇集到了议政殿。
  云国舅从府上被召来,跟在齐怀恩的后面进了殿。
  十五岁的少年已经是翩翩少年,一袭素面绿锦袍,衬得唇红齿白,面庞如逐渐开凿出彩的璞玉,一举一动,俊雅有致,拢袖:“拜见皇上。”
  夏侯世廷俊威面容上露出难得的微笑:“锦重,你又长高了些,稍后事完了,去福清宫一趟,让你姐姐看看,勋儿也挺想你这舅舅。”
  云锦重恭恭敬敬:“多谢皇上厚爱,臣也很想念皇贵妃和大皇子,还有二皇子,臣还没见过呢。”
  魏王见姐夫小舅子二人倒是亲近,心头却是不禁嗤笑一声,稍后事儿完了?现在笑嘻嘻,马上你们俩只怕就要剑拔弩张了。
  这样一想,魏王心中被夏侯世廷占尽了风头的气儿也消了大半。
  正这时,景阳王已从掏出尘封多年的轴卷,站在中间,开始宣念宁熙帝的秘旨:
  “人终难辞一死,朕亦不例外,惟望身后社稷安宁,族内平顺,奈何皇家纷争太盛,大宣亦是终不能免俗。待朕宾天后,若皇位有异数,储君有变,为免江山风雨飘扬,尔等可择皇子中的一人,为新帝——”
  念到此处,景阳王脸上一变,不敢置信,抬起头,目光环视一群,最后落到云锦重身上,似是不知道该不该念下去。
  夏侯世廷只舒展了修指,轻敲案面,声音蓦然加重:“念。”
  云锦重也像是没看到景阳王的目光,仍一手背在腰后,站立挺挺。
  燕王身边,沂嗣王眸子一动。
  景阳王见皇上发了旨,喉咙一动:“任新帝者,为云氏锦重。云氏乃朕亲子,生母许氏青瑶,为朕一生倾心红颜。一旦可行,景阳王代朕公布云氏皇子身份于天下,务必倾力辅助云氏——”
  魏王唇角一勾,景阳王也是愣住,有些措手不及,不单惊讶这云锦重竟是先帝爷的私生皇子,更料不到这秘旨竟是先帝爷将皇位交由云锦重的旨意——
  却见云锦重笑了起来,少年笑声清朗而脆亮,将几人笑得振聋发聩,措手不及,云里雾里,还没反应过来,见云锦重一把抢过那秘旨,扯下头冠上的一柄笄,用尖利的勾头“嘶”一声,勾住云绸圣旨,瞬间就撕成了几条,末了还将余下的残骸放到附近的牛油高烛上,霎时,云绸被火苗吞噬,熊熊燃烧起来,哪里抢救得了。
  “大胆!”魏王气急,赶紧去踩熄火,靴子底儿都快烧穿了,却已经无力回天了,顿气得甩袖指着云锦重:“你竟敢摧毁先帝爷的遗旨!”
  “先帝爷的遗旨是防止有人乱朝,现在风调雨顺,天下无须更换君主,有人却拿着这秘旨兴风作浪,与先帝的意思背道而驰!先帝爷若有在天之灵,一定会准许我这么做。”云锦重振振有词。
  “你——!”魏王被他讽刺一通,凭自己比云锦重虚长几岁,扬起手就要去打。
  “你敢!我也是先帝爷的皇子,你有什么资格!”少年朗声掷地。
  魏王没想道反倒给这小子长了能耐,气道:“本王是亲王!你是是什么?私生子!”
  “亲王?无权无势无官无职,被软禁了多年的亲王。”少年一笑。
  却听皇上哈哈大笑起来。
  魏王再不跟云锦重争,只气汹汹地面朝景阳王:“景阳王是督管这秘旨的,如今被这小子毁了,你看着办吧!”
  这小子?这小子可是先帝爷的龙子。难道将他绑了杀了?何况还是皇上的小舅子,皇贵妃的手足。
  景阳王就算再大公无私,铁面无情,这点儿人情世故还是知道通融的,再说了,这云少爷说得也对,难道还真将这秘旨公布出去?
  政事成熟的皇上下台,一个没有当过一天皇子、没有任何背景基础的少年上位,对于朝廷是好是坏,不言而喻。
  隆昌帝一事刚尘埃落定,就不能消停一下吗。
  景阳王瞥了一眼魏王,并没做声。
  魏王见景阳王不搭理,气急败坏,却也知道没戏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