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3 节
作者:热带雨淋      更新:2021-02-25 03:10      字数:4879
  早就知道他揣着些野心,并不是旁人眼中甘于平淡的皇子,难道,他这次随行秋狩,又主动提出去擒熊,也是他为了打响名声、渐渐夺储的一个步骤?
  仔细琢磨一番,还真是。高家村的高骏、京郊杏园他收留的那十八家卧虎藏龙的门户……他已经养精蓄锐够久了,最近的光景正好是个好机会,最得宠的魏王暂时势弱,连府都出不了,燕王是他手足党派,唯一只需应付太子就行了。
  秋狩中,他擒熊一举成名,必定会让宁熙帝和臣子们刮目相看,将目光放在他身上,他就能顺理成章从默默无闻的皇子跃于朝堂之上,揽下更多的军务朝事。
  三人各怀心思,正说得热火朝天,也没多注意身边。
  云菀沁身上收集了不少聚拢来的目光,有惊奇,有艳羡,有可惜,有不屑。
  因为妙儿的事,这些人好奇心都还没消。不一会,女子们不甘寂寞的娇声软语飘来:
  “……就是那云家小姐的婢子呢……”
  “区区一个丫鬟,竟能搭上皇上,这简直是十辈子修来的福气,我瞧这云小姐应该怄死了吧。”
  “可不是,小姐居然没丫鬟有福气,要是我家的秋眉爬了贵人的床,跃过了我,我准得将那蹄子给乱棍打死。”
  “咯咯咯,那是,那是。不过我看云小姐高兴得很,似是很不在意啊。”
  “那得怎么办?这会儿都木已成舟了,还能跑去将那丫鬟给撕了么?人家回了宫下了旨,可是选侍了呢!她有那胆子吗?还不是只得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今后说不定还得巴结着原来伺候自己的丫鬟呢!”
  说着,引起一阵笑声,笑声充满着幸灾乐祸,甚至恶意的调侃。
  对于云家婢女的受宠,大多数随行女眷的心理第一自然是新鲜好奇,其次便对那云尚书的女儿有些轻蔑的意思,上次的撷乐宴上,那云菀沁才第一次进宫就出了大大的风头,怎么会不叫长期出入宫闱金尊玉贵的小姐们生嫉,如今再一瞧被贾太后夸到天上的人儿,还赶不上一丫鬟,今后见了丫鬟指不定还得跪拜行礼,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个个心里都舒服多了。
  沈子菱正好坐得离她们近,轻声呸了一口:“自己心里龌蹉,见到皇家就想攀,把别人跟你们想的一样!自己没攀上去,还好意思奚落人家!一个个什么都不清楚,只会一张嘴儿乱嗷嗷!”
  几家小姐不是吃素的,一名尖锥子脸儿的妙龄女身着绿锦衣衫,发髻里簪着珊瑚玛瑙钗头,是侯爷家的小姐,正被沈子菱戳中心思,脸一变,拍手敲了一下桌案:“沈子菱,仔细你的嘴,什么龌蹉?哪个龌蹉了?”
  “谁背后说人闲话,谁就龌蹉呗!”沈子菱毫无顾忌,双臂一抱。
  “怎么了,还不让说?我偏要说,你们两个不是死党闺蜜么?都是一路货色!那云小姐连自个儿身边的丫鬟都比不过,你更是不堪,我瞧你啊,就是个老姑婆,这辈子只怕连男人味儿都闻不到,嫁不了人!”那侯府家小姐也是个娇纵惯了的,刷的站起身,冷冷嘲讽。
  沈子菱哪是好惹的,见那侯府千金讽完了要坐下,也没多做声,只在她坐下前的一刹那,抬起长腿,一脚蹬了过去,“哐啷”一声,凳子倒了,侯府小姐坐了个空,大仰八叉地一屁股摔坐在地。
  众女见那侯府小姐摔得狼狈,不觉掩嘴笑起来,侯府小姐又疼又气又羞,知道沈子菱将军府出身,有功夫有蛮力,打又打不过,眼珠子一转,不让别人搀自己:“我今儿还就不起来了,就叫人瞧瞧你这粗鲁野蛮喜欢动手打人的鬼样子,看你还嫁不嫁得出去!”
  “老姑婆又怎么样!怎么着,大宣的律法,哪一条是嫁不出要拖出去斩首弃市的?我当老姑婆,也不愿当一天到晚关在后宅只会闲言碎语的老虔婆!”沈子菱歪了脑袋,抱着臂调笑,坐了回去。
  “你——你——好!”侯府小姐又被骂了一句老虔婆,更是气得甩开婢子的手,眼睛一挤,皱着鼻子,抱着脚踝,装模作样起来:“哎呀,好疼,好疼啊。”
  旁边,永嘉郡主坐在条案后,看猴儿戏似的看着两人对峙,不时举起白窑瓷盅呡一口茶,并不出声一句,由着那侯府小姐闹腾。
  虽隔着一道宴客帘,侯府小姐和沈子菱说话声也并不大,可那边的男子们似是听到了动静,纷纷探头望过来,有几个好事儿的,还打发了身边的长随过来探听。
  云菀沁不跟沈子菱一桌,被那侯府小姐那么一吵一嚷的,听到了动静,循声望过去,大概清楚了原委,走了过去。
  沈子菱见她过来,正要起身,云菀沁却示意她坐下,只径直走到侯府小姐身边:“咦,侯爷家小姐摔了?怎么连个扶一把的人都没,胡闹!下人们也不知道怎么做事儿的!”
  侯府小姐见沈子菱的帮手来了,再次将婢子挡开:“爬不起来,疼!”誓要同那沈子菱与云菀沁磕到底,今儿不卸了那沈子菱的面子不罢休。
  “是摔伤了么?很严重吗?”云菀沁低头晃了一眼,语气听起来十分的关切。
  “那是自然!”侯府小姐哼哼一声,瞪一眼云菀沁,又白了一眼沈子菱,不给自己当众敬茶道歉,她今儿就不起来了!没那么便宜!
  “都起不来身了,”云菀沁语气一转,直起身子,袖一拂,转身朝向边旁坐着的长乐公主夏侯婷,轻轻一福:“还请公主尽快请个宫人,将侯府家小姐送回帐子去歇着吧,万一真摔出个什么毛病,不得了,皇上还得说公主。”
  女眷席这儿轮地位,属夏侯婷最说得上话,刚才也看见了沈子菱和那侯府小姐起争执,闹得不可开交,轮道理,她是该劝架,可臣子女眷发生矛盾也算是稀松平常,她帮谁都里外不是人,横竖也不关自个的事,所以并没搭话。
  这会儿听云菀沁这么一说,倒是这么回事,夏侯婷忙一指侯府小姐:“来人,赶紧的,将她送回去,再找个太医去瞅瞅。”一脸温和,尽显宽厚仁慈的皇女作风。
  那侯府小姐一听要被送回帐子去,一愣,今儿难得的御赐野味宴,等会儿皇上估计还要亲赏秦王,场面热闹得很,指不定还得犒赏在场的所有人,自己待在帐子错失了什么,岂不憋屈死?这么一想,侯府小姐再不装了,撑着自家鼻子的手臂起了身,嘴巴里嘀咕了两句,狠瞪一眼沈子菱。
  正巧这时,帘幕那边男子席位的仆役过来了,疑惑问道:“可是有什么事?听见这边哭哭啼啼,吵得很。”
  云菀沁挥挥手,正色:“没什么,有位小姐摔了一跤罢了,长乐公主已经处理妥当,没事了。”仆役们这才回去交差了。
  云菀沁走到夏侯婷面前,颔首盈盈:“臣女界越了,还望公主恕罪。”
  夏侯婷见云菀沁帮自己料理好了,又是打的自己的名义,帮自己树了名声,哪里有怪罪的,笑着说:“怪什么罪,回去吧,快开席了。”
  永嘉郡主见那云菀沁来了一趟,万事皆消,闹也闹不起来了,黛眉一挑,心里不大爽,抚了一抚手上珊瑚红宝石鸟虫指环,柔柔一转,低声娇道:“云小姐别恼了,有的人就是这样,见不得别人好,红眼病忒重,见你家婢子都能鲤跃龙门,自然心中怨气大,诸多的挑衅。”
  既然郡主发话,云菀沁也不好不回话,刚才坐的最近她不出声,任由那侯府小姐糟践沈子菱和自己,这会儿倒是马后炮起来了,清清淡淡应了一声:“有劳郡主宽慰。”
  永嘉将她手儿一拉,凑近几寸,在她耳边笑语晏晏:“我与秦王哥哥感情最亲,而秦王哥哥与你也算是熟人,我自然帮衬着你。哦对,”说到这里,笑意一滞,秀眉添了一抹忧思,声音压得更低,沙朦朦的吐气:“说起来,秦王哥哥他狩猎时受了点儿伤呢,虽没什么大碍,还是叫我担心了一把,害得我连夜跑去他帐子看他,秦王哥哥一见我,大大一惊,高兴得不得了,云小姐知道么,秦王哥哥亲自跑出帐子接我呢,还派人将顺便猎回来的几头山兽送了给我,那几只猎物都珍贵得很,连皇伯父他都没给呢,呵呵,哎,这个三皇兄,总是这样,只要我喜欢的,都依着我。”
  一口一个秦王哥哥,听得怎么像是胸口有根刺头儿似的?若是前世的性子,别说刺头,就算胸口有石头也是忍着过。这辈子也不知道怎么,性子养刁了,有刺也得拔了去。云菀沁脸色平静,凝了永嘉郡主,唇际噙了一抹略有些怜悯和遗憾的笑:
  “秦王见到郡主高不高兴臣女不知道,但大半夜的见郡主跑来,‘大大一惊’,臣女倒是相信的,男女有别,就算是族内兄妹也是有个度的,叫人看到只怕会有异议,——送山珍给郡主,便是想请郡主快些回去吧。”
  一番话连讽带打地还回来,梗得永嘉说不出话,却见这个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儿又附耳过来,长睫一飘,亮了亮雪白贝齿,神色就像捉弄自以为了不起的孩童一样,充斥着好笑的意味:
  “另外——秦王伤的是腿,几天之内恐怕都艰于行,臣女想,应该是不可能‘亲自跑出帐子’……来接永嘉郡主的。”
  撂下完全不给面子的话,云菀沁轻飘转身,回了席位。
  永嘉郡主被揭穿谎话,脸色大红,却又捏住绣帕,神魂一晃,几乎坐不稳,云菀沁知道秦王受伤,连伤的是腿都知道!
  秦王昨儿二更才回,当晚并没马上公告外界,更没来得及对外公诸受伤,——如此说来,这么大的事,却惟独告诉了她?
  她是比自己提前知道的!
  自己像个小丑跳脚了半天,她只怕在心里笑开了花儿!
  永嘉郡主脸一紧,绣帕在指缝攥得更紧扎,脸色涨红得跟御膳那边还未上的猪肝一样。
  &
  与此同时,御帐中,宁熙帝正在详实地问着山间狩猎的情形。
  夏侯世廷叫施遥安字句不漏地禀报给皇上听,自己则身着银狐大氅,坐在座下的虎皮榻上,不时添几句。
  施遥安讲得绘声绘色,急转飞流。
  宁熙帝听得紧张处,头冒热汗,心惊肉跳,又笑道:“秦王当初主动挑了大梁说去猎熊,朕还有些吃不准,生怕你有纰漏,本不想答应,没料短短两天不到,就能将那畜牲生擒回来。此次有功,朕必定大赏,你出发前曾提过想要的物件儿,朕已经差人回京取了来——”
  施遥安暗中唇一动,本不想答应?当初您可答应得快着呢!
  皇上几时真心关爱过自家三爷,那黑熊厉害,又刚咬死了个大活人,人心惶惶,随行的人都不敢主动揭榜,弄得皇上有些没面子,三爷一请旨,皇上马上就应下来了,竟连个客气话都没说,哪里担心过这皇子的身子?
  “多谢父皇。”虎皮榻上的男子目光流转,修长双臂搭在两侧锦绣扶手上,不徐不疾,“赏赐的事不急。”
  宁熙帝知道,这个老三,一贯对权位不感兴趣,因他身份有异国血统,为了不叫人背后说三道四,当初拨了宗人府的闲人差事给他,他也一直没说什么,这次猎熊凯旋,若是别的皇子,哪个不急吼吼地一回来就暗示封赏的事,他不动声色,依他性子也不奇怪。
  于是,宁熙帝笑道:“好,而后,宴中再谈。”
  正在这时,姚福寿掀帘进去,打躬后笑着禀报:“皇上,臣子皇亲和各位随行女眷们都到场入座了,御膳那边也将熊提走了,陆续已上了一些野味山珍,就等着皇上出去了。”
  宁熙帝坐在案后,点了点头,目光落到左近的皇子身上:“你腿上还有伤,放不方便随朕一道出去?”
  “尚能走几步,缓些就行了,不妨。”夏侯世廷已经站起身子,将宫人临时送来供自己使用的红木拐杖。
  燕王亦是亲自搀住三哥:“由儿臣照料三皇兄,父皇放心。”
  几人走出御帐外,众人齐齐站起身来,高呼万岁,待天子免礼后,才重新落座。
  因秦王腿上有伤,得了恩赐,不必行礼,赐座于蒋皇后对面的红木腾云纹四脚宽椅内。
  也不知道他的腿好了些没,云菀沁禁不住望过去一眼。
  男子俊眉星眸,尊贵的五官无比和谐地嵌在一张华颜上,静默无声,今儿披着一件紫貂织成的皮毛大氅,椅边放着一柄红木拐杖暂时代行走。
  云菀沁正要拉回眼神,目光一移,还没来得及收回,恰好碰上另一个人的,正是坐在秦王上方不远的,如今天下至尊至贵的男子,见他盯住自己不放,忙匆匆收回。
  夏侯世廷默默看在眼里,座上那人的目色很有些复杂,仍有痴迷,挂念,不舍得。
  眉头一皱,捻住酒鼎的帽耳,他轻呷一口,心意更加坚定了。
  “三爷,”秦王参加宴请时,酒水只是个摆设,从来不沾,施遥安见他这会儿呡了一口,倒是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