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节
作者:热带雨淋      更新:2021-02-25 03:10      字数:4884
  童氏眉一皱,在廊下叱了一声:“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将她先扶进来再说?!”
  “娘……不拉去家祠了么。”云玄昶这才回过神。
  云菀沁一听,未免扫了一眼白雪惠,她若是听了爹这话,该是有多寒心!
  果然,白雪惠似是听到了,拳头撑地,一蜷,喉咙里竟是发出极其痛苦的咔咔声。
  “都这个样子了,还送什么家祠?将乔哥儿先捆了,带去家祠,”又一指白雪惠,“叫人将她扶进房间去,叫个大夫来吧!”童氏厉声道,眼下是保住孙子,这女人,以后再说。
  家丁得令,赶紧将夫人往厢房里面拖去,又派了人连夜出府,去喊大夫上门。
  天气不好,风雨越来越大,电闪雷鸣伴着凄风苦雨,下得天地变色,场面也混乱。
  黄四姑得偿所愿,今夜这一出,除了不小心揭了这弟妹谋害继子的皮,还亲眼看着她动了胎气,看她的样子只怕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子,再一瞥天井的青石地板上大片的血迹与雨水汇成小溪,看样子,这孩子,估计是难得保住了。
  这一下,什么怨什么仇都给报了,黄四姑心满意足地搀着婆婆,领着两个孩子,回去了西院。
  童氏本来想留下来看看白氏的胎能不能保得住,可黄四姑劝着,突然下雨,天气转凉了,只怕染了风寒到时寒腿发作了,童氏这才随了大儿媳妇一起回了西院。
  云菀沁叫初夏在这儿先看着,打探一下后情,与妙儿先回了盈福院。
  到了二更时分,初夏举着伞,冒雨回来了。
  大夫连夜上门,为白雪惠看症。初夏在廊下,看见阿桃和主院的几个嬷嬷、婢子,一盆热水又一盆热水地往里面端,然后又一盆血水又一盆血水地往外面泼……到了最后,一个老嬷嬷干脆就将小泥炉提到了走廊下,拿了把芭蕉扇,现场烧水,免得来回跑动。
  初夏毕竟是没有出阁的黄花闺女,哪里见过女人滑胎的场面,看得触目惊心,不时又听里面传来凄厉的尖叫。
  那声音,明明是夫人的,却又不像,因为疼痛加上痛悔到了极点,撕裂到有些扭曲。
  最后,屋子里有嬷嬷拿了几把剪刀什么的出来,浸泡在热水里,说是大夫要消毒。
  大概过了一个多时辰,大夫才从屋内一头汗地出来,离开了云家。
  等里面伺候的一名小婢子出来,初夏赶紧拉到角落问,小婢子还未净手,手掌心都还有血渍斑斑,惶惶道:“……可吓人了,我这辈子都没见女人流过这么多血呢。大夫查过,夫人确实有孕了,都三个月冒头了,估计是这段日子太操劳,给三姑娘备嫁,今儿先是与嫂夫人打架,后来又受了气,所以没保住,滑了下来。”
  流了那么一滩血,果然是没保住。初夏透过窗棂望了一眼,低声问:“那夫人现在如何。”
  “还能如何,连哭都没力道哭,奄奄一息,倒在床上,也不知道是昏还是睡,反正闭着眼睛,没动静。”小婢子道。
  正准备多问两句,只见一具高大的身影从里屋走出来,正是云玄昶。
  初夏再不好多说话,退了一边去,只见在门口守了半天的莫开来迎了上去:“老爷,天儿不早了,您累了一晚上,也该歇了,明儿寅时末还得起身去应卯,是歇在主院,还是去方姨娘那里……”
  云玄昶回头看了一眼,眉毛皱了一下,闹了一晚,身心俱疲,这几天都不想见到女人了,拂了一下袖子:“屋子血呼啦天的,一股腥味,熏都熏死了,哪里住得下去,开来,你叫人给我将东北小院那边的书房收拾一下,我今晚上去那里住。”
  莫开来连连应声,举着伞,引着老爷离开了主院。
  初夏也没多耽误,赶紧先回了盈福院给小姐说。
  听完初夏的描述,云菀沁稍一度量,问道:“她现在仍是住在主屋?可有什么反应,爹爹那边对她又有什么说辞?”这次的流产,对于白雪惠来讲,也并不见得完全是坏事,她本来该是丢到家祠去受罚,做出这种丑事,受了罚之后,纵是被休弃,她那宫里的女官妹妹,也无话好说。
  可,因为滑了胎儿,白雪惠倒又被抬回房间去了,对于她来说,是个缓冲受罚的机会。
  初夏答道:“嗯,白氏流血不止,如今还住在主屋内,奴婢临走时扒开窗户听了下,就听见她翻来覆去地呻吟,嘴巴里也在骂骂咧咧,似还在骂小姐,老爷厌恶屋子脏,去书房睡觉了,奴婢看这个样子,白氏这段日子就算暂时受不得罚,老爷不会理她,小姐放心。”
  云菀沁沉默了许久。
  这个孩子,原本有可能是侍郎府的第二个儿子,如今没有保住,可会对未来产生什么影响?
  白雪惠以后有没有可能再继续生孩子?
  这次的流产,会不会只是因为她重生后,许多事情改变而插入的一场小意外,云家的二少爷根本就还没有出生?依旧会降生?
  若是如此——
  那么警戒性,就还没消除。
  重生一次,改变了一些事情,可相比较下,未来也多了更多不可预知的事,不过没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今生她一定保全自己与身边的人不受伤害。
  还有……
  孩子。她条件反射地摸摸平坦的小腹,今晚看白氏流血,其实心中也像被皮筋一拉,狠狠扯紧了。
  有件事,她一直不忍多想,而今晚,见着白氏脚下流的大片大片血和零碎的小肉块,却彻底爆发。
  前世,在知道自己被白氏戕害得身体无法生育之后,她也曾调查过那到底是什么毒,结果发现是种致人不孕的慢性中药,名“玉附子”,适量添加在药材中一点,无伤大雅,还有治病救人的作用,可若是单独大量使用,便会在女体的子宫内自动附着,形成一股毒粘膜,也就是说,就算能够怀孕,孩子在母体的子宫内也根本没有生存环境,一经受精着床,就会被毒杀,化为一团污血,慢慢的自动流下来。
  出嫁后,她与慕容泰关系还算和谐时,曾经出过一次血,零零星星,断断续续的流了三四天,可因为她月信一向就有些不稳,量时大时小,所以当时并没多在意,以为是月信。
  在知道玉附子怎样令人不孕时,她才隐约惊觉,那次流血,很可能是流产,只是胎儿太小,估计还不足一个月,出血量不大,疼痛感也不算重,所以受不了母体内的毒素滑了出来,她根本觉察……
  这只是云菀沁的猜测,并没去调查。
  却有*分的可能。
  若真是的。那也就是说,前世她的身体内,本来也曾有过一个小生命。
  今夜的场景,让她也受了刺激,联想起那件事。
  云菀沁眼眶湿热,长睫有雾气散开,迷蒙了视线,纤手在小腹上轻轻爱抚,孩子,今生若是遇不到真心疼你娘的良人,宁可仍然不让你重新降临人世,可若是有幸能为你遇到个好爹爹,娘一定再不会叫人伤你片毫。
  回忆一旦拉闸倾泻,就很难关上。
  重回十四岁,前世已如盖上的书页……可回忆起来,云菀沁仍有些止不住的寒凉,上一世,出嫁前夕,大口大口吃着继母端来的滋补甜品,原来是舍身喂毒,每吃一口,甜美嫩滑的汁液顺着喉咙流下去的同时,摧损女子最宝贵子宫的毒药便一点点地将她侵食……
  短暂的不到二十年的生命中,她无法听到稚嫩的声音奶声声地叫自己“娘亲”,永远无法拥有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骨肉,而只能眼睁睁看着丈夫的通房与妾侍,一个个地大了肚子,然后幸福地替自己的丈夫孕育子嗣。
  这种痛苦,对于女子来讲,比钢鞭日日摔在身上,还要痛苦一百倍。
  身体上的痛,尚有痊愈一天,就算不能痊愈,总有一日,结疤了,也不会疼了。
  可心上的痛楚与精神上的摧残呢?
  ……现如今,不知道继母白氏会不会也有这种痛苦?!
  初夏与妙儿对觑一眼,大姑娘今晚反应很奇怪,看见白氏流血小产,恹恹不语,有些寡欢,现在听了白氏那边的动静,更是半天不开口。
  难道是看见白氏又住进主屋去了,怕她得不到惩罚?
  初夏安慰:“小姐,您放心,白氏虽借着小产免去了家祠,可也不过是暂时,她若是保住孩子了,说不定能免去一劫,现在孩子没保住,唯一的筹码也没了,老太太绝对不会跟她讲情面了,奴婢看老爷的样子,事事都听老太太的,而且知道少爷险些被白氏害了,想必对她厌透了,现下连屋子都不肯多呆一下,宁可睡书房呢,不将白氏拖出来,是因为她还在出血,若就这么死了,恐怕会引人非议,等白氏血一止,肯定没什么好下场!”
  云菀沁目色恢复了神采,嘴角一扬,别人给白雪惠什么下场,自己不管,反正她是绝对不会给她好下场的,开口:“初夏,你这几日还是时刻盯一盯主院那边。”
  *
  西院那边。
  眼巴巴等了小半晚的童氏,终于等来了结果,——白氏的胎保不住,还是滑了。
  老太太长叹一口气,眼睛发了直,不开怀,并不是心疼白氏,而是心疼子嗣单薄的二儿子,道:“哎,老二家里的女人不如你争气,一窝都是闺女,现下就一个儿子,如今好容易又有了个机会,偏偏……”
  黄四姑听得背后一紧,汗毛一竖,这事儿跟自己说什么也脱不了关系,与其事后被刁难,不如先承认,倒也机灵,眼珠子骨碌一转,抱着婆婆的膝盖跪下来:“婆婆,都是媳妇儿不好,要不是媳妇儿这一来,兴许弟妹不会动胎气,更不会小产,二叔怕是怨死俺了吧!”
  童氏眼下正疼大儿媳,正恼白氏,哪里能怪她,听她说“要不是媳妇儿一来”这话,自己也是跟她一起来的,难道自己也有错么?马上将她拉起来,告诫:“怎么又扯到你自己个儿头上去了,你啊你,怎么变得像个小媳妇儿似的,什么错都自己扛,这话千万再不能乱说了,老二那边本来没什么,一听这话倒会介怀了。她流产,关你什么事,明明就是她自己没一点用,不但对我锦重下毒手,居然连个胎都保不住,她快三十岁的妇人了,不是头一胎,更不是没生过孩子的小姑娘,却如此粗心大意!说明她对给咱们云家传宗接代,根本就不上心!哎哎,想着我就恨啊,好好个胎,被她自己作死给弄掉了。”
  黄四姑吁了一口气,又赶紧给婆婆捏着肩膀,一边劝慰,一边不忘记对白雪惠落井下石:“婆婆,二叔还年轻呢,三十多四十不到,又不老,俺家老大前年都给您添了青哥呢,您急什么啊,这不是还有方姨娘么,瞧她长得虽没弟妹那副狐媚子相,但屁股圆胸脯大,应该是个好生养的,再说了,实在不行,您这不是还在京城么,一时半刻也走不了,京城不是有什么…瘦马馆来着?里头都是干净水嫩又能生养的丫头,卖给人做妾的,到时婆婆去给二叔多挑几房,为二叔传宗接代,保管叫二叔明年一堆儿子喊您奶奶。”
  “你啊你,就是嘴甜,”童氏被哄得心情好多了,大儿媳妇这话说的没错,自己既然来这一趟,也该好好给老二做点儿事了,瘦马馆?改日得去瞧瞧,可心情刚好没多久,童氏琢磨白氏祸害云锦重的事,又不痛快了,将儿媳妇倒的热茶往桌案上一磕,气恨上头:“这个白氏,真是气死我了!这种货色,有什么资格当侍郎夫人!哼,我瞧老二读书、入仕都有本事,就是挑续弦上,昏了头,怎么瞧中她?”
  黄四姑见婆婆对白雪惠怨言越来越大,心中乐呵,古往今来,多少在婆婆干涉下棒打鸳鸯的夫妇,何况白雪惠如今也不见得是二叔眼中独一无二的宝贝,心思一转,随手从蔑篓里拿出针线,借着烛火穿针引线,笑着当做谈天一般:“倒也是哦,俺只听说,妾扶正,一般不成规矩,会被人背后说,二叔对这个弟妹已经够好了,不顾流言蜚语都要把她弄成填房,只可惜弟妹自己不争气,哎,也没给老云家做点儿贡献。”
  这话正中了童氏的心情,拳头一捏,击了一下桌子,又是骂骂咧咧一阵子,才算是泄了心头气。
  *
  乔哥那边,被家丁趁着夜雨拎到了家祠。
  天井内临时搭了个活动式的凉棚,点了一盏煤油灯挂在撑杆上,摇摇欲坠,灯光如夜间的鬼火在风雨声中,晃荡着。
  乔哥儿被困在条凳上,见家丁光着粗壮的小臂,举起尺宽丈长的板子过来,惊慌失措地提醒:“大哥,大姑娘说过,只要我坦白,就会轻饶的,您可千万别忘记了啊!您们可得少打几下板子啊!”
  用刑家丁与凉棚边一名家丁对望了一眼,两个汉子笑了起来,笑意在橘色煤油灯的衬托下,无比诡谲阴森,叫乔哥儿遍体发寒。
  “还想轻饶?你到处问问,哪家的奴才想要杀主子还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