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节
作者:热带雨淋      更新:2021-02-25 03:09      字数:4919
  卫婆子却泪水开了闸,但哭不止,抓着云菀沁的手不放。
  云菀沁叫初夏拿出些银子,三个管事儿的,一人打赏了五两银子加上小饰物,又分发了十两银子下去,叫胡大川去附近镇上的市集买些酒肉,做一餐好的,晚上叫庄子上的下人与庄子上相熟的雇农、猎户一同开开嘴巴荤,然后将剩下的银子平均打赏了。下人们一听,喜不自禁,心道这大姑娘还真是会做人,拢袖感激不尽。
  胡大川见这大姑娘年纪还未及笄,却心中自有一笔账目,办事有条不紊,不比成年人差,又很会收买人心,连周围经常打交道的农户猎户都没曾漏掉,考虑得当真周道,略感讶异,又喜滋滋附耳劝老婆:“瞧,大姑娘这般有出息,你这婆娘哭个什么,笑还来不及了!”
  卫婆子这才觉得欣慰了几分,自家小姐苦命,以为嫁个好郎君,没料最后郁郁而终,亏得女儿还算有造化,想来又是默默留了些泪。
  马婆子见状,也跟在一边儿干泣了两声,眼珠子却一直在云菀沁身上下扫着。
  这些年打理庄子,马婆子与胡大川夫妇表面和气,其实有许多冲突,她护短,私心重,又爱贪图小便宜,时常引乡间亲戚来庄子上做工,从中赚差价,谋利润,也曾被胡大川发现过,却打死不认。
  大户人家的管事喜欢玩些猫腻并不少,胡大川也知道,见这马婆子是老爷派来的人,犯的错也不算太严重,次次碍着情面,都哑忍下来,不好管太多。
  这三个老人虽都是庄子上的管事人,谁是真心,谁是敷衍,各人心中打的什么算盘,云菀沁已经大略有了一把照妖镜,并不多说,先进了庄子。
  晚间,下人在主院内吃饭时,云菀沁牵着弟弟,领着初夏与妙儿、乔哥儿过去。
  庄上的下人长工们没想到主家小姐与少爷竟然屈尊降贵,跑来一起吃,个个受宠若惊。
  云菀沁却笑着拉着云锦重坐到胡管事身边,举起一只碗,斟满茶,以茶代酒,寒暄了几句,叫大伙儿吃得尽兴,可别辜负自己来这一趟。
  一餐乡间,吃得酣畅无比。
  *
  酒席散去,夜朗星稀,庄子夜晚静谧而美好,只有蛙叫虫鸣。
  胡氏夫妇与马婆子伺候姐弟二人离开宴席,云菀沁将弟弟安排进卧房休息,轻道:“胡管事,将庄子上的账本都拿来书房,我要看看。”
  三人俱是一愣。
  三人目中转瞬划过的表情都不一样,胡氏夫妇是惊讶,马婆子是有些惊慌之色。
  半晌,卫婆子开了口,因对许氏的感情,对云菀沁仍是变不了爱昵称呼:“小小姐现下就要看么?今儿赶了一天的路,又陪咱们这些泥腿子老家人吃饭,到现在还没歇过呢。”
  马婆子赶紧谄笑接口:“是啊是啊,要不改明儿再看吧,那账本册堆积如山的,大姑娘要不先休息吧!”
  胡大川却从云菀沁脸上看到了坚决的意思,见她扫了马婆子一眼,眸中无比深意,心中有些通透了,只知道大姑娘是带着少爷来养病消暑,这下才明白,还另有目的,眼看这大姑娘做事样样门清儿,怎么会不放心,倒也不犹豫,道:“大姑娘先进去,老奴这便去账房拿来。”
  书房内。
  灯烛下,云菀沁一本本翻着,时而又听胡管事说着,得出一个很严峻的结论,——这些年,佑贤山庄打理的店铺并不赚钱,甚至还在不停地亏蚀。
  店铺在山下的小镇上,名叫汇妍斋,做批发兼零售胭脂水粉生意,而原材料,都是从庄子里的花田和花圃里直接供应。
  前几年汇妍斋的生意倒不错,甚至还有隔壁镇子的人跑来采买。
  这几年不知怎的,却是萧条了不少,眼看那账本上的年度结余数越来越低,从勉强顶住成本到打不住,云菀沁的目色越来越沉。
  “查过是什么原因吗?”事出必有因。
  “回大姑娘的话,老奴问过几名老顾客,有的说脂粉不如以前好用了,有的又说隔壁天香斋分铺的便宜实惠多了,同样质量的一盒头油,他们家买,能擦两三月呢,咱们只能用半个来月,老奴想过降价,可叫账房先生计算过,回不了本钱哇,咱们要是降价,只怕越来越亏。不瞒小姐,咱们如今已经算是在啃老本,这事儿我也同京城的老爷提过,可老爷繁忙,只叫我们好好管着,没什么精力多管。”胡大川拢袖汇报着。
  脂粉的原料,都是自家的花田花圃自产自销,这已经算是最低的成本,基本上在这个行业没人可匹,为何那天香斋的成本能更低?
  难不成天香斋为了促销,宁愿亏本也要用低价吸引客人?
  不可能,天香斋的老板不是傻子,用低于成本的价格出售商品,一日两日还能撑着,这么久了,还不关门大吉?!得不偿失。
  还有,自家花田花圃的质量一向很好,她在家中调配方剂时,有一部分原料就是从这儿托人带的,没发觉有什么问题,那些客人,怎么会说不如以前好用了?
  沉默良久,云菀沁眼中微光一闪:“胡管事,与我们竞争的天香斋,卖得最火的货是哪几样?”
  “茉莉粉,蔷薇粉,百合香露,这几样天香斋听说卖得价格极低,可质量又上乘,时常卖断货,供不应求。”
  云菀沁唔了一下,记在心里,转而一笑,若有所思:“这些年,庄子多亏胡管事你们三人照料了。我只知道你跟卫妈妈是管理庄子内务与汇妍斋的铺子,与客户来往比较多,那么……马婆子在庄子上主要负责什么事儿。”
  “马婆子主要负责花圃的原料事务,还有部分帮工的聘用。”胡大川毕恭毕敬的地答着。
  “倒是权利不小啊,这几个都是油水丰厚、重中之重的职权,她一个人全都包揽在手里。”云菀沁扬起唇。
  胡大川垂下头:“当年老爷派马婆子过来管事儿,亲口吩咐的,老奴也不能说什么。”
  云菀沁晓得胡氏夫妻也有为难处,合上账本:“明儿我亲自去一趟花圃。”
  夜色渐深,胡大川先退下了。
  云菀沁又看了一会儿账目,心中有了些底,一抬头,窗纸上肥墩墩的人影一闪。
  她悄悄过去将门一拉,马婆子在外面措手不及,正好被逮着,僵了脸,却立马笑道:“嗳哟,大姑娘还没睡啊,奴婢担心第一天大姑娘择床,休息不好,特意来看看。”眼珠子却一转,瞟了房间内书桌上的账本,眼中晃过一丝焦虑。
  云菀沁并没揭穿她,温和一笑:“是有些睡不着,马妈妈看能不能帮我去厨房里做些甜点当宵夜,吃饱了,兴许就会有倦意,哦对,多熬会儿,我偏爱吃粘稠点儿的甜汤。”
  “好的、好的。”马婆子哪里知道大姑娘是调虎离山。
  云菀沁立刻回房叫来妙儿。
  妙儿到处跑惯了,手脚也利落,做这事儿,应该不赖。
  附耳吩咐了一番,妙儿笑了笑,充满信心地点头,去了马婆子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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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章 白杜熏香丸
  翌日,辰光一亮,天清气朗。
  花圃内的花田呈方块状,按照不同花草的种类分门别类,井然有序,颜色五颜六色,鲜艳美丽,眼下刚好是夏季,春季下播下去的花种已是露出嫩嫩小蕊,显出曼妙饱满的轮廓,轻风一吹,齐刷刷柔柔弯下腰肢,远距一看,宛如人间至美仙境。
  云菀沁带着初夏、妙儿,在胡管事夫妇与马婆子的引领下,一处处查看。
  马婆子昨儿见大姑娘查账,虽有几分不安,可也并没十分在意,今儿一大早,见她要巡察花圃,才惊了一身的热汗,偷偷瞄她偶尔询问花农几日打一次药,害虫多不多,还亲自进大棚去查看,时不时蹲下身子抓一把泥土,放在指腹揉搓,凑近鼻子下嗅,更是小脚颤了起来。
  这手法,分明就是个熟悉的练家子,让马婆子心惊胆战。
  没关系,自己多心了。马婆子自我安慰,她一个小姑娘,做做样子罢了,无非是半桶子水,懂什么?就算真的查出些什么,又能如何,自个儿可是老爷派来督管的,连胡氏夫妇都压不到自己头上。
  对比着昨天查看过的成本账,还有在花圃半天下来的查证,云菀沁心中已经清楚了。
  花圃内,目前统共十二块花田。
  十一块花田均有各类隐患问题,若不仔细,根本查不出,只有一块花田却出乎意料地,完全没问题,十分的好。
  她站定在一爿田边,目中生了冷冽,与脚下娇艳温软的花蕊儿形成对比:“负责给花田翻土培土下种的是谁。”
  一名尖嘴猴腮的青年男子本在大棚架子边猴着腰,慢吞吞站起来,懒懒散散:“咋了?是俺……”
  “铁锤,放肆!”胡大川叱道,“这是主家的大小姐,怎么回话!”
  铁锤嗤了一声,满满的不服气。
  马婆子心神不定,赶紧朝那青年低低骂道:“作死的,给老娘闭嘴。”
  铁锤一听马婆子教训,这才连忙噤声。
  云菀沁笑道:“倒是很听马妈妈的话啊。”
  马婆子只得道:“铁锤是奴婢外甥,年前才来庄子上帮工,不懂事儿,大姑娘可别见怪啊。”
  “不懂事没什么,”云菀沁目内凉意升起,字句加重,“可不懂花,便是大事儿了,马妈妈晓得你外甥非但不会种植栽培嫁接之术,连植物习性都不通晓,居然叫他管理这么重要的流程,用人唯亲就罢了,毁了花圃的质量,就是叫你们姨甥卷铺盖儿走人也挽回不了!”
  马婆子不服气了,轻哼一声,反驳:“大姑娘这话说的,无非就是翻土下种的活儿罢了,谁不会做啊?大姑娘,别说老奴无礼,大姑娘年纪轻轻,在京城的宅子里养尊处优,下过一次田地没有?光是嘴皮子说说漂亮话不顶用啊,老奴可管了这花圃十几二十年了!”
  几名跟随的下人议论起来,大部分赞同马婆子的话,虽说大姑娘一来便给了他们恩惠,但到底是个小姑娘,还是比不上多年的老人,自然质疑。
  马婆子见云菀沁不说话,生了几分得意,果然就是个绣花枕头,一炸就炸出来了,压根儿没什么真才实学。
  眼珠子一转,马婆子唇齿一嗤,要是将这主家小姐都压制下来,今后这庄子上的下人花农,越发是敬重自己,肥腰一叉,唇角都快飞到天上去了,不依不挠:“说个不知尊卑的话,大姑娘在闺房内绣绣花儿草的兴许还行,可真正对着实实在在的花儿草的,还是得看老奴们的,这次大姑娘来只是避暑消夏,便好生在房间里待着吧,碰脏了衣裳,还得哭哭啼啼跑回去呢。”
  天高皇帝远,乡下的奴婢长年不见主子,性子更刁钻大胆,比城里的奴婢还要不知道分寸,况且这马婆子还是个管事的。
  狂妄奴才,妙儿本就是个泼辣脾气,正要上去教训,初夏将她暗地一拉,示意别急。
  云菀沁并不急躁,笑了笑:“我出生迟了点儿,是还没来得及管理花圃二十年,却只知道,不同的花卉,需要配不同的土壤,才能生出优质结果,”眼一垂,望了一眼脚跟下站着的地儿,是种着栀子、杜鹃的花田。
  “栀子花、杜鹃,皆属南方花卉,尤喜水渍丰沛的腐叶土,却种在了干燥的砂土内,”素指抬起,云菀沁遥遥一指不远处的一大片兰花花田,“兰花喜透气性强的土壤,禁不起太过潮湿,却种在了湿润黏腻的黏土里面。呵呵,想种出优良品种?不种死都是好的。”
  马婆子与铁锤脸色渐白,谁想这大姑娘还不准备放过,继续侃侃:“还有那边的紫玉兰,天门冬,一品红,倒挂金钟,明明适宜中性偏酸的松针土,却栽培在中性偏碱的腐殖土壤里。”
  话到此处,下人们都心中微讶,印象分连加不少,这大姑娘,原来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还要我继续说么?”云菀沁道。
  一老一小再没底气,不敢吭声。
  这一听,胡大川方才意识过来,连忙叫资历深的老花农一爿爿的查验起来,果真便是如同大姑娘说的,大部分花田的土壤确实有些不对劲儿。
  因客人反映脂粉质量不比以前,胡大川夫妇虽不负责花圃,却暗下查过花种,看是不是过期了或是劣质种子,也查过是不是有隐形害虫,却忽略了竟是土壤的问题!
  下种、翻土、中途加厚土壤,都是铁锤负责,就算一开始使用了合适的土壤,后来加了不适合的,也会影响花卉之后的生长。
  众人哗然起来。
  胡大川瞪视铁锤一眼:“原来祸源竟是这个,差点儿害了庄子,马婆子,这可是你自己个儿招的好帮工!你怎么解释!”
  马婆子咬牙,只有叫外甥一个人抵罪了,朝铁锤使了个眼色,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