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作者:无组织      更新:2021-02-25 02:50      字数:4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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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加坡航空公司空姐个个都像从中国古代仕女画中走下来的美女,清一色盘顶发髻,古色古香的丝绸旗袍,笑容优雅迷人,看得金亚勤心生感叹,女人原来可以装扮得这么美。她很想细细瞧一番空姐们乌黑油亮的头发是如何盘上头顶的,这个发型若是给时尚小姐青青也做一个,效果一定更好。
  华雁执意把靠窗的座位让给金亚勤。她说:“亚勤你头一回来外国,靠窗能看风景,我反正看多了,无所谓的。”金亚勤想这红眼航班窗外一片漆黑,等天亮就到悉尼了,有什么风景可看。不过金亚勤还是把华雁的话当作好意,她不该不领情的。经济舱座位本来不宽敞,华雁隔开了机舱走道和金亚勤的座位,金亚勤若想起身上厕所,也得先通知她的这位邻座。
  舱内照明灯光已经关闭,只有前后洗手间指示牌上有微弱的红绿灯闪烁着。金亚勤有些内急,见旁边华雁已蜷缩着身子进入梦乡,她不忍心吵醒辛苦了一整天的导游,便抬高腿从华雁身体上跨了过去。洗手间地方虽狭小,却是近二十个小时以来金亚勤享受到的唯一个人空间,她心情顿时轻松起来。洗手间梳妆台十分洁净,金亚勤对着镜子梳理自己略显零乱的头发,这是她的职业习惯,发屋店主顶着一头乱发,还有顾客肯上门吗?
  有人轻轻叩动洗手间的折叠金属门,金亚勤听出是华雁的声音:“亚勤,你怎么在洗手间待那么长时间,没什么不舒服吧?”原来华雁根本就没睡着,金亚勤的所有举动都在她掌控之中。这一刻,金亚勤心里真的很不舒服,她觉得自己不像游客,根本就是被人看管着的囚犯。
  机舱外终于亮起一片橘红色晨曦,转眼间天边成了鱼肚白。金亚勤透过窗户向下望去,南太平洋像一匹展开的蓝色绸缎,在晨风中抖动。偶尔有巨轮驶过,蓝缎子被一条白线裁开,犹如蓝天上喷气式飞机掠过时也会留下的一缕细长白烟。航班机长用浑厚男声唤醒了全体乘客,由于飞机即将在澳大利亚最大的城市悉尼降落,机长送给乘客们的礼物,是从空中俯瞰悉尼歌剧院的极好视角。这座举世闻名的建筑如同一朵巨大的雪莲花,盛开在碧波万顷的悉尼湾。金亚勤被眼底美景惊呆了,张着嘴将脸部紧紧贴在窗玻璃上。许久,她回过头来想同华雁交流感受,却发现华雁的头侧向一边睡得很熟,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金亚勤按房家仁嘱咐,到悉尼后马上买电话卡给他打电话。金亚勤不懂英语,买电话卡连同拨号都得请华雁代劳。金亚勤跟房家仁通话时,华雁始终离她不超过两公尺距离,金亚勤知道华雁是想将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听进耳朵里去。金亚勤刚挂下电话,华雁的笑脸又迎了上来,“亚勤,你在悉尼有亲戚?做什么的,住在哪个街区?”华雁一连串发问证实了金亚勤此前的猜想,春风旅行社从一开始就对她这个单身出境的游客不放心,怕她利用旅游机会滞留国外。金亚勤无法否认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也不忍心看着华雁整天扮演着导游兼看守角色。金亚勤索性直截了当说:“华小姐你不是跟我住同一个房间吗?晚上有时间好好聊个够,白天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不会随便跑掉。”
  华雁被金亚勤点穿心思,脸色有点尴尬。她无法否认从接到这个旅游团游客名单起,金亚勤就成为她特别关照的对象。当了多年境外导游,华雁凭职业敏感就猜出金亚勤不是个纯粹的观光客。这类单身女性最容易利用游客身份滞留国外,目的又多半同婚姻有关。华雁的国际导游这碗饭也不好吃,只要团里走掉一个人,华雁的导游证便会被吊销。若旅游目的地国家动用惩罚措施,旅行社的出境游代理资格都可能被剥夺。唯一的补救手段只能扣压游客保证金,然而这种无奈之举根本挽回不了旅行社的营业声誉损失。因而从接待游客报名,到旅行途中各环节的严加防范,向来是旅行社从上到下的职业共识,华雁当然也不例外。
  华雁没想到金亚勤是这么个坦率的女人,入住悉尼郊外酒店头一夜,金亚勤盘腿坐在床上,把自己来悉尼相亲一事全盘托出,甚至连房家仁有些谢顶,跟女人讲话一紧张就会结巴这样的细节也没漏掉,这让华雁有些意外也有点感动。设想如果是一个原汁原味的上海女孩,绝不可能将自己情感婚姻大事拿来同另一个认识还不到二十四小时的女人讨论。金亚勤本来缺少闺中密友,萍水相逢的华雁是个见多识广的国际导游,对澳大利亚风土人情尤为了解,所以听听华雁的见解金亚勤觉得不会吃亏。
  “亚勤你真是个实心眼女人。相亲嘛,该叫男方出钱才是。哪有你这样押上十几万保证金,再花一万多块钱团费大老远跑到澳大利亚来的。澳大利亚地广人稀,本来就是个移民国家,你要真想来这儿打发下半生,用不着哪个男人娶你,自己办个投资移民都不是难事。你押给旅行社的保证金再添上几万,找个好点的中介公司就成了,不会说英语都没关系。”现在华雁彻底放心了,金亚勤不仅拿得出十几万块钱押给旅行社,上海还开着家发屋,房子等固定资产少说也值一百万。由此看来金亚勤的钱都是她自己的,并非那些动偷渡脑筋之辈,东拼西凑借了一屁股债,就指望跑到外国挣了大钱来还债呢。
  “要不是人家介绍了这个男人,我做梦也没想过要来澳大利亚。可我已经三十出头了,女人总归要寻个男人嫁出去吧。上海男人看不起我这种做发廊的女人,再回浙江老家去又不甘心。只要这个男人待我好,我反正靠两只手吃饭,不在乎下半辈子在哪儿过。再说嫁到澳大利亚这样的发达国家,也是件有面子的事情,上海女人想嫁还不一定嫁得着呢。”金亚勤想起了锦绣小区青青那样的上海女孩,她们从来都以为出生在上海就自然比中国其他地方的人高贵,然而现在金亚勤来到了悉尼,那个青青恐怕还没有去过比新马泰更远的国家呢。金亚勤想到这里,心底竟涌出几许出了口气的快意。她看见华雁咧嘴现出一丝苦笑,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华雁也是个上海女人呀。
  床边电话铃响起来,及时化解了房间里的尴尬气氛,华雁同大堂服务生讲了几句英语,挂下电话对金亚勤说:“你那个洗衣店老板来了,在楼下大堂等着呢。”金亚勤从床上跳下来跑进卫生间换衣服化妆,一边伸出头来问华雁:“你同我一块儿下去吧,你不是怕我跑掉吗?”
  华雁懒洋洋躺在床上看电视,说:“现在我真巴不得你这种客人跑掉呢,十五万押金加上发屋房产,我们旅行社怎么也赚了,你跑吧。”华雁没有告诉金亚勤旅行社内部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客人在入住酒店后擅自离去,导游可不负任何责任。
  五
  房家仁站在金亚勤面前,他看上去好像比在上海时矮了些,背也有点躬,不知是否太劳累的缘故。房家仁本来不多的头发刚焗过油,被定型水管制得服服帖帖,他也许记得金亚勤最讨厌头发乱糟糟的男人。房家仁身上的外套也是在上海时买的,金亚勤说男人个子不高别穿得太暗,房家仁就挑了件米黄色的。
  金亚勤看出房家仁来见她之前从头到脚认真收拾过一番,单凭这点就让金亚勤有了好心情。房家仁说:“亚勤你总算来悉尼了,今天白天一直忙不停,只好晚上抽时间出来,我请你去吃晚饭吧。”金亚勤一笑:“莫非又要请我吃快餐呀,今天你不用破费,我已经吃过晚饭了。”房家仁有点不知所措,半天才说:“那你想不想去我的洗衣店看看,就在情人港那边,我开了车来的。”金亚勤心口猛跳一阵,她怎么把情人港忘了,她不是向往去情人港喝杯咖啡么,那是多么浪漫的事情,连上海时尚年轻人都羡慕不已呢,比如那个青青做梦也想来一趟情人港。
  房家仁开着辆老式“吼顿”车,这是澳大利亚唯一本土生产的汽车,车子标记是一头站立起来的雄狮抱着个圆球。金亚勤想,狮子滚球不是中国人的玩意儿么,怎么澳大利亚人也兴这个。房家仁心情有些激动,手脚动作都不连贯了,踩油门脚底打滑,差点让金亚勤怀疑他这辆老爷车能不能发动起来。自接到金亚勤打来电话,知道她已切切实实踏上了澳洲土地,房家仁的心情就再也平静不下来。四十岁的单身男人,眼看就会有个女人来陪伴他,而且这是个让他无从挑剔的女人。能干勤快,有做头发的手艺,还有堪与他房家仁相当的经济实力。要是金亚勤真肯带了她的全部财产到这儿来嫁给房家仁,那房家仁就会如虎添翼,再开几家连锁洗衣店都不是难事。即使金亚勤想开发屋也行,房家仁洗衣店隔壁卖奶茶的台湾人近来生意不好做,正打算把店面盘出去呢。房家仁只顾让思绪在脑子里信马由缰,竟忘了身边坐着的金亚勤。金亚勤有点不自在,房家仁一言不发,而她来到陌生国度坐在仍旧算是陌生的男人旁边,本来已经让她有一种近乎荒诞的感觉,就像在梦中。
  澳大利亚人至今保持着农民式的生活节奏,早睡早起。晚上八点多,若在上海,正值夜市面拉开序幕之时,而悉尼街头已难觅行人身影。那些飞驰而过的汽车,好像也急于赶回家去,不想在大街上多耽搁一秒钟。维多利亚街和太平洋路交叉的那几个街区,是悉尼最繁华的商业金融区,此时虽然商务大楼灯火通明,店家却都已关门打烊。房家仁说:“其实那些商务楼里也没有人,只是把灯开着图个热闹。悉尼好歹也算国际大都市,早早地黑灯瞎火不太像样吧。”
  金亚勤问:“澳洲人晚上都干些什么?”
  “喝酒看电视,别看鬼佬有钱,日子过得很简单,跟中国农民差不多,也许还不如中国农民呢,因为他们连麻将都不会打。”房家仁这会儿舌头灵活起来,他口口声声称澳大利亚人“鬼佬”,他好像忘了自己移居在别人国家里,语气中甚至带了点反客为主的优越感。
  “那你呢?你每天晚上干啥?”金亚勤淡淡一笑。
  “我那洗衣店二十四小时营业,半自助性质。有些客人的衣物要烘干熨烫,我就晚上干,反正前店后家。有活就干,没活就睡觉。”房家仁的回答让金亚勤有点失望,她没想到房家仁在澳大利亚这么个发达国家里,全部生活天地就是他的洗衣店。
  “长龙”洗衣店离情人港真的不远,这条小马路只能由一头进出,另一头就像死胡同底部,不通车辆,自然就形不成多大的客流量。缺少人气开什么店生意都不会太好,所以倒成全了房家仁的洗衣店,不然他哪有经济实力在情人港这样的黄金地段买下店面。
  二十多台全自动洗衣机沿墙分列成两排,其中有几台正在运转,店堂里一片嗡嗡声。留言板上贴着顾客们留给店主的服务要求,房家仁吐了吐舌头:“嗨呀,今晚又得熨出一百来条餐巾桌布呢。”他说这话丝毫没有抱怨活儿太多的意思,反倒有些在向金亚勤炫耀他的生意有多兴隆。
  金亚勤跟着房家仁走进店堂后面的熨烫间兼卧室。二十来平方米的屋子靠墙放了张大工作台,上面已经堆满要熨烫的物件。房家仁的单人床贴着另一侧墙根,与工作台摆成个直角。桌上扔着几个空快餐盒,看来房家仁平时主要靠快餐打发肚子。这也难怪,有几个单身男人会一日三餐认认真真开伙做饭。
  金亚勤站在屋子当中,找不到个合适地方坐下。房家仁拉过一把椅子,用手掌扫落上面的纸片粒屑,尴尬地对金亚勤笑笑:“我一个人过日子,屋里东西都是单件的,你坐这儿吧,我坐床上。”房家仁递给金亚勤一瓶矿泉水,自己开了罐啤酒,他不知该怎样继续后面的话题,一双关节粗大的手捏得铝皮罐嘎嘎作响。
  金亚勤眼光扫遍了房家仁的生活天地,说实话要不是这家洗衣店坐落在澳大利亚悉尼,有那么点地区优势,金亚勤很可能喝完这瓶矿泉水就会走人,再也不回来。她可不想将自己下半辈子跟这家乏味的洗衣店拴在一块儿。然而金亚勤还是耐着性子小口小口地喝水,不主动也不显被动地跟房家仁搭话,毕竟是她自愿跑到澳大利亚来的,房家仁没逼她更没骗她。房家仁的生活处境确实与金亚勤的理想有较大差距,可他将这一切坦陈在她面前,丝毫没有故意藏着掖着。房家仁在跟金亚勤说话时,每隔几分钟会不由自主地瞟上一眼工作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