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节
作者:当当当当      更新:2021-02-25 02:33      字数:4732
  阿微没有回苏园,连带阿凡都躲了好几天,他以为我会问他阿微的踪迹?我又怎会向他问。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如水,苏弗开始闭关修习武功。我每天与苏娘一起研究美食、花草、裁剪什么的,有时还自己练一练倾心剑。苏园的日常用度现在都由阿凡安排,苦了阿凡这个从不操心的人,只阿微留下的苏弗每天练功需要的食物补品明细单采买就够阿凡受的,不过有压力才有成长,阿凡愁眉苦脸地算账,有时熬到后半夜,眼睛满是血丝。我瞧他用算珠算账实在费劲,便教他制作算盘——这一个时代竟然还没有算盘!阿凡手巧心灵,很快制作出大批算盘投入市场,并且开班授课,一时热销京城,连宫里都来人采买,虽然坊间很快有仿造品,但陆氏算盘是本朝最正宗的算盘。阿凡喜欢动手制作,花样翻新,打造精品,一张娃娃脸每日里眉飞色舞的,瞧着就让人开心。
  他将苏园账务管理推给了我,我时常发现有下人自桃源运送来各式物品,供应及时,有条不紊,阿微应是在桃源。
  苏弗是练武的天才,修习天山心法进展顺利,然后自己用天山心法压制挽天功,颇见成效,到转年五月,他闯过了挽天功最后一关,大功告成。我以为他会成为天神,震天动地那样——其实并不是的。原来人在某一个领域走上顶峰之后,反是出忽意外的平和,他的性子只见更开阔宁静,而不是更锋芒锐利。我笑对他说,如今你是独孤求败了,是不是有了放眼望去,满江湖再没有对手的寂寞?
  他笑说,他是被猛虎一路追着才攀上了喜马拉雅山。
  他回了一次桃源。我当然猜到他为什么去,他要帮助阿微过挽天功的关。
  他从桃源回来,非常温柔缠绵地待我,告诉我他要我生孩子,生很多很多的孩子。害得我揪他的耳朵,说那怎么可能,人一生能生多少孩子呢。
  他带我和苏娘去天宁寺旁的小院居住,一连三天他都去佛前跪拜求子。他步步为营,我当然知道他是为什么。当我看着他虔诚庄敬地跪在观音菩萨面前叩拜求子时,还是感动了,我想,我终究会原谅阿微的,因为我要活下去,为苏弗生孩子。
  这一天意外地遇到了祁府六夫人,她也来上香,虽然她掩饰的功夫一流,但她眉间之色是忧愁阴郁的。她看见苏弗和我,先是意外的惊喜,然后轻微地有些慌乱。
  她说她是为祁翾求姻缘,翾儿这孩子婚事总是不顺。她言不由衷,我和苏弗自是陪笑敷衍。她没有邀请我们去祁府住,让我心里有些为苏弗难过,虽然她婉拒推辞,我们还是微笑着将她送出山门。
  马车边是祁翾,祁翾正仰头望天,扭头看见我们,便是一愣,然后笑着唤:“乔兄!师姐!”他走上来,大礼拜下去:“狱中救我的一定是兄长和师姐,否则再没有人能让阎王赖俊半途收手的。”
  苏弗忙扶起他。
  祁翾变了,只这么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几乎成了另外一个人。我曾听苏弗说起,祁广法场监斩后,以年老体病为由辞官,皇帝不准,将祁翾封为校尉,代父训练禁军。也许是校场经历风沙的原因,祁翾的肤色粗糙了,眉更锐利,目更深沉,微微的转盼间,无数的幽暗冷涩刀锋在眼中若隐若现。他走路的姿仪都变了,英武刚毅,不折不扣成为一个朝廷军官。每个少年在生活面前都会长大,我没想到,身边人中,第一个成长改变的竟是祁翾。可他的飞扬青春年华消逝得太快,令我慨叹,希望向时光中要回旧日的他来,那个袍袖翩翩言笑晏晏的朗俊师弟,那个给卖艺人银子都弯身轻放的优雅少年。
  他力邀我们去祁府住,被苏弗意态坚决地婉拒后笑道:“真是巧,明天是我母亲的寿诞,你和师姐一起来吃顿饭吧,你一定不要再拒绝,就让母亲开开心。”
  苏弗看了一眼一旁秀眉低垂眸中含雾的六夫人,答应了。
  这是苏弗有生以来第一次为母亲祝寿了,我精心地为苏弗挑选装束衣服,前后左右端详,苏弗被我这么服侍直望着我笑。“美人啊!”我赞叹说。
  苏弗轻刮我的鼻子,“哪有你这么赞人的。”嘻,慢慢他就习惯了。
  因没有准备,苏弗亲手为六夫人蒸了寿桃,还托了一个水晶盒来(应是他从桃源带回来的)。盒体晶莹明秀,透着盒子也可以看见里面躺着一枚玉佩,温润的“祁”字,莲花环绕。苏弗看水晶盒子的时候目光温柔,唇边浮现微笑。我想,这一定就是那枚真玉佩了。
  我们进祁府,也许是贵族人家深沉含蓄的原因,生日并不见多喜庆热闹。正房里拜过祁广和六夫人,六夫人接过水晶盒托到祁广近前,手指微有发颤,“老爷——”祁广微微一顿,打开盒盖,将玉佩拿在手中。他的岁月侵蚀而凛冽的眸子看不出什么变化,抚摸那枚玉佩好一会儿,对苏弗道:“你已学了祁家枪,老夫想让你改姓祁,你可愿?”
  我没想到祁广是这样的话,可苏弗没有什么变化,稍稍一滞,答:“愿意。将军深恩厚爱,在下感激不尽。”
  祁广微笑,脸上的皱纹因微笑而加深加多,道:“我再送你一个名吧,就叫翊字可好?”
  苏弗停了一瞬,抱腕道:“谢将军赠名。”他的情绪平常,声音清和,没有一丝情感的波澜。
  我为他不平,若是我一定会拒绝的吧,可苏弗仰起头来,面上浮现清风掠过竹林的淡淡笑容。我终于明白,对于他来说,认亲一事也许他自己认定就尽心了,至于祁家怎样看他怎样待他,他并不求一个结果的。他只是不愿令祁家父母难堪。
  对于亲人,他有无尽的宽谅和付出。
  阿微后来总结说:人都有弱点,阿弗的弱点是亲情。
  我喜欢苏弗这个弱点,让我敬,亦让我深爱。
  祁广有话要与苏弗谈,一旁的祁翾便引我至香远益清居,他令仆妇人等出去,我奇怪他有什么要说,祁翾已经道:“师姐——大嫂——掌门,我有一事相求。”
  他说:“距天山百里之地,本朝设安西都护府,年前有大批匪寇袭击都护府,府首被杀,都护府被匪寇占领,快报送至京城,匪首是天山三师兄。”
  我惊愕,祁翾道:“朝廷派驻军剿杀乱匪,三师兄逃回天山,随即天山弟子消失一空,朝廷一个人影也没有抓到。可有人密奏圣上,说我是天山弟子,天山掌门与祁家相交深厚,曾在祁府做客月余。匪徒造反的背后主使就是祁家,祁家因呼延一案,兔死狐悲,勾结天山,意图谋反。”
  我惊呆看祁翾,祁翾继续道:“裕王千岁以生命作保,皇上才答应由我父捉拿天山掌门交与朝廷,以证清白。皇上给的期限是一个月,否则抄斩祁家,裕王陪斩。可我们到哪里找你去?就算找到了,乔兄又岂会同意我们将你交给朝廷?”祁翾跪下了,“因我拜师天山,牵连祁氏满门,祁家谋反之罪若成,祖父伯父们用生命换来的忠烈英名就毁在我的手里,家人都会被牵连,满门抄斩,未嫁女眷没为官奴。我死都没有用。”祁翾的眼中有了泪光:“掌门师姐,你和乔兄对我的恩情,我来世也无以回报,我没有理由求你为祁家牺牲,可是,乔兄就是我的亲兄长对不对?你嫁给乔兄也就是嫁入了祁家,身为祁家的媳妇,难道你能忍心看祁氏满门赴死,妹妹们沦为官奴?你今日若走,我没有理由拦你,乔兄自可以带你到天涯海角逍遥,祁氏也算有后。”他大约没想哭的,说到这里终究哽咽不成声。
  我静静看着他,他的意思我想我明白了,可是——
  祁广是苏弗的父亲,祁翾是苏弗的弟弟,老夫人、六位夫人,五位小姐,都是苏弗的亲人——祁翾将这样的选择放到我面前,我能怎么办?祁翾根本就没有给我选择的余地,可他偏让我选。我难道能在祁家的鲜血上安然过以后的日子,苏弗是那样重亲情的人,我对他又是多少歉疚?
  苏弗曾为我付出那么多,如今轮到我牺牲……原来我穿越来只是为这一天?
  我静静看着跪在面前的祁翾,我的牺牲可以换来苏弗家人的生命——“我答应你。”我听见自己对祁翾说。
  ☆、这么好的月色
  朝廷捉住我后会怎样?苏弗可不可以救我走?这样谁也不用再为难——我豁然是轻松。至少我可以不欠负祁家了,有负罪的人生不是我能承受的。三师兄杀朝廷命官造反,我这个天山掌门自然罪在难逃。细想也许真是我的错,将天山交给十一师兄打理,三师兄不忿又没有办法,所以出山开创新的基业。
  祁翾含泪抬头,然后重重一个头磕下去。“掌门师姐,将你交给朝廷后,我会全力来救你,若救不出来你,我陪你赴死,绝不让你路上寂寞。——乔兄,不会容许我带你投案的。我想给他服天山的‘一滴入梦香’,师姐可允可?”
  天山一滴入梦香是武林中最厉害的迷药,无色无味,一杯茶水或酒水中只一滴就可以让人晕倒,我做天山掌门后曾听五师兄说起过。当时八师姐迷倒苏弗用的就是这药,因此药极珍贵,无掌门命令不可擅自使用,八师姐从掌管药房的五师兄那里诓去此药,怕五师兄牵连受责罚,才说的用迷魂香。我问祁翾:“你有一滴入梦香?”
  祁翾道:“我去天山拜祭掌门师父时,五师兄送我的。”怪不得五师兄主动和我提起八师姐骗药的事,原来是为了日后少药打伏笔的。五师兄私下送这么珍贵的药物给祁翾,还劫法场救呼延五公子,其中的缘故我也不多想了,只是向祁翾点头。
  午时祁广、六夫人、苏弗、我、祁翾一起用餐,苏弗向六夫人祝寿,喝下杯中酒,然后他就晕倒。
  其实祁翾既然有一滴入梦香,迷晕苏弗捉我走易如反掌,根本不用求我的,可祁翾偏跪求我的同意,那也是祁翾的行事风格了。
  我被拘禁在香远益清居中,倾心剑被祁翾拿走,四个丫鬟四个仆妇团团围住我。我可以倚窗读书,小院赏花,廊下喂鹦鹉,但不可以出小院的门。晚间,祁翾亲自给我送饭来,这人还满周到的。我问他苏弗怎样,他的脸色一下子微有尴尬,答说:“我给他服了化功丹,他情绪不太好。”
  谁被服了药情绪能好呢?
  祁翾道:“我给他送饭。——他若不是失了功力,估计都掐死我了。”他的脖子赫然有几个青紫的指痕,我没想苏弗这么暴力发作,没武功还与祁翾拼命。祁翾难为情看了看我道:“我,只好说,药都是你同意我给他服的。”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祁翾一定要征得我的同意,苏弗毕竟是他的哥哥。祁翾继续幽幽说:“所以,我将他用铁链锁床上了。他绝食,还发疯,要不你去劝劝他——”祁翾目光退缩。
  那是距离很远的一个幽静小院,遥遥就听见屋子里铁链子哗啦啦砸墙壁床板的声音,苏弗在那里折腾发狠。几个仆人守在门外都有些惧怕畏缩的样子。看见祁翾,一个男仆忙迎上前来:“二少爷,要不再给他熏点药——”
  祁翾一脚踹过去:“他是我大哥!是药三分毒你知不知道?”那仆人吓得忙退到一边。
  我们进了屋子。看见祁翾,苏弗住了手;看见我,苏弗满面怒色平复下来,“阿期——”他竟然笑了,欢乐地唤,劫后重逢一样。
  我心酸,走到床边,苏弗张开双臂欢迎我,铁链子哗啦啦,他的两手上都是血,砸铁链子砸的。他的两脚也被铁链子拴在床上,祁翾真是狠心,我欲拔剑,才想起倾心剑不在身边了。
  苏弗发现了,拉住我:“你的剑呢?你怎样?”他当然看出来我好的很,眸中的光渐渐平和。
  我回头对祁翾说:“快放了他!这样多难受啊,你锁了你自己试一试!”
  祁翾咧嘴苦笑:“大嫂,已到这一步,我不能前功尽弃,不是锁他就是锁你——”
  我愕然。这才明白祁翾的心是铁做的,冰冷,清楚,坚定。
  所以他敢让我来看苏弗。
  苏弗握住我的手,微笑道:“锁我好了,我没事。”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温润,像哄做错事不知后果的孩子一般。
  我的泪不知所措地滚落。
  祁翾歉然离去了。苏弗揽我在怀里,下颌抵着我的发,“阿期。”他感动的唤,终究是什么也没说。他自然知道我是为了他,良久,他说:“你给我唱歌吧。”
  我给他唱歌,心里越来越害怕。他只有在心绪不能控制的时候才会让我给他唱歌。他的挽天功虽然练成,可他若不愿用天山心法压制,只怕依然会反噬自身。我若真为了祁家死,岂不是也杀了他?
  待他眉间宁静后,我开始给他讲穿越故事,他惊奇,这样也行?我点头,告诉他,这样的故事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