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节
作者:京文      更新:2021-02-25 01:45      字数:4859
  他惊喜地看着这片竹林:那根根青竹,都有鸡蛋粗,翘角挺立,高过隐埋于竹丛中的屋顶;翠绿的竹叶,织成了严密的伞盖;竹枝,直伸到小路上来,可以摩挲行人的头顶。竹林四周,有溪水环绕,绿汪汪的,充满了水藻般的灵性。姚江河真想就在这竹林里居住下来了,尽情地受用着充满诗意的阴凉和芬芳。清晨,竹林里栖息的野雀唤他起床,竹林里发出的空气伴他盥洗,风摇竹枝的婆娑舞姿伴他舒展腰肢。中午,他扛一把锄头劳动归来,搬一把竹椅在竹林的暗影里小憩,品尝着散发出竹叶青香的淡青色的茶水。从竹林里透出的丝丝清风使他困乏顿消。夜晚,他坐在正对竹林的窗前伏案读书,皎洁的月色把婆娑的竹影殷勤地映在窗子上,酷似一幅淡淡的水墨画。竹林里纺织娘,蛐蛐儿的嘤嘤吟唱,透过窗棂阵阵传来,宛如一阈轻轻的交响乐。更有多少次,他在竹林的周遭,或兀自盘恒。
  或良久伫立,饶有兴趣地看着每片竹叶,每个竹节,像欣赏一幅内涵丰富的画,像品味一首醇美隽永的诗。久而久之,竹的不凡风韵深深地感染了他,他觉得自己充满秽气的心胸,也如竹一般,龙吟细细,凤尾森森,早晨沾满露珠,中午撑起伞盖,傍晚笼一片轻烟。
  然而,他始终没敢走进深埋于竹丛中的神秘的小屋。
  大抵是久与竹林结伴,那小屋也充满了竹的清新和雅气。精巧的结构,像一首凝固的优美动听的音乐;淡绿色的屋顶,与竹叶的色彩相映成趣,并丰富着这里的内涵,构成一方独特的景致;小屋的门似乎长年累月地虚掩着,漏出一角生机勃勃的洁净的空间。
  然而,姚江河从来也没有看见过小屋的主人。
  冬去了,春来了,姚江河在这片清幽之地,不知度过了多少个风晨月夕。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要走进那小屋的渴望日浓一日。
  然而,那安宁地点缀在竹丛中的小屋,门依然虚掩着,像一只神秘的眼睛,吞纳着满园清新的空气,注视着花开花落。它的主人,依然藏在屋中,不肯露一露脸儿。
  姚江河的一腔情感,终于淡漠了丰姿绰约的竹林,所有的心思,被那淡绿色的小屋牵引了。
  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他将竹椅搬到那小屋的门前,透过叶缝望着蓝宝石一样的长空,心想:夜晚如此美好,自己却这般孤独!李白曾“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我若邀下明月,把小屋也计算在内,可以成四人了。然而,酒是没有的,太白的才情是没有的,明月既不肯赏光,小屋也缄口不言,剩下的,就只有我和我被竹叶分割的影子了。
  他突然间恨起这竹林来。
  竹林是无罪的,因此它异常的坦然,飒飒清风,在竹叶间游走;淙淙溪水,在竹林外鸣唱;斑驳月光,在竹影下轻舞。
  自然三物如此亲近,只留下我孤独的一人了!
  姚江河清了清嗓子,随口吟道:
  野鸟啼,野鸟啼时时有思。有思春气桃花发,春气桃花发满枝。
  满枝茑雀相呼唤,茑雀相呼唤岩畔。岩畔花红似锦屏,花红似锦屏堪看。堪看山山色秀丽,秀丽山前烟雾起。山前烟雾起清浮,清浮浪促潺浮水。浪促潺浮水景幽,景幽深处好,深处好追游。追游傍水花,傍水花似雪。似雪梨花光皎洁,梨花光皎洁玲珑。玲珑似坠银花折,似坠银花折最好。最好柔茸溪畔草,柔茸溪畔草青青。双双蝴蝶飞来到,蝴蝶飞来到落花。落花林里鸟啼叫,林里鸟啼叫不休。不休为忆春光好,为忆春光好竹幽。翠竹枝枝春色秀,春色秀时常共饮。时常共饮春色酒,春浓酒似醉闲行。似醉闲行春色里,竟忆游山水心息。心息悠悠归去来,归去来休休役役……姚江河话音刚落,小屋的门吱地拉开,像中秋月华夜七仙妹拉天门的声响。随之,门上露出一张寂寞而秀丽的脸来。
  姚江河惊呆了,拼足全身力气猛叫一声:“顾莲,”这一声喊,把顾莲吓得影儿也不见了。
  姚江河大汗淋漓,只觉得头脑沉重得如灌了铅,手臂酸麻得要。
  命。
  他怅怅地抬起头来,朦胧的双眼里,窗外的道旁树依然是无言的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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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多么使人惆怅的梦境!
  姚江河不愿动弹一下,沉浸于那幽深的梦里,愈发地感到寂寞。
  他真切地想念他的妻子了。
  前次去信,转眼间几十天已经过去,可不知为什么,顾莲一个字也没回,是没收到么?或者,是她忙于工作,抽不出时间给他写上一言半语么?
  实际上,姚江河是了解他的妻子的。她是一个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人,只把一腔爱恋,化入平凡而细微的行动之中。对此,姚江河总感到有一丝缺陷。感情这东西,有时候是当真需要用语言说出来的,唯如此,它才像丰满了羽毛的鸟,以轻捷的身影,飞入对方的心房,铮亮温暖的眼睛,沐浴寂寞的灵魂。否则,就需要对方以足够的耐心去体悟细微事物中蕴含的情愫了。姚江河是缺乏这样的耐心的。
  他回到寝室,提起笔,准备再给妻子写一封信。
  可是,刚刚开了个头,他的激|情就消退下去了。他觉得要说的话,在前一封信里已经说够;而且,上一封信的某些措词,现在回想起来,似乎显得有些过火,像真正热恋中人的情书。说不定顾莲读这封信时,要连连撇嘴,嫌他肉麻。“她是不大懂感情的。”姚江河想。事实上,他们感情的炽热程度,要远远低于姚江河大学时对那女孩的单相思。
  想到此,姚江河大大地败了兴。
  天色暗淡下来了,灰黄的光,显示出城市里特有的黄昏色彩。
  这色彩少了乡下的清丽,但自有它特别的可爱之处。乡下虽然清丽,却失于冷清,寂寥;而城里,在昏黄的灯光下,是热闹的市井。它对于医治寂寞中人的心思,是有特别的功效的。
  姚江河搁了笔,将写了几行字的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字纸篓里。
  他翻开书,再次诵读屈原的《九歌》中的《湘夫人》,想把写了一部分的论文续下去。
  “帝子降会北渚,目眇眇合愁予。弱弱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湘君的徘徊、观望、急切的等待,以及对湘夫人的思恋和纯真的爱情,让姚江河心向往之。越是如此,越是觉得自己感情的失落。
  读了《湘夫人》,他又将自己未完的论文从头至尾地看了一遍。
  落笔时让他激动并自鸣得意的文字,现在看来死瘪瘪的,既无灵气,也没有理性的提炼,十余页稿笺纸上,全是些陈词滥调。纯粹是浪费笔墨,浪费纸张!
  姚江河哗哗地把稿子翻过去,在每一页上划了一把大大的叉。
  必须推倒重来!不然,怎么能够交差,怎么对得起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的闻教授呢?
  他一想到这些就不寒而栗。
  重新吸了墨水,重新铺开稿子,他工工整整地写下了论文的标题。
  “好了,今天就好好休息,梳理一下思绪,明天一切从头开始。”
  姚江河对自己说。
  怎么个休息法呢?这问题却难住了他。
  出去散步么?他已经厌倦了那故作深沉的休闲方式!去找邻近寝室的同学闲聊么?刚开始大家还有些新鲜的见解可以交流,时间一长,翻来覆去就是那些话了,除了消磨时间,浪费生命,已经没有丝毫别的意义了。
  那么,就没有别的方式了吗?
  这时,他突然想起了李新。
  对,去找他聊!毕竟是老朋友,人家也来过一次,并且几次托人带信让你去玩,早就该去走一走了。
  通州商场离通州大学并不太远,公共汽车两三个站便到了。天尚未全黑,姚江河不想乘车,怀着一种明净的心情,向通州商场而去。
  这是一个堂皇而敞亮的所在,姚江河几乎都认不出来了。通州商场是通州城的老字号,姚江河读大学时穿的第一双皮鞋,就是在这里买的。那时候,商场很窄,而且破旧,全没有现在的富贵气派。
  姚江河心里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失落,由于对逝去岁月亲切而温暖的回忆,使他对这人进人出的高档地方产生了陌生感。他在门口站立片刻,吸了一口气,走进去问信门的一个柜台小姐:“小姐,这里有一个叫李新的人吗?”
  小姐显然没有听到他的问话,因为她正以售货员的职业微笑,向一个要买皮衣的中年男人推销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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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江河又问了一声,小姐依然没有理他。
  那中年男人很是讨厌,将皮衣穿在身上,让身边的妇人评说一阵,又脱下来,这里摸摸,那儿摸摸,一副不挑出毛病不罢休的神态。他每说出一点毛病来,小姐都以极其温柔的方式将他驳倒了。
  之后,男人再次将衣服穿上,他身边的妇人前嘀嘀咕,像是很不满意的样子,同时却在掏钱。男人将一叠崭新的钞票握在手里,并不给依然微笑的小姐,试探性地问道:“当真不少价么?”
  “没办法,先生。不信,你可以到其他商场比较一下再来买。你们是识货的,我相信你们转了全城,还会回到这里。”
  男人犹豫着,凝视着柜台里挂在货架上的一块红牌。那是物价局颁发的“信得过单位”的牌匾。
  “你这女子口齿伶俐,会做生意。就冲这一点,我买了!”男人终于勇武地说。
  小姐笑得灿烂而羞涩。
  男人身边的妇人。却灰白了脸,很不高兴的模样。
  小姐的目光一直把那一对夫妇送出门,对着他们的背影说了声“再见”,才把那微笑转到姚江河的脸上来,声音甜美地问道:“先生,你要什么?”
  姚江河一肚子的气,直杠杠地说:“我要找李新!”
  “噢,你找我们李经理呀,他在二楼,先生请。”小姐做了一个优雅的姿式。
  姚江河谢也懒得道,便顺着小姐指的方向上楼去。
  楼道很窄,窄得连一个人的身体也难以容下。姚江河只得侧身而上。商场这么气派,弄个楼梯为何如此小气呢?看来,李新要赚一点钱也不如想象的那么容易。真正的商人,是懂得怎样节衣缩食的。
  楼梯的尽头,有一个大约二十平方米的厅,厅里傍墙摆了两溜沙发,灯光也亮得晃眼,却没有一个人影。
  姚江河只有喊:“李新!”
  没有人应。
  “李新!”姚江河又喊了一声,音调提高了许多。
  他听见有响动声,却不知声音发自何处。
  好一阵,正对门的一面墙突然洞开。那里面是一间小屋,屋子里搭了张简易的床。
  谭A弦穿得规规矩矩坐在床边,李新无力地躺在床上,一脸的病容。
  “噢,是你——姚江河?”谭A弦首先惊异地喊道。
  李新的眼睛本是望着天花板,对来人全不在意的样子,听A弦这一喊,惊喜地转过头来,大叫一声:“江河!”
  姚江河看着他们笑,不知当不当进。
  “快进来呀,你龟儿子傻了么!”李新笑骂着。
  姚江河这才很随便地跨了进去。屋子实在是太小了,像一个楼梯间改装而成,放一张床之后,连一个小竹凳也搁不下了。姚江河只好傍了谭A弦坐在床边。
  “这么早就睡了?”
  “哪里,我从早晨就躺在床上,饭也没吃,刚才A弦来,才给我煮了碗鸡蛋面吃。”
  “病了?”
  “病了。这一段时间,我把商场装修了一下,花了三十万。钱是小事,把人抱病了。”
  说着,李新坐起来要穿衣服。谭A弦殷勤地递给他衣裤,并从被子里摸出一条内裤来,羞涩地扔到李新面前。
  李新望着姚江河笑笑说:“不好意思,刚才A弦把我全身上下按摩了一遍,血脉畅通,感觉也好多了。”
  姚江河笑了笑,本想开句玩笑,但见他们那一副情真意切的样子,把玩笑话收回去了。
  李新笼在被子里穿了内裤,就把毛茸茸的瘦腿撬出来穿外衣。
  谭A弦并不回避,只含着温柔的微笑望着他。
  “A弦,泡杯茶来。”李新说,又把脸转向姚江河:“我们厅里坐。
  你我兄弟俩,早就该好好聊一场了,总是抽不出时间。这人想起来也没意思,越活越忙,越活越紧,连朋友在一起的时间也少了。”
  李新真挚的话语,姚江河听起来倍感亲切。
  两人刚刚落座,谭A弦冲了两杯龙井茶来,紧紧偎依着李新坐了。
  “A弦,你是几点钟上夜班?”
  “九点。”
  “现在该去了。”
  谭A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