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节
作者:丁格      更新:2021-02-17 07:06      字数:5201
  “这里很危险,你知道么?说不定,哪天有一颗流弹会打死你。另外,很多人嫉妒你。他们本来就恨亚洲人。只有山姆在保护你。可是,他能保护你多久呢?他可是白人。白人永远是我们的敌人。”
  “可是,山姆待我不错啊,所以,我也要做到仁至义尽。”
  “你有没有想过,你这都是为谁而战呢?”
  像苏珊自己,当初是为父母复仇。所以,来到山姆部队,这样的心劲就反而没有了。怪不得她的思想会出现反复。
  “为我自己。”我一下说出了心中潜在的想法,自己也吃了一惊。“因为我在这里找到了一个乐园,找到了自我,找到了刺激。我回到了真正的童年。以前我没有这么兴奋和快活过。再说,我其实已不会下棋了。回去,父母该怎么看我呢?我靠什么生活呢?”
  “你说你不会下棋了?”
  苏珊抽了我一个耳光。
  “你真糊涂。以前,你是这么说的么?”
  她哭起来。猛地跑掉。
  我这才稍有醒悟,呆呆地站在那里。我很难受,也很震惊。也许,我需要重新考虑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久,传来了卡玛拉死亡的消息。对此,我亦有预料。苏珊大恸,但仍不知这事是我从中做了手脚。
  在卡玛拉死后,北军又遭到了一次袭击。少年队也参加了战斗。在这场战斗中,亚裔孩子们不辱使命,表现出了善战的本色,受到了表扬。但只有铃木表现不好,临阵退缩。
  少年队内部开了一个会。有人提出要枪毙铃木。
  我对此很是犹豫。最后,还是放了铃木一马。因为在最后关头,我突然忆起自己被铃木从洪水中救上来的一幕。
  我只是用“清官”游戏报复了铃木。这次,是我充任皇帝,而铃木被绑在了木桩上。
  施以私刑的事,没有让山姆和尼文知道。
  自此后,我对铃木的怨恨慢慢冰释了。
  某日,部队再一次缴获了南军的围棋。这使我受到很大冲击。我想到了当初来美国的使命,还有信息中间商对中国围棋代表团提的那些问题。
  我想到了苏珊的提醒。的确要好好想一下这件事情了。
  这时,却出现了怕死的铃木再次当逃兵的事情,这使我不能继续想我的问题。我得先处理这事。我再不能包庇他了。按照山姆军中的条令,等待他的将是极刑。但我仍然不愿看到这个。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铃木与卡玛拉不一样。是铃木的徘句打动我了么?或者,东亚与南亚,存在血统上的地域之别么?
  总之,我准备偷偷放了铃木,让他逃走。
  与铃木彻底和解的冲动那时压倒了其它想法。
  在铃木即将离开时,我们在军营附近的一条小河畔最后相聚。这时我想到了自己从波士顿的潜逃。
  我的大度使铃木深感惭愧。
  在漫聊一阵后,我把心中那个藏了许久的问题提了出来。
  “铃木,说实话,你是否和苏珊干过那种事?”
  “哪种事?”
  “……就是男女之间那种。”
  “你真会说笑。”
  “干过吗?”
  “没有啊。我是不敢哪。”
  “我还以为你干过呢。”
  “因为都说她是我的‘妃子’吗?其实我并没有做什么。”
  “是吧。”
  “因为她是中国人。我在心底怕中国人。”铃木偷偷看着我的脸色说。
  “那你可真傻。”
  我相信铃木说的是真的,或者,宁愿相信他说的是真的。我为铃木遗憾,又为自己窃喜。但这种窃喜,又有什么根据呢?我的情绪一下又跌落了下来。
  铃木说:“唐,你和她挺要好的。怎么不来一手呢。”
  “我们都还太小。”
  “美国人十几岁就开始呢。中国也是吧?”
  “不是。我们的教育不充许。”
  “但你现在是美国人了。真的,你很美国化——未来的美国人。”
  “不可能,我来美国才几个月呢。”
  “我不懂。为什么二十一世纪的中国,还能保持过去那些优点呢?”
  “我们中国,是一个大国啊。它的文化很悠久。”
  “真是羡慕。”
  “铃木,你找你的同胞去吧。那样比较好一些。”
  “我不行。我这样的人,我们的民族是不会要的。再说,我的国家也没了。”
  “那你走后打算怎么办呢?”
  “当初想去太空城或者月球定居,现在看来真是荒唐。我也不想再建铃木军团什么的。没有意义。我准备去南美。那里是和平的。亚洲人在那里搞建设。”
  “你应该去从事文学。这个职业,听说在上个世纪很是流行。现在可以恢复。报纸已恢复了。还有各式各样的机械。”
  “也许吧。反正,我再不想打仗了。”
  “我也不想打仗了。铃木,我们交个朋友。”
  “你不恨我了?”
  “对。”
  我们击掌。为这个结果,我十分高兴,不过,也隐隐有一些悔憾。
  铃木走后,又爆发了大战。少年队也作为预备队投入了战斗。
  在这些战斗中,我总和苏珊并肩作战,互相支援。
  伊朗人和韩国人都表现勇猛,立了战功。
  亚洲少年军,名传遐迩。终于,国防部长接见了我们。他又把我们介绍给副总统。这是一个菲律宾血统美国人。
  “你就是来自中国的‘东方妖魔’么?”
  “是的。”
  “你的事迹我都听说了。”
  “这其实都是山姆上校的功劳。”
  “啊,山姆,他一直以为他是一个糊涂人呢。不过,糊涂人最好。”
  他一一与队中的其他孩子握手交谈。
  “看来,真的是亚洲的世纪啊。你们留了下来,是美国的幸运。”
  同时受到奖励的,还有一批“志愿兵”,都是外国人。包括夏威夷人、魁北克人等。
  此后不久,山姆上校成为了山姆少将。
  在跟着的数次战斗中,北军皆胜。但少年队却再没有上佳表现。
  并且,队伍中开始不断出现死亡。
  在布莱克罗克沙漠战役中,马来西亚人穆迪被流弹打死。
  然后是韩国人李铸城的战亡。
  我很沮丧。山姆便来安慰我。
  “这是自然现象。请放心,过不了多久,我就要结束这场战争。”
  “您说您结束这场战争?”
  “我还要作为总统到中国去呢。”
  他开玩笑般地说。
  但这种信心遭到了某种动摇。
  在攻克中国湖海军军械中心后,士兵在附近的死谷中捉到一名中国人。
  这是一名老人。老得都看不出多大年纪了。士兵说,是在谷底的难民营中发现的。所有的难民都走了,而只有他还呆在那里。
  山姆对此极为重视,亲自与他见面。我和“植物”也在场。这位老人英语不好,我担任了翻译。
  老人童颜鹤发,看不出因为战争受到惊吓的样子。
  终于见到了中国人,我十分激动。
  “你叫什么名字?”
  “林小军。”
  “多大年纪?”
  “再有一个月,就一百零一岁了。”
  把人吓了一跳。山姆和我都猜想他是上个世纪的人,但没想到有这么老。我们提问更加谨慎了。
  “你是什么时候来美国的?”
  “说来早了。那是一九八八年吧?我来美读书。”叫林小军的老人记忆清晰。
  “读什么学校?”
  “芝加哥大学。但我没有读完。因为没有奖学金。我得去打工。这一打,就不想再读了。”
  “你为什么不逃走呢?别的难民都逃走了。”
  “我这一辈子,经过了很多灾难。有中国的灾难,也有美国的灾难。大饥荒,族裔冲突,我都没有逃。倒是那些试图躲避的人,反而死了。所以,这次我也听天由命。你们看,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活了一个世纪的人,一定把什么都看清楚了吧?这场战争,很无聊吧?”
  “啊呀,这位是将军吧?带兵打仗的人,怎么能那么说呢?要说无聊的,应该是我,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还赖在这样的世界上。”
  “科技发达了,人活到百岁并不奇怪。不过,听你的口气,好像是说这个世界奇怪吧?”
  “科技和世界都与我无关。我活这么大,靠的是自我调养。而世事从不在我心中留下痕迹。这是中国传统的养生奥秘。”
  “但还是想听听你的看法,包括对战争前景的预测。总会有一些感触吧?”
  “你是问美国为什么走到这一步?”
  “你可以随便说。”
  “不是有很多解释么?什么金融崩溃啦,民主体制败坏啦,但是,我认为都没有抓住要害。”
  “要害是什么?”
  “天就要黑啦。星星又会出来。然后是月亮。这种事情,千百万年来都是如此。这便是要害。”
  “你是说……”山姆凝神。
  “历史就是重复自身。周而复始。分久必合。庄家轮流坐。”
  “你能解释一下吗?”
  “好比‘阿曼多’的崩溃。为什么呢?都说是恐怖主义破坏。然而,为什么要破坏呢?这其实来源于‘阿曼多’自身的指令。是一种自杀行为哪。病症严重了,活不下去了。光是恐怖主义而没有‘阿曼多’自残,恐怕不至于毁坏这么成熟的机体吧。”
  “这是一种新妙的理论。”
  “人和一切事物,都会有老死的一天。‘阿曼多’在我们看来正是壮年。可是在它自己的时间表中,已经衰老了。微循环系统于是发出了指令。”
  “竟是这样啊。”
  “然而,进一步看,这个指令,又并非‘阿曼多’所能构思。它仅跟宇宙这个大系统有关。在冥冥中,我们都有一个时间表。‘阿曼多’不过是一个忠实的执行者。”
  “啊?”
  “我出生时,刚好一百年前,中国也在经历一场混乱。其疯狂程度,不亚于美国现在。八亿人,居然一齐走向了崩溃的边缘。现在轮到了美国,是天意吧?”
  “我有些懂了。那么,这场战争,你看胜负如何?”
  “没有胜负。南北军都要输掉的。这是因为有人想渔翁得利。但是,他也没有料到一切不由他掌握。还是宇宙时间表的问题。”
  “是什么人呢?”
  “这我还不知道。”
  “如果那人一定要坚持去做呢?”
  “他应该放弃有为,及时引身而退。”
  “植物”在全过程中只是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山姆请林小军吃了一顿饭。不好意思,我们只有玛那。但老人很饿的样子,把几盘玛那都吃光了。
  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胃口这么好,使山姆大为羡慕。
  席间,林小军无意中说起他仍保留着中国籍。山姆对此很感兴趣。
  “这可不是因为我预测到了美国要衰落,中国要成世界第一。那时到美国来的人,能办绿卡的都办了。我是太没能耐。所以现在还是非法移民呢。”
  “‘绿卡’?‘非法移民’?”
  林小军做了解释。山姆仍不太明白。
  “那你准备回中国去么?”
  “为什么要回去呢?因为它今天强大了?”
  这回,轮到老人感到不可思议了。
  山姆和我都苦苦思索着林小军提出的问题,但不得要领。只有“植物”露出若有所悟的样子。
  一场大战后,我和苏珊仍然活着,但都精疲力竭。我们坐在月光下,像一对原始人。 我把百岁老人的事情说给苏珊听。她很吃惊。
  “他说得有道理,虽然,许多我听不太懂。”她说。
  “也许,你说得对。”
  “什么?”
  “离开这里。”
  她默不做声,捂住脸。我感受到了她的复杂心情。
  “都死了。”过了一会,她说。
  “说谁呢?”
  “铃木带来的原班人马。”
  “也许,变成了星星。”
  我抬头看星空。它仍然跟棋盘一样。可是,谁是天上对弈的棋手呢?我想起我跟纽曼也这样坐着看过星空。
  有一天,我会不会也变成这天上的一颗棋子呢?
  这时,我吓了一跳。
  一轮巨大的光盘正从南方浮游过来,活像幽灵。不明飞行物盘旋一周后,拐了个弯,向东方飞去。
  我和苏珊赫得久久不能做声。
  “战争快结束了。”我说。
  “真的么?”
  “今天看见的,不要告诉别人。”
  我感到苏珊在颤抖。我试探着把手伸了过去。她一把把它握住了。这是除了郑薇珊妈妈外,我第一次以非在线方式,把手放在一个女人的手中。
  再过一个月,我就满十七岁了。
  第九章 未来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