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节
作者:当当当当      更新:2021-02-16 19:34      字数:4977
  陈恬抬头,脸色雪白,感激地朝傅令点点头,没有抗拒,顺从地坐在他衣服上面。
  已经一天一夜了,晨曦变幻,马上又是一个黎明。除了到时间进来放他们上厕所,给他们扔了些面包和水进来,就再没人搭理他们。傅令知道,他们是在故意耗时间,消磨他和陈恬的意志。陈恬也清楚,威哥不来,她和傅令就会一直被锁下去,只是不知道威哥来了,她是不是还有命活下去,现在她多的不想,只希望傅令不要被她连累。昨天晚上就没有回家,也不能打电话,田心现在只怕要到处找她了……
  傅令摸摸她的脸,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安慰道:“别担心,有我呢。”
  陈恬脸搁在膝盖上睁着眼睛发呆,突然一下她抓住傅令的手,像被开水烫了一样跳起来,扑到傅令身边,迅速伸手探向他的额头。她确实是被烫到了,傅令的手和额头散发不正常的高热。
  “你怎么了,怎么会发烧?”
  傅令嘴唇干裂,墨染一般的瞳仁即便透着疲乏和病态依旧笑意融融,“发个烧罢了,我个大男人还扛得住,七,给我点水喝。”
  陈恬背过身去,抹一把眼泪,摸到墙边上靠着的半瓶矿泉水。
  回过身来,动作急了,脚上一个不稳就摔趴在傅令腿上,即刻听见傅令狠狠地抽气,疼得闷哼一声。
  陈恬吓得连忙爬起来,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连声问:“哪儿疼?”
  过了大半分钟,才听见傅令喘着气说:“没事儿,瞎操心。”
  陈恬将信将疑地又伸手碰碰他的膝盖,这次傅令倒是没有哼出声来,但她明显感到他整条腿都抽紧了。
  “膝盖疼?”陈恬没等傅令说话,就动手把傅令的裤子撸了起来,傅令哼哼唧唧反抗。
  这次轮到陈恬抽气了。傅令的膝盖一大块紫红,肿起半个馒头大小,摸上去火烫火烫的。陈恬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一串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来,“能动吗?你怎么不告诉我?”
  傅令最见不得她哭,从小到大,她一哭,他就乱了,这会儿不知道是回答她好,还是安慰她好。叹一口气,他说:“小伤,你别哭。”他正想替她擦眼泪,却被她避开。
  陈恬脱下身上的羽绒服盖在傅令身上,站起来,手背抹了一把眼睛。傅令还没有适应她情绪变化,她就已经狠狠地开始砸门。
  安静的黎明,歹徒还是有所顾忌,陈恬没拍两下,门就开了。
  没等他们反应,陈恬已经迅速爬到了窗台上,她一手拉开窗户,呼啦啦的寒风也像找到了避风港一般疯狂卷入。
  “田七!”傅令嘶喊一声。
  娘娘腔和大饼两个推门而入,看清陈恬的位置,也免不得一愣。
  陈恬并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说:“给我退烧药,棉被。”
  “小田七,你长本事了,有话下来好好说。”娘娘腔吞一口口水,说道,虽然他干的是犯法的活,但也不想出人命。
  “田七,你下来,乖,下来。”傅令颤抖着声音循循善诱。
  陈恬只当没有听见他们说话,细瘦纤长的身子就像要融入身后浓稠的黑暗。她不想死,但她要傅令活。冰冷的手指紧紧扣住窗楞,她心跳加速,心脏都提到嗓子眼了。
  “退烧药,金疮药,我现在就要。”她极力控制住颤抖的嗓音。
  “小田七,你跳啊,你跳了,我立马宰了他!”娘娘腔阴沉道。
  “我跳下去,你们什么也得不到,警察马上就会来,后面的事情我管不了那么多,左右都是死,就当我赔他一条命。”陈恬瞟一眼傅令,希望傅令能懂她的意图。
  傅令已经不做声了,她想做什么他清楚,她那一眼已经让他确认她不会跳下去,但是仍然为她提着一颗心,这么高的地方,她怎么敢!
  “要不这样,我找人把他送医院去,岂不更好?”娘娘腔打着算盘。
  “最后一遍,退烧药!现在!”陈恬很怕,一阵阵风吹透她的毛衣,手指已经麻木,双腿也在颤抖,背后就是黑沁沁的深渊,她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娘娘腔咬牙,朝大饼歪歪嘴,大饼会意,立刻出去了,几秒种后,就听见防盗门开关的的声音。娘娘腔和其他两人依然堵在门边。
  陈恬僵硬地站在半只脚长的窗台上,她止不住战栗,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一样长,发辫早就散乱,一根发丝飞进眼里,涩涩生疼。
  傅令悄悄地挪着腿靠近,每一下都牵扯着神经,明明寒风入室,他额上却布满密密的汗珠。这一刻的震颤,复杂到他无法形容,所有的疼痛与情感都被抛之脑后,他只知道不能让她犯险。
  终于门锁响动,大饼提着几盒药进来,在娘娘腔的示意下扔到陈恬脚下。
  “你们出去。”陈恬干涩地说。
  娘娘腔死死地看了陈恬一眼,率先退了出去。
  傅令撑着一只伤腿,咬牙站起来,双臂环绕,猛力将陈恬圈了下来,两人一起倒在地上。他抱着她,没有责骂,没有安慰,没有任何言语。她身体颤抖,却僵硬无法动弹,姗姗来迟的恐惧将她彻底击垮。
  傅令的身体灼烫,她的身体冰凉,像一团火融化着一块冰,他们躺在地上紧紧拥抱。他的伤腿不自然的蜷曲着,而她一动不动笔直地躺在他怀里,这样奇怪的姿势,他们却都没有移动。
  黎明缓慢来临,陈恬心跳渐渐平复,正想起身,却感到温热的液体落在了她的脖子里。
  往事
  陈恬的举动带给傅令的震颤不仅仅是灼烫陈恬的那滴热泪,她单薄欲坠的身姿深印在他心里,那样的决绝、凛然,他突然意识到,陈恬真的不再是田七,不是那个需要他收拾烂摊子、需要他时刻维护的冒失鬼了。
  这样的认识,即让他失落,也让他觉醒。
  陈恬这几年的经历,他没有参与,却也知道个中艰难,即使没有他在身边,她也度过了最难的日子,她一天天的成熟独立,她努力生活养活自己,照顾田心,甚至还有她的儿子,这样全新的她,让他百感交集。曾经莽撞的她,他感到过疲惫徘徊,然而面前这个或许再不需要他的陈恬,更让他无所适从。这个认知清醒又残酷,他这几年的用心良苦艰难奋斗一下子变成多此一举,心里一角突然缺失了。
  眼看着又到了正午,威哥仍没出现,陈恬很焦躁。吃了退烧药消炎药,傅令感觉稍好一些,只是腿还是不能挪动,他一双眼病态的红肿,嘴唇干裂,憔悴的摸样让人好不心疼。
  “你好些没?”陈恬见他醒了,凑上去问,又掰了两粒消炎片喂他服下。
  傅令朝她笑笑以示安慰。
  在傅令昏睡的这段时间,她想了各种方法,却没有一种能够帮助他们出去的,现在还是忍不住和傅令商量:“我们怎么才能在威哥来之前出去?”也不知道威哥有没有勒索田心……
  “陈恬,”傅令第一次这么正式地以这个名字称呼她,虽显干涩,谁知也不是妥协,“你说的这个威哥已经关了我们两天,不提要求也不露面,到底是为了什么?”此中原由恐怕也只有她知道。
  陈恬眸中显露抵触之色,显然是一段不愿回首的往事,但她也知道多一个人商量也好过她自己纠结,况且傅令现在的情况,实在是耗不起了。
  真要说出口却谈何容易,她不自觉地咬着双唇做最后的挣扎。傅令也不逼她,一旁安静地等待她开口。
  “威哥,哼,”她情不自禁冷哼一声,“无非是在逼我。”她现在担心的是,如果从她这里找不到突破口,他会不会对田心还有小丙……想到这里她忍不住颤抖,坚持忍耐逐渐动摇。
  “他想用我威胁陈方中,他想得太美,我死了,陈方中最高兴吧!”陈恬字字冰冷,柔和的面孔竟有一丝狰狞,与她青春朝气的脸庞格格不入。
  “陈方中?”傅令扬起语调。
  “他是我爸。”陈恬冷笑,即像讽刺又似自嘲。
  如果说回忆能分三六九等,这段记忆一定是陈恬最想打入十八层地狱的。
  从三年前走进那间酒吧开始,单纯、美好、人性就注定与她渐渐远离。她染上了毒瘾,整日厮混在一起的人,现在想起,都是一张张模糊没有表情的面孔,是男是女,高矮胖瘦都分不清楚。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是被犯罪团伙引诱,她一步步被诱惑,直到不能自拔。
  毒瘾发作,然后毒瘾满足,日复一日,恍恍惚惚。清醒的时候,她会告诉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可是她控制不住,身体里就像驻进了一群食人血的毒虫,到了时间在血管里蠕动啃噬,所有的理智坚持都被吞噬,她没法掌控!无止境的痉挛、呕吐,她痛苦得在地上打滚,每一颗神经都在叫嚣,叫嚣着毒品,叫嚣着放纵。既然无法改变,不如就此沉沦。
  在狭小昏暗的房间里,她和陌生人做/爱,四周腐臭的酒味,呕吐物污秽的气息,闷热的空气,污浊的汗臭,肮脏的床,肮脏的人,肮脏的交易,肮脏的灵魂。
  一次次肉体的交易,一次次沦落,一次次清醒,一次次后悔,这却不是噩梦的全部,她受不住身体的沦陷,也抵挡不了人性的失守。
  她哭喊,她嘶吼,她冲着田心大喊大叫,她寻死觅活,她甚至偷了傅令留给田心治病的钱……
  浑浑噩噩,那一段日子,弥漫着酸腐的气息,冗长,苍白。
  “后来,田心送我去戒毒,她去求了陈方中,陈方中有权有势,一层层布置下去端了威哥的老巢,威哥还是逃脱了,这些年恐怕一直想着怎么报复我怎么翻身。要是没有我提供线索,他们也不可能那么容易落网。陈方中生怕我们母女给他抹黑,另一方面威哥在逃,我待在武辖并不安全,等我出了戒毒所,他就给我安排到贵州支教,替我改了名字,可笑,他恨不得没有我这个人,竟然让我和他姓,虚伪!”
  傅令深吸一口气,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抽痛,陈恬说得平淡,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一字一句却都扎在他心上,“那你妈的病现在怎么样?”
  说道这里,陈恬平静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纹,她微微侧头,掩藏眼里的苦涩,缓缓开口:“陈方中给的钱,条件是从此以后我们再不能去找他。”
  陈恬喉头哽咽,傅令肝胆具颤,事情都很清楚,他以为她不会再说了,她又继续道:“要不是我,田心不会去找他,更不会求他,我不想要他的钱,可是,我不能……”终于承受不了,眼泪脱离眼眶,“我差点害死我妈,傅令,我差点害死我妈。”轻如耳语的哀诉,短促却惨烈,她含泪的双眸看着傅令,那样无助渴求,她并不渴求宽恕,只是渴求倾述。
  傅令用力将她搂在怀里,下颚摩挲着她头顶,温柔的摩擦带来模糊地温暖,她想要靠近却注定无法抓住的温暖。所有言语都显得无力,他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这一切至于他而言,同样难以接受。拥抱,是此刻唯一的本能。他紧咬着牙关,双拳紧握,眼眸微闭,愤怒,心疼、痛苦、自责都藏在眼底。
  怀抱熟悉依旧,温暖如故,人却沧海桑田,纵使贪恋,她也没有放纵的资格了。
  “傅令,我脏得要命,外面□的野狗都比我干净。”她推开傅令,拉开距离,抹一把脸,狠厉地说。
  突然空掉怀抱,傅令不知道有什么理由挽回。大量的信息侵袭,他低烧的脑袋没法理顺。他是男人,不能逃避,他却希望自己不要知道陈恬这段惨烈的过去。
  傅令短暂的沉默无形中伤到了陈恬,像极了他默认她的想法,她对自己是无比唾弃的,这样的自己不配得到原谅,潜意识里却不希望傅令厌恶她的。误解一旦出现,迅速生根,她不由得自惭形秽,默默伤感。
  两人各怀心思,相对无言,一时间尴尬异常。
  “所以现在威哥……他有别的叫法吗?哥啊哥的我很吃亏啊。”傅令故意活络气氛,其实他现在一点心情都没有。
  陈恬笑出来:“他到有个外号,叫起来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坏笑一下,说:“伟哥。”
  傅令无奈一笑:“这还不是哥字辈的。”
  一个玩笑话化解尴尬,陈恬还是很担忧:“威哥想逼我联系陈方中,陈方中现在只怕比三年前还要得势,出入都有保卫,威哥不可能轻易接触得到,不过他是打错主意了,我只怕他要不到钱对我妈还有小丙下手。”
  对方很可能只为求财,既然这样就好办多了,不等傅令想到后招,便听见外边几声大吼,乒乒乓乓一阵骚动,哗啦两声门开了,他本能地将陈恬护在身后,却万万没想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