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作者:当当当当      更新:2021-02-16 19:33      字数:4862
  “不换肾就会死,换了也不一定能活。”田心终于疲累了,身体的重量完全寄托在沙发上,靠背坑洼不平的弹簧顶得背部不舒服,她也懒得换地方了。得知这场无望的灾祸以后,她便觉得全身的器官都在跟自己闹革命,所有的活力都被抽空了。
  田七从没有见过她妈这样,半躺着,闭着双眼,说话轻得像梦呓,这样颓废的姿态不该是妖精田心该有的。她真的怕了,黄黄的头发更加衬得她小脸的苍白,“不会死,现在就去医院,医生肯定有办法。”她像抓住了最后救命的稻草,瞪圆了双眼大声吼道。
  田心睁开眼睛,心间流淌过一丝温情,终归是最亲的人,终究有人关心她。
  田七等不及,隔着茶几伸手要将田心拽起来,田心倒是配后地坐了起来,“去不去医院都一样,换肾哪有那么容易,哪来的肾,又哪来的钱?”
  田七手上迟钝一秒,立马又加大力气,“去了医院再说!”
  田心别开田七,坐到沙发另一头,斩钉截铁地说:“不去。”
  田七一把掀掉桌上的玻璃杯,清脆的响声刺痛耳膜,玻璃碎片蹦到她的脚背上,“你就这么想死?!”她哑着嗓子怒吼。田七没有接话,眼神平静又哀悯。
  “那你就去死好了!”田七歇斯底里。
  宿命
  武辖的夜色大有吞星掩月的势头,白天积蓄的烟尘到了夜里都释放为压抑,深黑厚重絮状的天幕,将视野遮蔽得密不透风,奇形怪状长相丑陋的黑云聚在一起,秘密召开罪恶的会议,下面的人们呢,还一无所知,灯红酒绿。
  这样闷骚的夜,变通一点或许能在这粘稠的夜色中找出点缠绵悱恻的情调,总要悄悄干些坏事才值当的。白天受气受累的都市白领们,将自己打造成叛逆的天使,挣脱一字裙的束缚,卸掉办公室的伪装,偷偷换上热辣的短裙,露出半抹香肩,贴上最卷密的睫毛,饱满的红唇嗜血而性感,这些总是要有黑夜作掩护才行得通。喜欢夜晚的人是有道理的,夜晚争分夺秒的放纵抵消白天畏首畏尾的正经,夜晚让欲望合理化,谁会用“白日宣淫”来指责夜里膨胀的欲望呢?
  对于秦淮阁一条街,武辖市民无疑是宽容的豁达的肚子里能够开游艇的,最多提起时眼里多了几分或挑逗或鄙夷的神色罢了,这种市民化的和谐,很显然不是警察叔叔们所乐见的,至少在每年例行的扫黄打非月里,是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秦淮阁大多数夜总还是配合政府公干,制造恰到好处的假象。当然,秦青青这样不怕死的也是有的。
  自从秦青青害了“坏喜鹊”以后,蹦迪跳舞一夜情她很收敛,不知道是人品爆发还是祖上烧高香,竟让她有幸亲临现场,观摩了一场“肉搏战”,本来这种3D版激情戏每天都要在“木森林”上演,撞见几次也见怪不怪,今天也不该她出台,实在是闲得发慌才又晃了过去,她只是在包厢里陪酒,光看别人战况激烈,自己什么都没干,或者还来不及干什么,就被一干小警察给逮了个现行,理应是严肃惊慌的场面,她竟忍不住“噗”地笑出了声,实在是沙发上那只浑身精光的肉粽子老总手遮□淌虚汗的表情太逗趣了,倒是他身后赤身露体的美女颇为淡定,更具领导风范,所以说,关键时候,还得女人出来顶半边天。
  “还笑,全跟我回局里去。”一个年轻爽利的声音略带愤怒地自身旁响起,秦青青不以为意地瘪瘪嘴。秦青青和杨锦实第一次见面,她是舞女,他是警察,如果人有通天晓地预知未来的本领,便会知道,一切孽缘,其实避无可避。
  田七从教工区出来以后,就打傅令的电话,一直也没有人接,回了家,也不见人影,她脑子里乱糟糟地在屋子里也呆不住,七八点钟了,到领海去撞撞运气,没找到傅令,干脆窝在角落里发呆,亏得她魂不守舍,不然一定能注意到平时相熟的几张面孔都悲悯地扫射她。
  她在心里骂自己,田七,你真虚伪,做这个样子给谁看?你和她一年不见面你都不会记起你还有她这个妈,她对你就是这样可有可无,她的死活你真会难过?你就装吧,田七!她心里嘲弄着自己,这样低靡的状态陌生得像是伪装,可是这伪装的焦虑真正狠狠地抓住她的心房,挤爆的热血不管不顾地冲向大脑,这自我欺骗的伪装太过真实,真实得她要落泪。她全力挣扎,多么希望能够漠不关心,或像任何虚无的诗人一样看淡审视,她尽力将这一切不熟悉的心情归于虚伪,她多想说服自己她并不关心田心的死活,可是不管她头脑里活力十足的小人如何能言善辩,最终还是败给亲情血脉:田七,那是你妈呀!
  肖自明从来没有见过田七这样,眼圈微红,浅浅的眼眶努力支撑一汪泪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眼神空茫,不知道看向哪里。他熟悉的田七像朵四季不败的太阳花,明媚,张扬,即便是流泪也是生机勃勃的,她该是闹人的,吵吵闹闹说这个说那个,在她身边总不会寂寞,这样安静的,甚至萧瑟的不该是她。肖自明当她是和傅令闹了别扭,坐到她身边,揉了揉她额前的乱发,大人哄小孩一样地说:“怎么不高兴了?”
  田七这才发现肖自明,她尽量让声音欢快一些:“诶,老大你还没走?”
  她小小的伪装自然瞒不过肖自明的眼睛,他也不再追问,说:“老大我这是夜间经营,你该问我是不是才来上班。”
  “太久没来了,这里又重新装修了?看这调调我还以为领海从良了呢。”田七有点不好意思。
  “乱说,这里什么时候不是正当经营了?”肖自明轻斥,眼里却尽是柔情,最近在邻市开了几家分店,忙得没有时间睡觉,积压下来的疲倦此刻全都舒展开来,一瞬间轻松不少。
  田七愣了愣随即酣然一笑,这两年来领海确实越来越正经了,这天山海路上,恐怕再找不出比领海还要遵纪守法的酒吧了。
  田七一向是藏不住秘密的,秦青青总说她的嘴是长在心上的,想说什么从不过脑子,好话赖话都敢说。肖自明却觉得她是用心说话的人,她的坦率让他着迷,不管是甜言蜜语还是装乖讨好,就算是红着脖子骂脏话,她都能理直气壮。她现在像把胃和心弄错了位置,又吃坏了肚子,酸楚的秘密直往喉咙上涌,她克制着自己不吐出来。这个时候她变得不可理喻的倔强,心上围着坚实的堡垒,密不透风,大有将自己闭死其中的势头。有些话是只能最先告诉傅令的,不是肖自明不安全,也不是傅令就比肖自明强大,她只是屈从于本能,自然而然倾向于最依赖的人。
  “老大,见着傅令了吗?”田七眼睛亮了亮,眼中的期望似乎要将肖自明洞穿,她总是这样好不设防地看着他,目光清澈,这样认真。
  “还没吃饭吧?走吧,我也还没吃,陪我吃点。”肖自明避开田七的话题,也避开她的眼睛,说话间抓起茶几上的车钥匙,站起身来就要带田七出去。他没有说实话,他不但知道傅令在哪里,还知道他和姜晔云在一起,不是他八卦,实在是手下一帮兄弟耳目太多,又偏偏觉得他也跟他们一样八卦,有点桃色新闻就迫不及待要告诉他,好多天没有上领海来了,刚一进去,就听见他们添油加醋眉飞色舞地描述傅令泡了一个气质御姐,他们还生怕被他忽视,特地又给他重新来一遍。
  “不吃,我等傅令。”田七没有起来,身体缩进墨色的布艺沙发里,说话间,又给傅令拨了一个电话,嘟嘟的声音绵延不绝,直到最后被机械的女声礼貌地打断。田七突然有些愤怒,酒吧里人来人往的欢声笑语与她格格不入,她的苦恼掉进欢乐的人海中,就像站在显微镜下,被残忍地放大,毫发毕现的羞耻。
  两个星期以来,她忙着赶考试作品,傅令出了趟远门,半个月没有见面,也没有觉得多么想念,有时候闲下来她打电话给他,他不知道忙些什么,不接的时候是多数,她也没有觉得不可忍受,电话的粘腻并不一定是真的相思,也有可能是查岗,这样垂死挣扎的牵扯,年轻的她是多么不屑。现在,她对着手机生气闷气,倾述的欲望已经被电话信号波荡漾得浅薄,她抱着手机一遍一遍拨打,更像是在赌气,这样的状态渐渐靠近她嗤之以鼻的怨妇,她看不到自己斗气充火的眼眸,肖自明却一一收入眼里,不自觉地微紧眉头。
  “吃晚饭再等!”肖自明没来由地有些烦躁,有些粗暴地一把将田七从沙发里拽起,也不管她挣扎,直接拖向门口。事实上,田七压根没有挣扎,只有吃惊,她就是这样欺软怕硬,遇见稍稍强硬的,她就怂了,没料到平时温柔和气的老大也有彪悍凶猛的一面……咳,果然是老大。
  从震惊中回过味儿来时,她已经坐在了肖自明的大奔上,奔宽敞的空间仍不能忽视另一个人的存在感。窗外是呼啸而过的人海和光影,正直的路灯在这片妖娆而凌乱的红灯绿影中势单力薄格格不入。悄悄瞥一眼似乎专注开车的肖自明,又立马转开,不是因为肖自明坚毅英俊的侧脸给娇羞的,实在是她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老大,心里正打着小鼓。
  “想吃什么?”肖自明淡淡开口。
  田七感叹肖自明变脸的速度,一刻也不敢耽搁地狗腿道:“老大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其实她实在弄不明白他刚才那出是为哪般。
  肖自明眼里闪出一些笑意,田七这样惟命是从的讨好样,又娇又俏,说实话,他很受用,下意识里暂时忘记她是自己兄弟的女人。
  风卷暗云无声无息,阴郁的夜晚好像更加沉闷了,街灯震颤金色的尘埃,一场暴雨蓄势待发。自此以后,田七苦大仇深地厌恨着每一个嘴脸阴霾的夜晚。
  刺激
  墨黑锃亮的大奔驶进新区快车道,终于摆脱塞得满满的主干道,一路走走停停,就算是大奔也难逃阳痿的命运。新区才建成,刚有几个边缘的政府部门弘扬时代精神,率先驻扎进去,算是起了带头作用,发扬了一回风格。武辖广播电台正慷慨激昂地适时称颂着这一划时代的壮举,几个从未在公众面前露脸的部长处长也终于有机会在公众面前亮亮嗓子了。新区建设说是完工了,其实更像是将一块高楼大厦耸立的沙盘直接移植到荒郊野外,丝毫没有预想中巍巍壮观的气势,到像一片硕大的菜地里长出了几颗激素超标的大白菜,或者芹菜。
  从主干线进入快车道给人一种穿越时空的错觉,拥挤去无踪,马路更出众。这条疑似海飞丝赞助修建的车道,偶尔几辆车刷刷擦过,充分宣泄着适才阳痿的怨愤。
  肖自明准备带田七去一家农夫水煮鱼,快车道开十来分钟,岔一条小路就到,还算近便。田七最耐不住什么不说干杵着的场面,最鄙视装深沉,过不了一会儿就没话找话,在肖自明耳边自说自道起来,也不算自言自语。
  肖自明偶尔插上几句以示他在认真地听,田七倒也不觉得尴尬,逐渐打开了话匣子。肖自明注意田七说话的同时,也从后视镜里注意到身后一辆黑色现代不远不近跟了他们一路,没见有什么行动,他也不放在心上,要不是田七在跟前,他到不介意陪着玩玩。
  突然他脸色大变,喊出一声“小心!”便猛地向右打方向盘,后面的现代却玩命一样狠冲上来,加足马力硬从奔驰左面擦过,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带出串串星火。
  田七身体克制不住向左边倒,刚刚撞上肖自明的前胸,强大的压力向她扑过来,肖自明整个抱住她扑在她身上,短暂的一两秒钟,她只来得及尖叫出声。“咣当”一声玻璃碎裂的巨响,随即无数细小的玻璃碎粒砸到她脚边,克制不住又低呼出声。
  肖自明迅速摸到坐垫下方,握住一个只硬质物体,惨白的车灯下,他微眯的眼眸闪着危险的精光,嘴唇贴到田七耳朵上,低声安慰:“别怕。”田七吊到嗓子眼的心又落回原处,老大说不用怕,那就是不用怕的。
  车窗被敲碎,几乎与此同时,擦着车身的现代迅速驶动,前后车灯大开,嚣张地掀起一路尘埃,车胎刮过地面,飞快消失在车道上。
  这叫什么?再豪配的奔驰也怕遇见不要命的现代……
  危险解除,肖自明没有立即起身,田七鼓点一样的心跳声擂进他的耳朵里,他抱着田七的双臂用力紧了紧,揉了揉她的头发,“起来吧,没事了。”他实在是太大意了,竟然阴沟里翻了船,翻就翻了,还翻在小现代的手上,丢脸啊丢脸。
  田七差点翻白眼,还是好心地提醒道:“那个,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