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作者:笑傲网络      更新:2021-02-24 23:14      字数:4805
  苏惜欢静静看着他离去,胸中万千烟云,化作迷茫。
  他静静心,本想披阅奏折,却又千头万绪无法定神,在房中烦乱地大步踱来踱去。想了想,传兵部尚书王和来见。
  过一阵,王和来了,看到地上可怕的脚印,失色道:“皇上,这是谁踩的?可有惊到皇上么?”
  苏惜欢沉沉一笑:“还能有谁?自然是聂王。”
  王和一惊,道:“聂王竟然如此失礼……这……”
  他见苏惜欢面沉如水,越发料定今日聂王一定大大令皇帝不悦,心下暗喜,试探道:“皇上……微臣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苏惜欢何等聪明,自然知道他要说什么,心头忽然涌上一阵烦乱,冷冷道:“王卿身为朝廷大臣,理当持重干练。既然自己都不知道当不当讲,那就回去想清楚了再说!”
  王和没想到皇帝今日如此大的火气,碰了一鼻子灰,不禁出了头冷汗,赶紧把话茬过,以其它军国要事相报。
  苏惜欢知道他除了和聂定威的私怨,其余事情都处置甚好,向来器重王和,便也不再追究他刚才的言语。(hksar)
  王和本是北地名士,思路便捷,奏事颇为精当,苏惜欢素来喜欢听他的意见。君臣二人细细商议一阵,不知不觉已是天色微黑。
  正自说得忘神,值日太监临澧匆匆而入,跪禀道:“皇上,华大人有急报!”
  苏惜欢问:“怎么?”临澧额角见汗,垂手欲言又止。
  苏惜欢皱皱眉,要王和先行退下;临澧这才道:“华大人放在聂府的探子说,聂王忽发重病,恐怕要不好了。”
  苏惜欢心下一凛,情不自禁站了起来!被他衣袍带动,小几顿时翻倒,茶水、奏章散了一地,一派混乱光景。
  苏惜欢随即自知失态,按住狂乱的心跳,缓缓道:“聂王怎么病了?可有御医处置么?”
  临澧道:“王府的人说,聂王不是病了,是疯了。他武勇无比,王府的人也没办法,只好纷纷躲出来,把门一重一重关上。现在王府封着消息,不肯外传。”
  苏惜欢心下一凛,想起聂定威的狂症,一时楞住。他早知道聂定威带着重病,发作起来势若疯狂。只是聂定威在他面前向来温柔无比,便渐渐淡忘此事。想不到今日是自己把他逼到这个地步。
  昔日杨柳岸碧波底的惊鸿一见,病榻边的誓约,偷偷亲吻的甜蜜,忽然又回到心头。
  那时,聂定威曾经那么苍白孱弱地躺在他怀中,迷迷糊糊中低声恳求:“不要走,我什么都没有了,就得你一个。”
  那时,苏惜欢曾经发誓,要一生一世对他好。一生一世,再不要他受苦。
  今日,却是自己把他再次逼到生死边缘。
  苏惜欢的心头忽然一阵绞痛,狠狠握紧了拳头,沉声道:“朕去看看。”
  临澧大惊道:“皇上,现在聂王还在发狂,没人敢进去制服他。皇上去不得啊。”
  苏惜欢淡淡道:“朕是马上得江山的皇帝,这点风险,怕什么。”想着聂定威不知如何了,心里火烧似的,再难忍耐,匆匆摆驾出宫。临澧无奈,随侍在侧。
  经过外间长廊时,看到几个小太监正在白石地面用力洗刷什么,隐约听到一句“唉,白石头沾了血真不好弄干净。”
  苏惜欢一愣,觉得不对,叫了个小太监过来询问:“这里怎么会沾血?进了刺客么?为何无人禀报?”
  那小太监还是第一次被皇帝问话,吓得脸色都青了,抖索道:“回万岁爷的话,不是刺客,今日聂王离宫的时候,走到这里,忽然呕了一大口血。所以我们在清理,已经洗得差不多了,只是白石头太显颜色,还得多刷几次。”说着又小声补充一句:“小的看聂王气色很是不妥,恐怕……恐怕……”
  苏惜欢心里狠狠一痛,一挥手放过小太监,匆匆而去。
  聂定威那时候到底有多伤痛呢?他竟然不敢想象如何面对这个人了。
  到了王府,果然众家奴都惊惶失措地聚在外院,内庭重门深锁,只听听到间断传出的嚎叫,声音令墙壁微微颤抖,就像是孤绝的猛虎在绝壁边长啸着,带着无穷无尽的伤心和绝望。
  苏惜欢知道那是聂定威,握紧了拳头,一时步履艰难。
  他明白聂定威有移山扛鼎之力,这时冒失冲进去,只怕后果难测,可想着聂定威在里面伤痛之状,心下煎熬之极,再顾不得九五至尊的威严,一横心,吩咐下人开门。
  家奴惊道:“皇上,王爷正在……正在发狂,门开不得呀。”
  苏惜欢皱皱眉,听着聂定威凄厉刺耳的嚎叫声,越发不耐烦起来,一提气,大鹰般纵身而起,没入内庭的高墙之后。他身法迅捷,几个起落之下,不见踪迹。
  临澧没料到皇帝忽然出此险招,大惊之下,厉声呼喝家奴赶紧开门,带了几个侍卫冲了进去。
  聂定威武勇冠绝天下,众家奴怕极了他,重重闭锁,临澧等人满头大汗闯入,一路上不知道解了多少锁,越发心焦。庭中的嚎叫声忽然停息,临澧吓了一跳,只怕有变,拼了老命狂奔。
  苏惜欢循声而去,一路但见屋舍倾倒、木石崩摧,到处都是一片毁灭般的光景。转了好一阵子,那啸声越来越近,却是在一处池塘边。
  沿岸青青杨柳都已被聂定威拦腰劈断,聂定威人在水中,正在奋力拍击,掀起一丈多高的水柱,横冲直撞着劈向岸边,所到之处,雷霆咆哮,当者摧折。
  苏惜欢楞了一下,觉得这里的布置似曾相识,原来有些像他和聂定威初遇的杨柳池塘。难道聂定威心里一直记着那场相逢么?
  风急水劲,苏惜欢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他身边飙风狂卷,水气弥漫,他似乎随时随地都会融入一片苍茫毁灭的虚空之中。
  苏惜欢心头一紧,再也顾不得一切,嘶声道:“定威!你停手,你会伤了自己!”
  他的声音迅速被凌厉的风声湮没。
  苏惜欢情急之下,不顾一切,顶着强劲的飙风,奋力冲了上去,叫道:“定威,快停手啊!”
  聂定威这次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大叫一声,就如被人当心一刀刺入一般,惨痛已极。忽然狠狠一道水柱拍向苏惜欢!
  苏惜欢大惊,拼尽全身功力躲避,聂定威却已鬼魅般一掠而上,苍白冰冷的手狠狠扼上他的脖子,凌厉如利剑的眼光冷冰冰看着他。
  苏惜欢昔日见识过他一把捏断人颈骨的厉害,颤声大叫:“定威,是我,是你的苏大哥啊!”
  聂定威疯狂燃烧的眼神中泛过微微的波动,忽然轻轻一笑:“苏大哥……呵……那是谁……”
  生死关头,苏惜欢反是平静异常,忽然想起了昔日的情话,嘶声道:“定威,你说过,就算你疯了、痴了,你心里也记得我的!你……你忘记了么?”
  聂定威楞了楞,手劲微松,脸上忽然现出一丝迷茫,喃喃道:“不……我没有忘记……可我没有苏大哥了……你不是……”他目光有些凄然,慢慢微笑起来,手上微微用力,苏惜欢的脖子发出格格的声音。
  苏惜欢听得心头一酸,再也顾不得许多,一侧头,反而亲吻上他痉挛用力的手。那是昔日聂定威喜欢做的小动作,每次苏惜欢发怒,甚至打他,聂定威便是这样温柔地亲吻他的手,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轻吻,令他再也无法生气。
  聂定威表情激烈变幻,极度的伤心和迷乱混和着,全身都在簌簌发抖,忽然呕了一口血,面色越发惨白如死,手劲却慢慢松开。
  苏惜欢身子一自由,便用力抱紧了他,不住口说:“定威,定威!”然后便是毫无空隙的拥抱,绵绵不绝的亲吻和抚摸。
  聂定威一动不动任他不住亲近着,只管定定凝视着苏惜欢,混沌的神情慢慢清明了一些,忽然把他推开,低声道:“陛下。”
  他吃力而坚决地退开一步,似乎想竭力作出一个平静的笑容,就这么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苏惜欢就这么看着这纠缠一生的人如枯木一般倒在脚边,鲜血染红了他的宫靴,他的心头忽然一阵混乱。
  其实,不知道是不是还爱着聂定威,可又无法忍受他的痛苦。
  苏惜欢终于弯下腰,把聂定威深深搂紧,柔声说:“是我的错。我说了要对你很好很好,我却做不到。”
  聂定威闭着眼睛,平静得和死去了一般。他一低头,深深吻上那双美丽的丹凤眼。
  等临澧等人满头大汗赶到时,看到风暴已经过去,一身湿漉漉的皇帝陛下亲手抱着昏迷不醒的聂王,一步步走了出来,冷静地吩咐:“速传御医。”
  聂王是当朝名将,他生病的消息迅速震动京师,连当今天子都到了王府亲自探望,来探病的人更是络绎不绝,却都被王府家人客气地打发回去。
  聂定威一直没有醒来,到了半夜,忽然发起高烧,有时迷迷糊糊说话,声气急促。
  苏惜欢依稀听出他在叫着:“苏大哥,我找不到你了。你……你不要走。”心头一阵绞痛,却不知如何回答。
  聂定威喊了几声不得回应,皱紧了眉头,痉挛的手胡乱在空中摸索,似乎想竭力抓住什么。苏惜欢见他又有发狂的兆头,牢牢握住他的手,搂着他不住口低声安慰:“朕在这里。定威,定威……”
  随着他不住的柔声呼唤,聂定威渐渐镇定下来,忽然低声叹了口气。苏惜欢看着他汗珠盈盈的俊秀面容,一阵心动,轻轻抚摸着他的脸,渐渐地如痴如醉。
  聂定威一直没做声,苏惜欢却知道他已经醒来,怕他想得多了,越发搂得死紧,低声道:“定威,今日害你如此,是朕之错。可是……唉……朕已经身登大宝,再非当初的苏惜欢了,你要明白。我二人之事,本是悖乱。身为天子,一身不正,何以正天下……”说到这里,声音慢慢冷硬下来。
  聂定威双目紧闭,没有回答。烛光溶溶,苏惜欢看着这个苍白若死的男子,依稀想起当年。
  那时候,他也这么静静躺在自己怀中,听着绵绵的情话。可惜世事如流水,苏惜欢已经身为九五至尊,一番深情,再不可追。
  朝中政务繁忙,临澧不知道催促了几次,苏惜欢无奈,只好摆驾还宫,吩咐太医好生救治。
  聂定威这场大病来得甚是险恶,足足半个月没有上朝。苏惜欢便经常派使臣探望,他有些惭愧,每次都厚有赏赐。聂定威倒是来者不拒都收下了,但使臣回来都说聂王神情淡淡的,似乎并不特别欢喜。
  苏惜欢听了,起初倒是惭愧,后来不免有些窝火,觉得聂定威的行为颇为过分,便借使臣之口,屡屡催他上朝。
  等聂定威半月后上朝时,苏惜欢远远看到他的身影,忽然心头狂跳,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记挂着他。
  半月不见,聂定威变得甚是消瘦,脸上更乏血色,当初春日一样夺目的俊秀隐隐透出些日落般的浓丽苍茫,脸上笑容沉静淡定,春风依然,只是浅浅无痕,似乎浑然忘记了当日那场激烈的波澜。
  他递上的奏章,果然是按照苏惜欢的要求,辞去了兵权。苏惜欢甚是满意,假意挽留一番,重重赏赐了聂定威,另赐闲职,高位厚币以待。
  自始至终,聂定威温和沉静地配合他的每一个旨意,格外恭谨。只是,苏惜欢有时会忽然疑心,这个沉默温雅的男子,心里到底想着什么,于是秘密吩咐华云堇注意监视聂定威的动向。
  华云堇做事向来得力,很快派人想办法混入聂王府,不久线报陆续传来。原来聂定威每日回去,也不拜访亲故,更不与朝廷官员往来,只管在书房闭门静读。
  苏惜欢纳闷起来,要华云堇查他所读何书,过得几日华云堇回话道:“聂王读的是佛经。”又说:“近日聂王倒是经常和铁门寺的涵浮大师谈论佛法,王府并无其它客人。”
  苏惜欢一愣,他向来知道聂定威是个刚硬之人,如今居然静心佛法,实在奇了,不知道这人想的是什么。
  他猜不出来,想得多了,不免烦乱起来,看着聂定威,就觉得有点恼怒。
  时光如水,转眼大半年,已是寒冬。
  这天黄昏,风雪萧萧,苏惜欢批完了奏章,看着窗外低枝被雪,浑如碾玉,极是好看。他搓了搓僵冷的手,忽然想起那玉树琼枝一般风采夺目的男子,一时心血来潮,就想夜访聂王府。
  王府中还是昔日清淡朴素的光景,苏惜欢看着,不觉一阵莫名的亲切渺茫之感。他要王府下人不得惊动聂王,自己问明聂定威在书房和涵浮大师论道,便踏雪而去。
  灯影晕黄,聂定威修长高挑的身影映着纱窗,显得有些消瘦。只听他温和疲倦的声音悠悠道:“只是,弟子还是不明白,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