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节
作者:绝对零度      更新:2021-02-17 06:05      字数:4733
  孟维周说。关隐达说:“我早就表过态了,坚决维护组织意图。”“可是迹象表明,有人正想阻挠组织意图的实现。我知道,隐达同志不会参与这种事情的。”张兆林微笑着。
  关隐达觉着张兆林的笑脸里很有文章。心想张兆林和孟维周也许以为正是他在弄鬼,只怕把西州最近出现的怪事儿,都算在他头上了。关隐达沉默着,一声不吭。空间太狭窄了,气氛更显得紧张。车内的空气好像在飞速裂变,快胀破车厢了。
  关隐达的脑子也在飞速运转,他不能随便应付这事儿。孟维周说:“隐达,你也有权放弃被选举权。”关隐达心想这是在威逼他了。僵持了这会儿,他的头脑清醒些了,心情也平静下来。他想自己当年正是这样被推上县长位置的,真有意思。他现在并没有当市长的兴趣,只是见不得张兆林这咄咄逼人的样子,也为孟维周的着急可笑。“张书记,孟书记,”关隐达语气轻松,“不妨设想一下,哪怕我放弃了被选举权,原定候选人就一定选得上吗?再者,说句良心话,现在民主政治建设并没有成熟,有人敢离开组织意图另推候选人,是冒着风险的。我想这是历史的进步。我如果放弃了,等于出卖和背叛,置别人于被动和难堪,也许太不道德。做官是一时,做人是一世。”气氛又沉默了。
  半天,张兆林说:“好吧。隐达同志,我同维周找你谈,并没有带主观意见,只是想知道你的态度。你有权参加选举。就这样定吧。我作为老同事,以个人身份,还是祝你选举成功。”
  关隐达笑道:“我并不抱这个希望。”“隐达你放下包袱吧,以最佳心态接受人民代表和组织的挑选。”孟维周笑道。关隐达听得很清楚,孟维周似乎故意把“组织”二字做了语气处理,像是打了个着重号。无非是想让他知道:你可不要忘了,你到底还是组织的人。
  关隐达听着,却另有想法。他想自己如果真被人民代表选上了,就是有违组织意图。组织和人民,为什么总不能扭到一块儿去呢?但是,他已经违背组织意图当过一回县长了,还怕再当一届市长?只是他并没有多少胜算。孟维周已找各代表团团长谈过话了,而各代表团团长又会找代表一一谈话。
  孟维周这个层次的领导谈话多半堂而皇之,讲的都是见得了人的场面话;到了下面头头儿那里,他们找代表们谈话只怕就是满口江湖腔了。江湖腔更有鼓动性,选谁不选谁,都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张兆林不再说话,孟维周也噤口不言。关隐达手在膝盖上轻轻划着,这是他的习惯动作。他比划了好久,才意识到自己原来反复写着四个字:壮怀激烈。
  下午开会时间到了,关隐达径直去了会议室。议程仍是分组讨论。他刚进会议室,突然掌声满堂。关隐达笑笑,抹抹脸上,说:“你们起什么哄?我脸上没有墨水吧。”有代表说:“关主任,你被作为市长候选人推上去了。”关隐达笑道:“你们看看我这样子,像个当市长的人吗?我可没打这个算盘啊。”
  下午本是继续讨论《政府工作报告》,可是关隐达根本掌握不了会议。代表们谈着谈着,就会把话题扯到选举。关隐达不时提醒大家,回到讨论议题上去。可代表们哪有兴趣讨论《政府工作报告》?
  关隐达其实也想听听代表们的想法,也就由他们议论去。听大家说来说去,关隐达才知道上午很是热闹。原来舒培德昨天夜里畏罪自杀了。舒培德的家人硬说是有人杀人灭口,在街上抬棺游行。消息马上在会上传播起来,情况就变得复杂了。人们悄悄议论,舒培德同孟维周、万明山的关系肯定说不清。
  很快,两句顺口溜就在代表们中间散布开来:公子不公,明山不明。关隐达暗自吃惊,孟维周也被搭进去了。代表们越说越激愤,甚至会上发的大礼包也被人拿出来当靶子,说是让一位犯罪分子赞助人大会,真是莫大的讽刺。关隐达不再制止代表们议论,让他们说去。情绪是野火,会越烧越旺的。
  关隐达现在知道了,有两个代表团提议他作为市长候选人,一是他自己所在的文教卫代表团,一是向天富所在的代表团。他终于想起来了,向天富要他关键时候站出来,原来是这个意思。他想向天富能量不小,肯定会做很多工作。有位代表玩笑道:“我们坚决选关主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到了中饭时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就在会上传开了。意思就是要关隐达,不要万明山。这实际上成了关隐达绝妙的竞选广告。关隐达想回避大家的注意力,没有在会上用餐,跑到桃岭去了。“隐达,你自己怎么想的?”没想到陶凡居然知道会上的事了。关隐达说:“我本来没兴趣,但有人推我,我不好放弃。不然,等于把别人耍了。爸爸,你是怎么知道的?”陶凡没回答他的话,只道:“我想,你的胜算很大。”
  关隐达问:“爸爸,我看不出把握在哪里。”陶凡说:“你知不知道会上有顺口溜说,公子不公,明山不明?群众把孟维周同万明山捆在一起,怀疑他们同舒培德不清白,这就对你有好处。孟维周要洗涮自己,必然丢车保帅,踢开万明山。”
  关隐达恍然大悟,很佩服老人家。陶凡叹道:“但是,你的市长会当得很艰难。”“艰难我不怕。我只会好好儿干事,干不下去不干就是了。”关隐达说。陶凡说:“你今天应该在会上吃饭,不要躲起来。”
  关隐达想想,老人家说得真有道理。选举他当市长的舆论已悄然形成,代表们就想同他打打招呼。其实就是暗送秋波,表示会投他的票。他匆匆吃过晚饭,下山而去。一进宾馆,就碰见向天富。两人只握握手,笑笑,就各自走了。马上就有很多代表过来打招呼,握手言笑。别的代表就没顾及了,都说会投关主任票。关隐达只说谢谢,不多说话。进了房间,同屋的科委主任张青说:“隐达,你哪里去了?老有人找你。还是那句话,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啊。”
  关隐达说:“谢谢同志们信任。你知道,我早没什么政治野心了。但是有这么多人相信我,我总得对得起人。能选上,我尽职尽责,死而后已。选不上,又不会掉我一坨肉。管他哩。”张青说:“你不知道,今天下午又出怪事了。”“什么事?”关隐达问。
  原来,下午趁代表们讨论,有人将每个房间都放了两份材料,揭发有关领导同舒培德的关系。本来会议保安做得很好的,但散发材料的人可谓机关算尽。他们居然印制了会议材料袋,冒充会务人员,让服务员开了门,大大方方把材料放在每个代表的桌子上。市委知道情况后,火速派人收走了材料。可是,几乎所有代表都看了材料了。“都说了什么?”关隐达问。张青说:“信中点到很多人,包括张兆林、宋秋山、周一佛、孟维周、万明山。居然还有份舒培德供词的复印件。估计是检察院内部出问题了。”关隐达听着真吓了一跳,说:“事情弄到这地步了?”张青笑道:“隐达,舒培德也提到你和你岳父。”
  “啊?”关隐达脸都青了。他虽说心中没鬼,但就怕人信口雌黄,蓄意陷害。张青又笑笑,说:“舒培德还算够意思,他说在他接触过的领导中,只有你们翁婿俩令他敬佩。说你们俩从未收要过他们任何好处。”关隐达苦笑道:“舒培德是好心办坏事啊!”这个晚上,不断有人造访关隐达。他们只是来随便坐坐,用意却很明白。
  深夜,关隐达已睡着了,电话突然响起来。没想到是孟维周打来的:“隐达,你睡了吗?这样吧,你到二号楼208来一下,张书记想找你谈谈。”半夜里惊醒,心脏本来就跳得慌。又说是张兆林急着找他,关隐达胸口很不舒服,几乎想吐了。他去洗漱间洗了个冷水脸,奔二号楼而去。门一开,张兆林微笑着站起来,把手伸得老长。关隐达健步走过去,握了他的手。“隐达坐吧。”张兆林满脸是笑,“隐达同志,我向省委汇报过了。省委研究,决定全力以赴支持你竞选市长。明山同志找我谈了,他自己想放弃被选举权。我看这样也好,对稳定西州,对他自己,都有好处。你同维周是老同事,彼此了解,我看你们会配合得很好的。” 关隐达说:“感谢张书记信任。这次我可是随波逐流,身不由己啊。”“这是民意。我们必须尊重人民群众的意愿,这是我们党的宗旨所在。”张兆林很有感触的样子,意味深长地点着头,“隐达同志,有个别人说,组织上决定支持你竞选,是听信舒培德的话。简直荒唐。组织上对干部是有个基本认识的,我们认为你各方面条件都好,能够担负起市长责任。但是,有人在中间弄手脚,过后组织上会严肃查处。会上流传一些顺口溜,甚至有人在会场上传纸条子。我们认为这是严重的政治事件。政治纪律,我们是决不含糊的。”
  关隐达听出张兆林的意思,这是在威慑他。也就是说,支持他选举,是万不得已的事。不然人大会就开不下去,省委丢脸就丢大了。但是,事后如果查出来关隐达同那些非法行为有关系,组织是不会放过他的。关隐达心情灰了起来。不管怎么样,他将很尴尬地当选。从当选之日起,组织上就会寻找机会将他顺当地换下去。当年他被选上县长,又糊里糊涂当上县委书记,没多久就被弄下来了,调到市教委当主任。
  张兆林今晚不论说什么话,脸上总是洋溢着笑容,好像他格外开心。他越是笑,关隐达越知道他很不愉快。张兆林亲自到工作多年的西州来指导选举,竟弄成这种局面,他脸上是没有光的。别人会抓住这些事说他驾驭能力不行,省书记肯定会批评他办事不力。关隐达回到房间,已是凌晨四点了。太困了,他倒在床上就呼呼睡去。
  王跃文《西州月》
  六十四
  关隐达一觉醒来,已是七点半。张青已起床出去了。关隐达忙涮牙洗脸,奔食堂去。他立即意识到天地似乎变了。代表们同他打招呼更加热情而自然。可是奇怪,他往一张餐桌坐下,竟再没别的人敢来了。后来王洪亮来了,嘻笑着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关隐达问:“洪亮,怎么不当老板了?”王洪亮笑道:“我到底是组织上培养的人,骨子里不是当企业老板的料子。在那里经济待遇不错,可就是找不到自己的感觉。还是回来算了。”
  王洪亮的语气就完全是汇报的味道了。慢慢才有些部门头头围着这张桌子坐下来,同关隐达打招呼。他注意看看,围着他坐着的都是些场面上走得开的人,比方公安局长、检察院长、法院院长。关隐达暗自感叹,发现人们无意间已经把他当作市长了。人们一旦把他当作市长,自然就想到了距离,不敢在他面前太随便了。这些凑过来陪他坐着的人,都是自以为有脸面的。官场况味,可悲可叹啊!会上再也见不到万明山的影子。大家再也不去议论他了,却猜想他这回只怕真的栽了。也没人再议论张兆林或孟维周,知道他们仍会安然无恙,多说了也没意思。却又听说公安方面在追查“条子事件”,说是有人恶意中伤领导同志。无奈找不到条子的下落。张青悄悄儿对关隐达说:“隐达,有人说是你把那条子撕了,不然只怕有人会倒霉。有人会很感激你的。”
  关隐达说:“那都是些玩笑话,当真干什么?也不知谁让查的,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正式选举之前,马云涛同舒俊一道跑到关隐达房间。马云涛很是恭谨:“隐达同志,这是我们起草的你个人简介,要发给代表的,请你过目。”“我就不用看了吧。”
  关隐达说着,就接过了简介。他知道这几百字的文字,看似简单,却很有讲究的。每个措词,都传达着组织意图。他细细看了看,发现简介还过得去。想必是孟维周他们已审阅过了。他只改动个别字,就说:“行吧,就这样。”马云涛汇报完了,舒俊说:“隐达同志,这是市政府办替你起草的致辞。”关隐达接过稿子,问:“什么致辞?”舒俊说:“你正式当选后,向代表们有个致辞。”“这个就免了吧。”关隐达笑笑,“我万一没被选上呢?”马云涛同舒俊都摇头而笑。马云涛说:“怎么可能呢?你是众望所归啊。”
  关隐达坚持不看那份致辞,马舒二人只好告辞。他心想那几句话,到时候即席讲讲就是了,何必事先准备讲稿呢?他也看不起死板的秀才文章,自己讲讲还好些。他注意到马云涛和舒俊都没以前同他那么随便了,不再叫他隐达或老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