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绝对零度      更新:2021-02-17 06:00      字数:4750
  新婚夜,肉体疲惫了的沈万三,精神却依然活跃。只是他的新婚妻子,艰难地走完了从少女走向少妇的旅程,此时正酥软地依偎在沈万三怀中,满足地闭上了眼。
  巨商沈万山 /吴恩培
  十一
  沈万三没睡着,在拜天地时,他就幻想着新妇将和她那个陪嫁丫环一样的标致。但是,自从揭开新娘子头盖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注定不会喜欢这个父母包办给他的女人了。他甚至有些奇怪,为什么那个陪嫁丫环的脸没长在这张颇为富态,并且富得有些蠢的脸上。他更知道父亲给他娶这个女人的用意,无非是让他沉湎在这个温柔的富贵乡中,明天起身后心甘情愿地去和他一道夹着算盘账簿去管理家族的那些土地。
  实在地说,他并不喜欢甚至有些厌恶这种小地主的角色。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地在这块土地上跑来跑去,像父亲沈佑“躬率子弟服劳,粪治有方,潴泄有法”那样,整天和大粪猪屎打交道,田地即使扩充得再多,也无法去除身上的那股土气。
  他去过京城大都,去过江北的大都市扬州,也去过现在称为平江路的苏州城。他知道在那些市廛上云集的商贾们赚钱的法子,那无非是将这里量多价贱的货物运到另一处此物量不多而价不贱的地方从中赚一笔而已。这里面的来去,比呆在田头春播秋种地巴望着一个好年景好收成那要令人惬意得多,也快慰得多。
  身畔的这个女人,父亲是想要她变成一根绳索以捆住自己。他不由得看了怀中的女人一眼。新娘子依然闭着双眼,只是脸上充满了一种圣洁而又甜甜的笑意。沈万三轻轻地叹了口气,把目光转向了新房内那插在烛台上正燃着的一对蜡烛上。这对烛体上用金粉分别镌写着“吉祥”、“如意”的红烛,烛头那明净的火苗给新房内平添了诸多喜气。“吉祥”那支烛的烛芯烧着了蜡炬,蜡油淌了下来,如泪如泣。只是那根烛芯却明亮了好多。沈万三眼神定定地看着那腾腾上蹿的火苗。他知道这支蜡烛很快就要烧完。他想过去将灯芯挑一下,无奈新娘子压着他胳膊,他动弹不了,只能静静地看着它一点点烧尽。
  双目微闭的新娘似乎也感到了他一动不动的神态。她微睁开眼,娇嗔地佯动了一下,矇眬中看见他一直盯着那异常明亮的烛光。她微微扭过头,却一下子睁开了眼,又猛地爬了起来,忙不迭地走到烛台旁。她拔下头上的簪子,轻轻过去将那淌下的烛油挑起,垒在了烛芯旁。也许仅仅为了讨个口彩,她不愿“吉祥”过早地离去,再说,新婚成双成对,为什么要先烧尽熄灭了一支,而让另一支孤零零的呢!
  沈万三静静地看着新婚妻子白皙的肌肤、拔下簪子后飞瀑而下的一头黑发以及那曲折有致的胴体,心头倒是一热。换个角度看妻子,这自己并没怎么注意上的妻子倒是另有一番情致。新娘子显然也注意到夫君此时在看着她,她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是没挂一丝。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双手捂住了脸,很快又用手臂护住了袒露的双乳,接着又飞快地钻进了被窝里。
  “你看什么呀?看!”在被窝里,依人的妻子娇嗔地说。
  沈万三轻轻地摩挲着新娘的胳膊,接着他看着新娘:“过了些日子,我就要出远门了!”
  “出远门?”新娘子一惊,旋即释然了。她以为沈万三是和她调情般地开着闺房玩笑。
  “唉,这可是新婚远别了!”沈万三叹了口气。显然叹息声中,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心中涌动的是对脱离樊篱的热切向往,还是离开娇妻的丝丝惜别。
  新娘认真起来:“新婚远别?!你真的要出远门?去哪儿?”
  “扬州,去做丝绸生意!”
  新娘从沈万三一脸认真的脸上知道这不是闺房玩笑了,她一下子跌入凄然惶恐之中,作为一个女人,她的第一反应就是男人对她的看法:“你,刚结婚你就要走,你,你不喜欢我么?”
  沈万三摇摇头,显然他不想在情感上纠缠,对他来说,他只想出去做生意,并不想老于是乡而已。至于那份情愫,倒不是左右他的主要原因:“父亲把我的那份田产的田契地契都给了我,我想把它抵押去做本钱……”
  “不,我不愿你去!”新娘打断他的话。
  沈万三完全陷入了卷身于商潮的回忆与向往,身畔的妻子仿佛已然消失,而亏本京华、流落于江淮道上的那段经历却清晰地浮上了他心头:“上次折了本,这次我要把这个本给盘回来……”
  “刚结了婚,你就……”新娘的脸上流下一行泪。实在地说,这眼泪并非是为沈万三而是为她自己流的。她和他才刚谋面没几个时辰,虽说是拜了天地君亲师,行了周公之礼,可情感尚属浮浅。然而他这个夫君这就即刻出门远去,这亲朋好友左邻右舍的眼里又会怎么看她?嘴里又会怎么说她?他们会不会以为她是个婚前就失贞的女人,以致丈夫愤而离家?想到这儿,她禁不住伏在沈万三怀里呜咽起来:“你让我一个人在家独守空房,别人还以为我是……”
  沈万三并不知晓新娘的想法,他还以为她是嫌一个人在家冷清:“你,还有那个娘家陪过来的丫环陪着你!喔,那丫环叫晓云是么,我和她在哪见过。”
  “你见过她?你怎么知道她名字?”新娘子看着沈万三眼里放出的光,不由得嫉妒起来,“你在哪见过她?”
  沈万三见新娘子认真起来,颇有些后悔刚才的失言:“好像见过?也许她长得像我见过的什么人吧!”
  新娘子不言语了,很快她的思维又回到了她不解的结上:“你真的要出远门做生意?”
  沈万三看着她叹了口气:“唉,这些田产抵押出去,最多抵押个千把两银子,这出门做生意,本钱还太少呀!”
  巨商沈万山 /吴恩培
  十二
  新娘看着沈万三,知道他的整个心思都在要出门做生意上去了,不由得泪水又从脸上滚了下来。然而作为一个已为人妻的女人,她很快调适了自己,她知道她和她的丈夫沈万三已是同舟而必须共济。丈夫的喜就是她的喜,丈夫的忧就是她的忧。当沈万三叹息着本钱太少,而忙着典当田产和向人告贷时,她想到了自己从娘家带来的那点体己钱和首饰。
  然而,也正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丫环晓云次日在帮她收拾房间时却气愤地大声说道:“小姐,他这么待你,你还处处为他想?”
  原先多少想从晓云那儿也得到些慰藉的新娘子也不由得心烦起来,她看了晓云一眼:“唉,不要说他,他也够难的!今天他去典当行将田产抵押……”
  晓云看着女主人:“这事老爷知道么?”
  “听他的口气,老爷并不许他去做生意,他这是偷偷地去换抵押的!”新娘子想告诉她这些,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不想让她身边的丫环知道得太多。
  玲珑的晓云其实鬼得很,早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如果小姐你不想让他去,那把这事告诉老爷!”
  “不!不能让老爷他们知道!”新娘子叹了口气,“这,他会恨死我的!唉,只是抵押来的钱,他做本钱不够,我出门时,母亲给我的那笔私房钱……”
  晓云惊讶得瞪大了眼:“老夫人的那笔钱,怎么,你想给他?”
  新娘子点点头。
  晓云着急起来:“这给了他,不是让他走得更快么?”
  “不给他,他就不走了?”自小就读诗书的她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姚燧那首著名的曲子《凭阑人·寄征衣》:
  欲寄君衣君不还,
  不寄君衣君又寒。
  寄与不寄间,
  妾身千万难。
  曲子写一个在家的女子给羁旅在外的丈夫送寒衣时的复杂心情。不给他送衣,担心他在外受风寒;可送给了他又怕他身子暖和了更不回来了。人家这曲子写的是望夫归,可自己现在却是这新婚夫君要往外跑。看着他那忧思难解的模样,她觉得她是他的妻子,应当为他分忧。可,她内心却又是根本不想让他外出。她知道自己无能为力,根本阻挡不了什么。想到这里,她只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晓云显然不了解她的想法,而只是把她看成了懦弱:“小姐,你刚进门就这么依他,这今后……”
  新娘子无奈地长叹一声:“他可是男人哪!”
  “这可真是,新婚的被子还没焐热,就这么急着往外跑。我们小姐哪点不好哪!”
  晓云这本是一句激忿之语。新娘子看着晓云:“你这么说他,可他昨晚还说起并叫得出你呢。”
  晓云惊讶地:“说起我?说起什么?”
  新娘子看着晓云俏丽的脸,口气中有些酸:“他说见过你!”
  晓云心里有些慌了,可她依然装糊涂地:“见过我?他说在哪儿见过我?”
  新娘子摇摇头:“他没说!”
  晓云小心地说着:“他搞错了吧!我在蠡口,他在周庄。怎么会和他见过呢?”
  新娘子情绪着实有些恼怒,可她依然缓慢地说着:“八成是你这个漂亮的脸盘子又招惹人了。唉,你这张脸呀,哪个男人见了不喜欢呀!”
  听着大小姐那半是打趣半是嫉妒的话音,晓云内心颤抖了一下,旋即以一种含羞而又娇嗔的神态,低着头说着:“小姐,看你说的!”
  正在这时,沈万三走了进来。晓云见状说不清是个什么感觉,只是赶紧低下头走了出去。
  沈万三看了晓云的背影一眼,回过头看着新妻:“田产典当抵押的事办好了,我下来要忙着去联系货和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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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
  新娘子走到梳妆台前,从梳妆台里取出一个小包:“官人,这是我的一点体己钱,你拿着去。”说着,她又从梳妆台内拿出几只首饰,正在这时,晓云走了进来,捋下了手中的一个手镯,放在沈万三手中。
  沈万三感慨地看着手中的小包和首饰等,接着抬起头:“谢谢夫人和晓云姑娘!”
  晓云低下头,接着又偷偷地看了沈万三一眼。
  3沈万三从俏丽的晓云身上,似乎找到了他的情感归宿
  新妻和晓云给的那些首饰,立刻被沈万三送到了周庄那家当铺的高高的柜台上。只是当那个老店员来看货色的那一刹那,沈万三取回了晓云给他的手镯。当时他并没有考虑到许多,只是觉得那个小可人给他的这个手镯当了太有些可惜,然而从经商资本的角度看,这当下的几十两银子,无异于是杯水车薪。前两天,周庄米行的林老板答应给沈万三挪二百两银子。离开典当行后,沈万三又走进了周庄镇上的这家米行。
  账台前,面容消瘦,被哮喘病折磨着的林老板正和他的尚未成年的女儿小凤在说着话。瞥眼看见沈万三走进,他连忙站起:“沈家大兄弟,你来了!”
  小凤也站了起来,怯生生地叫着:“沈家大叔!”
  沈万三招呼了声坐了下来。
  “沈家大兄弟,你要的二百两银子,我给你凑上了,你点点!”林老板从怀中取出一包银子,递了过去。
  沈万三迟疑了一下,接过:“老伯的为人,我还不知道呀,这还要点什么!”说着他揣好银子看着正咳着的林老伯,关切地:“老伯,你怎么病成这样子哪?”
  林老伯:“哎,今年夏熟年成好,这粮价大跌,我这病……”说着他摇摇头:“只怕好不了了!”
  沈万三看着他那羸弱的身板,不知怎么,倒是担心他随时会倒下来:“喔,林老伯,我给你写一张字据!”说着,他拿起账台前的笔。
  林老伯阻止地:“沈家大兄弟,见外了!我还不知道你么,这还要写什么呀!”
  “不!我借你钱,这总得要个手续……”
  林老伯打断他:“你是怕我以为你会赖债,赖债的人还能有第二次赖么?正派的商人,往往以诚取诺,借一言以当质券!”
  沈万三看着林老板那清癯的脸:“老伯,谢谢你的信任!以然取诺,你让我知道,该怎么当个守信的商人!”
  沈万三的新妻褚氏心里够烦的。
  新婚的丈夫这背着父母要外出经商,自己帮着给瞒着,还得赔着笑脸。晚上,当沈万三回来,她问他还有多少日子走?沈万三只是匆匆地说了声,这联系上船和货,要十来天呢!她轻轻地舒了口气。丈夫还有十来天才走呢!只是当沈万三又夹着只算盘去了南斋时,她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又难过起来。
  沈万三心里也够烦的。
  尽管该进行的都在悄悄地进行,可这一千多两银子,要进货、要雇船。他找着了丝绸铺的秦文林,说好要从他那儿进一批质优的丝绸,秦老板再三说要现金。可这雇船的事,也颇费周折。路途遥远,船主必须诚实可靠。
  就在沈万三在南斋的灯下拨打着算盘时,新房内,新妇褚氏正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