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节
作者:无组织      更新:2021-02-24 21:19      字数:4781
  第二天下午,两人早早就到机场,因为托运行李花了好些时间,做好所有登机前的准备后,章尺麟便要赶去赴沈毓贞的约。
  〃尺麟〃
  他已经走到候机室门口,却还是被冯执叫住。
  他们就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冯执凝视他良久,却没有说出一句话。章尺麟等了她很长时间,他知道她是不放心,于是笑着又走到她身前,拉过她的胳膊,一把搂进怀里。
  〃如果我说别去,你能不能不去。〃冯执的脸埋在他肩窝里,声音轻微宛如嗫嚅。她用力张开双臂,拼劲所有力气似的搂紧他的腰背,她在身体力行着心里的愿想。她知道自己的要求任性,可她害怕,原因不清的莫名害怕。
  章尺麟体会得到冯执的担心,他亲吻了她的额头,他提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送上轻柔的一个吻。
  〃别犯傻,别担心我。一会儿就回来。〃他拍着冯执的肩,轻声地哄。
  他慢慢松开怀抱,一点点离开她。那方温暖渐渐消散,从她身边,却又像是从她的世界里。冯执还想伸手,而章尺麟却已经转身离开。
  ##
  约定的地点离机场有一些距离。赶到那家咖啡厅的时候,沈毓贞已经早早到那儿。
  她变得章尺麟快要认不出了,虽然是化了妆的,却还是难掩落寞与憔悴。头发毛躁而枯黄,被她小心翼翼地梳到脑后,挽成一个髻子。初夏时节,穿了一身水色的连衣裙,身形瘦削。
  看到章尺麟来,却是笑吟吟的一张脸,〃怎么,从不迟到的章尺麟晚了二十分钟。看来,她是真不放心你呢。〃
  章尺麟面色沉稳地坐到她对面,要了一杯白水,语气淡漠而紧凑,〃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等了你那么久,不在乎那十几二十分钟。〃
  对面的人并没有接话,沈毓贞觉得好笑,两个人生活了整整六年,最艰难的时候都不会像现在这么尴尬,沉默,滞涩。她低头从包里拿烟盒出来,那块用黑色丝巾仔细包裹的东西冰冷地躺在包的一角。她默默地看了一眼,无动于衷。
  〃少抽点烟,你现在有孕在身。〃章尺麟见她点烟,忍不住开口提醒。
  沈毓贞却不管不顾,燃了烟,用力抽了一口,才笑道:〃孩子都不是你的,关你什么事。〃她懒散地靠着椅背,小腹只是轻微的隆起,她穿得宽松,不仔细看谁都不会察觉。
  章尺麟自觉没趣,低头喝了口水
  〃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吗?在酒池肉林。我差点被祁连诚那个王八蛋玩死了,所幸是被你救了。〃
  〃你那时候心情不好吧,兴致一点都不高。可就是这样,我才觉得你跟那些人不一样。〃
  〃我跟小姊妹打听你的消息,我知道你有家室,可你跟她关系不好。那天我去找你的时候就想的清清楚楚。〃
  〃你这样的男人,她不要我要了。可那时候,我哪里能配得上你。说难听了,我沈毓贞不过是个出来卖的。所以我处处陪着小心,我耐着性子等。〃
  〃听说你中枪了,我立马赶到医院。你倒好,还记得还我东西。过去他们都说你就是个纨绔子弟,没心没肺的。可我就觉得不是,你不是那样的人。〃
  〃原本我以为这辈子是要等到老死了,可谢天谢地,终于让我等到了机会。〃
  〃你跟她闹得很僵,实际上就算没有人搀和,你们也会走到这一步的。〃
  〃结果她一走了之,于是我终于可以陪在你身边。你知道吗,章尺麟,如果知道最后会是今天这样的局面,我宁愿你一辈子都瘫床上,一辈子都跟废物一样。〃
  沈毓贞说了很多话,嘈嘈切切,到最后变得有些激动,声调不自觉地上扬,所幸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过去都是你在照顾我,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我很感激在那段最困难的时候,你能陪在我身边。真的,感激不尽。〃章尺麟垂着眼帘,语调不再冷漠,似乎有了一些温情。可沈毓贞不吃这一套,她不过冷瞥了一眼,〃感激?原来你对我就只有感激?〃
  〃六年,你感激的时间可真够长的呢。〃沈毓贞还是笑,是笑话他,更是在笑话这六年来一直默默奉献像傻瓜一样的自己。
  〃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她似乎充满希冀,试探着开口问他。
  章尺麟不置可否,只是默默地点点头。
  〃如果你没有恢复记忆,如果你没有和冯执重遇。你会不会爱上我,哪怕只是一点点。〃
  这一次,男人甚至没有太多犹豫,等她一说完,便漠然地摇摇头。〃我不可能爱上冯执以外的女人,即便我失忆,我的身体,我的心都会记得她。〃
  他还没说完,沈毓贞就笑起来,像是狂妄的,却总有苦涩。〃多动听的情话啊,真可惜她今天不在,不然可就感动死了。〃
  〃阿贞,放手吧。你要的我无法给你,放彼此一条生路。〃章尺麟放低了姿态,他抬腕看表,已经三点半了。距离登机还有短短半个小时的时间。
  显然,沈毓贞很快就觉察出了他的焦虑,可她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她不会就这么放他走。
  〃放手?你说你不可能爱上别人了,我也是啊。尺麟,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她站起身来,凑近他的脸,〃我为了你,什么都可以做的。所以我不在乎,她冯执算什么东西,她才陪了你几年时间?她有什么资格来跟我抢你?她不配。〃说话间,沈毓贞的情绪又开始失控,她越说越快,越说音调越高,最后简直歇斯底里。
  章尺麟也站起身来,试图让她平静,可他刚伸出手便被沈毓贞一把拍开。〃你说你这辈子只爱冯执了,那我呢?我这辈子可就爱你一个人啊!我怎么办?〃
  失控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发泄口,沈毓贞不管不顾,一把揪住章尺麟的袖子,她的动作幅度很大桌上凉掉的咖啡翻在格子台布上,留下黑漆的印渍。那张原本还好看的脸渐渐狰狞,就是疯子一般,面容扭曲,似哭非哭,可鼻涕眼泪满脸都是。
  〃尺麟,你说我哪里做错了?我改好不好。你不要走,你别走。跟我,跟我一起。你说过的,我们要结婚的。〃章尺麟的衣袖早被她揪皱了,他没有丝毫地挣扎,看着沈毓贞的眼里,有怜悯和雷打不动的坚毅。
  隔了很久,他才低沉地开口,〃阿贞,不可能了。我们不可能了。放手吧。〃
  如此冰冷的话语,仿佛最终审判。沈毓贞那不是哪来的蛮力瞬时便泄了气。她一把松开章尺麟,仿佛中了邪,有些失神地往后踉跄着退步,一不小心便被身后的椅子绊倒在地。章尺麟还想过去扶她,却被沈毓贞一把推开。
  还有十五分钟,飞机便要起飞了,章尺麟焦虑地看了看手表,踟蹰了半晌,〃对不起,阿贞。我必须走。〃说罢,他转身就要离开。
  章尺麟走的那样快,沈毓贞害怕极了,她这辈子都要见不到他了,他要走了。永远里离开她了。一想到此,沈毓贞就觉得冷,她不能让他走,她要留住他。她一定要做点什么。
  于是,终于像是想起什么,她飞奔到桌边,从包里掏出那洞冰冷的东西,解开黑色的丝巾,颤抖地对准他。
  〃站住!〃她的声音因为颤抖而失真,可章尺麟只是停顿了片刻,便又迈开步子。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同样的话在沈毓贞的心里仿佛尖叫,重复了成千上万遍。
  接着,是震耳欲聋的枪声。砰,砰,砰,砰,砰。
  一共五枪,章尺麟还想迈开步子,下一秒却一下子摔在地上。咖啡厅里突然变得嘈杂,有女人的尖叫声,接着有很多人跨过他的身体奔出去。他觉得似乎有什么黏腻的液体从地板上化开来,大片大片的,像是罂粟花。眼前的世界开始一点点模糊,崩塌,他控制不住地抽搐。她还在等我,她一定在等着我。章尺麟这样想着,周围的嘈杂声随着意识渐渐隐灭,仿佛是幻觉,在迅速聚拢的黑暗里,他听到了冯执的声音。
  很轻柔,很轻柔,是在读着一首诗,好像很久很久的某个午后她曾经读给他听过。
  〃如果你的一生需要有人捧在手上
  那个人,只能是我,必须是我
  便是当我走了,我也会记着
  把这手上的温暖,给你留下〃
  ☆、尾声
  〃尺麟,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呐,杨枝甘露。你最喜欢的街口那家的,要是不吃你可就亏大了。〃
  〃最近天气特别好,霞山的院子里樱花都要落光了,满地都是花瓣,你不是说在樱花树下喝酒最惬意吗?要来不及了啊。〃
  〃噢对了,知道吗,祁连诚居然结婚了。想都想不到吧,他那样的人也结婚了。新娘子很漂亮,他们很相爱。〃
  〃昨天是祖母的周年,后山来了很多人,独独就缺你。〃
  〃公司现在让容老师跟梁律师打理的很不错,等着你回去呢。〃
  〃你可真是睡得好久啊,人家是睡美人,可你呢?为什么我吻你你都不醒呢。〃
  〃睁开眼看看我吧,章尺麟。〃
  坐在病床边的冯执,更像一个病人。她还是那么瘦,在时光的压榨里,甚至变得枯涩。她静静等在默默沉睡着的人身边,他的手被她温柔的护在掌心里,他的面容如此温和平静。真的就像是睡着了一样,陷进一个冯执永远都无法触碰的世界里。
  等待是那样漫长,她渴求了那么久,他却始终无动于衷。就像那天她在机场,她等啊等啊,时间就像是灌了铅,滞重地仿佛即刻停止。一个小时接着一个小时,冯执等到天黑都没有等到那个说好一定会回来的人。他的手机始终关机,她不知道他在哪里,她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无望比黑暗更加浓墨重彩。仿佛暗流涌动的潮水,把她从头到脚的淹没。
  后来是接到警察局打来的电话,那个时候冯执都不敢相信,章尺麟此时此刻身重五枪,生命垂危。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赶到医院,那段记忆就像是创伤,闭上眼睛就会觉得痛,用力回忆,就会窒息。
  章尺麟从手术室推出来后,就一直是现在这个样子。紧紧闭着眼睛,嘴唇紧抿,如果没有体征仪的滴答作响,病床上的人就宛如死尸。起初的那几天,冯执一直都没回过神,她就像个傻子,没日没夜地守在章尺麟床边,一刻都不合眼。她要等他醒过来,她要让他第一眼就看到她。就像很久以前那样。那时候的冯执,就像偏执狂,任谁劝都不听,死守着病床边,一步不离。
  可她等了一天,两天,一个星期,两个星期,接着一个月又一个月。可章尺麟依然这么睡着,仿佛永远都醒不过来。冯执觉得害怕了,她真的害怕。她怕章尺麟永远都这么昏睡下去,那她该怎么办。那些他们曾经描摹过的未来又该怎么办。
  章尺麟和冯执在彼此的世界生活了十年,即便是在科隆那么孤独的六年里,她依然从未有过畏惧。那时候的冯执知道,即便他们天各一方,即便他们相忘于江湖,都没有关系。只要章尺麟还活着,还活生生地在她不知道的某个地方安然的生活着,那样就已经足够了。可现在呢,他竟然抛弃她了,那个幸福描摹过的未来,仿佛一纸笑话。他不声不响地把她留在原地,用无望的沉默告诫她,接下来的路,他不能奉陪了。这样一个噩耗,宛如最终审判,于她是最为残酷的极刑。
  冯执要怎么办,前路那么险恶,她一个人要怎么走过来,没有章尺麟的人生,要怎么走下去。冯执不敢想象,那些就要触手的幸福会忽然支离破碎,她措手不及得像个疯子,不停地去找医生。用了最好的药物,请了最出色的大夫,所有事情只要是她能亲力亲为的,就绝不放手给身边人。然而,即便是这样,每次检查结果却始终如出一辙,残酷得让人心生绝望。
  失血过多引起的供氧不足给大脑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所有机体只维持最为基本的生理循环。再者章尺麟已经保持这样的状况一年多了,如此一来在医学上便鉴定为永久性植物人,复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这样的结果,冯执已经听过很多遍了,可她就是不相信。于是,除却吃饭睡觉,她呆在病床边的时间最多。
  早晨带早饭从章尺麟留给她的那套公寓里出门,带上他喜欢的唱片和书籍去医院。在病床边的一天总是过得特别快。她要替他擦身换药,配合医生检查。但凡闲下来,便放他爱听的歌,读他爱看的书。起初的时候,沉睡者的人还会有轻微的反应,比如睫毛的颤抖。后来时间越来越长,接着便连那样微弱的反应也都没有了。
  从医院出来,夜总是很深了,她一个人搭末班车回去。偌大的车厢,空荡荡只有她一个人,靠坐窗前,空阔寂寥的大马路上,入夜后车子开得飞快。霓虹从车窗上飞闪过她的脸颊。那是她一个人的回家路,没有任何陪伴,在最冷的晨冬与和着蝉鸣的夏夜。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