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节
作者:无组织      更新:2021-02-24 21:19      字数:4734
  是周五的那一餐却从不落下。其实冯执也知道他的用意。过去她在章家下过厨做过菜,虽然都是些简单的家常小菜,却深得老人的喜欢。如果撇开感情来谈冯执单纯作为妻子,总体来说是可称作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
  周末的晚餐都是一家团聚围坐桌前,连平日里只吃些面食稀粥汤汤水水的老太太也端坐到饭桌前。是偌大的圆桌,抬首便能看见彼此的脸,老人坐正中,章尺麟和冯执相伴左右,就和过去很多时候一样,其乐融融。因为身体的缘故,老人吃的并不多却总是催促冯执多吃点。有时还会撺掇章尺麟剥些虾蟹喂冯执吃。她特别爱看两人亲密的样子,晚餐结束之后会吩咐章尺麟去帮着冯执一同收拾还特意叮嘱闲杂人等早早散了,好给两人独处的时间。老人家的心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冯执和章尺麟便也只能顺水推舟。
  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章尺麟平日里就很忙,应酬特别多。因为老人生病的缘故,手头上的这桩生意做完了,便准备放长假。谈判规划都已到了尾声,人便越发忙得晕头转向。于是,即便是和冯执独处的时候,因为太疲惫,话都是很少。
  这天还是周末,章尺麟回得比平日要早了很多,因为还没到吃饭的点,他是自己开了车子回来。似乎是不动声色轻手轻脚地进屋,倒并没有惊动宅子里的人。章尺麟很少白天回霞山,这不过是老宅一个寻常日子里最平常的模样。刘妈带着老太太出去散步了,梁瑾又去了哪个要好的夫人家里喝下午茶。章豫和老朋友去池湖钓鱼。偌大的房子里有一些安静,杜鹃鸟和喜鹊争相逗趣热闹,客厅的窗户大敞着,春风徐徐,裹着桂花香,好闻极了。厨房在厅子尽头,隔着一条长长的走廊。章尺麟步履轻巧,仿佛是猫,不动声色地站在走廊这头,冷静,淡漠,却是长久凝望着厨房那头。
  玻璃厨门是虚掩着的,有浅淡的食物的香气从门缝里一出来。冯执围着鹅黄的围裙,拿着勺子站在锅边。她的头发全都挽起来,因为不很长,只是松散地束着,有几绺不小心落下来,垂在光洁瓷白的颈边。鹅黄的颜色特别衬她,皮肤越发白里透红,像是件粉颈瓷器,连触碰都是小心。冯执心情似乎很好,轻轻哼着歌,虽然断断续续不成调,却像是蚊吟让章尺麟莫名觉得痒,连着痒到心根里去。她握着勺,浅浅舀了,凑近嘴边细细尝了一口。眉头微皱,啧了啧嘴,又微微笑。
  章尺麟就这么不远不近,躲在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他眼神如水,带着莫测的神情,仿佛在揣测一颗心,又像是品鉴一盏玉器。那么专注,仿佛要抛开自己融进她的世界里。他的眉头在不知觉里微皱,他的心里有了隐秘的不安。回忆来回穿梭,带着芬芳又血腥的过往。章尺麟尽了很大努力,保持隐忍不发的姿态。他刻意远离着她,客气得好似陌生人。命运牵扯着他们回到了原点,可谁都没了重头再来的勇气和执着。
  看了有多久,连章尺麟自己都不知道,他如暗里的一只黑猫,眯着眼睛,连气息都恨不得隐去。他的眼神从淡漠升温,却又从炽热跌至冷漠。他深深呼吸,努力克制着内心翻涌的情绪。嘴觉得很干,连着喉咙都瑟得疼。空气里有灼热的分子,像是要刺痛每一寸□的肌肤,刺激每一粒骚动的细胞。章尺麟抿着嘴,隐忍多时最终冷面转身。刚出客厅,撞上从院子里进屋来的刘妈。
  〃少爷今天回来得可真早,老太太在院子里觉得凉,我进来拿件披肩。〃刘妈并没多心,见着章尺麟回来,还甚是高兴。
  他却还是那副冷然的面孔,听了刘妈的话,默默点头,却忽然想起什么,又转身吩咐,〃对了,我今天不在家吃饭。回头转告老夫人。〃章尺麟丢下这句话。便再也没回头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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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的这一顿,显然吃的有些寡淡,冯执今天又准备了好多菜。大多是为老人家准备的,可有一道菜她却是存了私心的。这些天章尺麟因为谈判项目接近尾声,公司里忙得□法术。人也因为疲乏,不觉憔悴了好些。于是特地做了他爱吃的菜,是要花些手脚的东西,她熬顿了一个下午,刚端上桌,便被告知章尺麟不回来吃饭了。菜品的口味因为寡淡怪异,只对章尺麟的口味,如今爱吃的人没在,最后也免不了被倒掉。冯执自然觉得蹊跷,章尺麟每周末的晚餐从未缺席过即便是再重要的应酬都会推掉,可是今天显然很多事情都不在状态上。
  老太太不高兴了,吃得也并不多,好些菜虽都是遵了医嘱却因为烧得极清淡,滋味也显得寡淡。因为都是合着病人的口味来,平常人自然吃不惯,原本章尺麟在家的时候,饭菜都是他解决的最多,如今他不回来,便剩下好些菜。老人一不开心,厅子的氛围自然也降到了冰点。所有的菜,老人最多不过浅尝辄止,最后还是让厨子熬了些小米粥来。一家人草草结束晚餐,碗筷也丢给了下人收拾。
  虽是周末,老人兴致却也不高,和冯执小聊了没多会儿便觉得疲乏了休息去。老太太一旦安顿下,冯执这一天的任务也算大致完成了。梁瑾与章豫总是和她保持着客套而疏远的距离,他们并没有活在过去,他们始终冷静清醒,莫名沉醉,迟迟不醒的,只有冯执一个罢了。
  还是习惯晚睡,洗完澡已是快要凌晨,冯执合着湿漉漉的头发就这么躺倒在宽大的双人床上。屋子里没有开灯,黑漆漆的一片。窗子半敞着,狡黠的月光从斜顶上透进来,像是霜密密地洒了一地。夜很寂静,偶有凉风习习,裹着院子里淡淡的桂花香,若有似无地从窗子里飘进来。冯执睁着眼,全无睡意地盯着天花板。枝叶的倒影摇曳着投进洁白的墙上,仿佛印染。
  像是在等待一个夜归人,她保持着不动声色的姿态,静静躺着,直到一束光缓慢地从侧墙边位移而过,那是车子的远光灯。她听见马达作响声,车轮碾压水泥路时,石子飞溅声,最后是车子轻巧停稳时微不可闻的刹车声。接着,车门开阖,章尺麟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四十六章的时候,很明显感到一个瓶颈期所以那个高,潮过了后面这两章会显得有些平淡没办法,因为事情实在太多了,文章要是粗糙也请见谅啦按两万字的榜单,今天这一章已经到要求不过,还是决定明天最后再加更一章夸我吧~
  ☆、肆玖
  厅子里似乎一下便喧嚣得多。
  人一定是喝醉了,隐约能听到章尺麟的无理取闹,磕磕碰碰撞得茶几叮当作响。他很少这么晚回来了,自从老太太回来养病后,他推掉了部分工作,应酬更是极少参与。虽然目前为止,申莫手头还有一个项目已经进入洽谈尾声,可章尺麟即便是不亲力亲为,最后的结果也是可以预见的。跟完这个项目,他便放掉手头全部工作,安心回来陪老人养病。然而,谁都看不明白,好好一个人,怎么又像是重蹈覆辙般,把过去做过的错事,走过的错路,再原原本本重头到尾温习一遍。
  冯执缩在被子里,轻轻翻了一个身。头发还是半干半湿的样子,黏黏地让人难受。过去她很少为章尺麟留过灯。那时候他们彼此相看两相厌,因为年轻气盛不肯轻易低头,谁都不买谁的账。她还记得那次是因为冯易远住院,他帮了不少忙,晚上她等了他很久。最后也是像今天这般喝得酩酊大醉了才回来。冯执知道章尺麟是酒量极好的人,在彼此接触的这些年里,他的醉态甚至屈指可数。她有时候不明白,究竟是有多少事,要让一个千杯不醉的人宁可醉生梦死,也不愿清醒过活。
  能听到梁瑾的声音,似乎也是被吵醒的,带着小声的责备。她低声吩咐下人把他扛回房间里,可章尺麟似乎并不轻易买账。他一定是醉大了,喧嚣只是停顿片刻,便被瓷器尖锐的碎裂声打破。章尺麟就像是耍脾气的无赖,在偌大的客厅里发起酒疯来。任何人都靠不近,任何人都劝不听。最后还是梁瑾觉得无奈,敲开了冯执的门。
  客厅的声音瞬时清晰了很多,嘈嘈切切地冲进灰暗而静谧的房间里。
  〃叫她出来!我要跟她说个清楚。〃
  那是章尺麟的醉话,带着极端的挑衅,全然不是平日里斯斯文文的作风。
  梁瑾有些尴尬地杵在门口,有些解嘲般似笑非笑,〃去看看吧,谁都劝不住。〃
  冯执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随着梁瑾来到客厅里。瞬时变量的光线让她一时适应不过来,隔了好些时候才看清眼前的场景。
  碎瓷片凌乱了一地,茶叶和水渍把羊绒地毯淋得一塌糊涂。刘妈和几个下人几近焦灼地站在一旁,进退两难。梁瑾把冯执领出来后便挥挥手让下人都散去。偌大的客厅里,章尺麟宛如困兽。眼睛因为醉酒而有些血红,领带随意丢在沙发上,衬衫领口剥开了好几颗扣子,风衣大敞和昔日温文尔雅的形象大相径庭。他是真的喝多了,甚至不能保持平稳,脚下有些踉跄,摇摇摆摆又跌跌撞撞。他早看见冯执了,痴狂的人不再暴躁,像是忽然安静,一动都不动地看着她。宛如假象一般,那个日夜思念的人,就这样站在他面前。突如其来,让人难以招架。
  冯执淡漠地上前来,在触到章尺麟的手臂时,被他有些粗鲁地打开。
  〃你走开!失踪六年,你倒也舍得回来。〃他的幅度很大,一不小心指甲便刮到她的面颊,冯执躲避不及,脸上瞬时便留下一条细长的血痕。然而,她却没有丝毫退缩,只是冷静地开口,〃阿姨,这里没事了。你先去睡吧。〃
  干站在一旁的梁瑾也颇有些手足无措,进退两难间,停顿了好些时候,〃真的没事,放心。〃冯执再次开口,她便也不再多留,不放心地看着彼此僵持着的两人良久,最终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上楼去。空落落的客厅里终于只有他们两个。
  冯执并未多做犹豫,还想上前去扶他的胳膊,却再次被章尺麟凶狠地拍开,〃你离我远一点。〃他恶声恶气,像是换了个人,可一撒开冯执的手瞬时便没了平衡,摇摇晃晃一个劲地往茶几的尖角上撞。他醉得迷糊,脾气还大。被撞疼了,更加恼火,踉踉跄跄地蹲□,眼见着就要把茶几也掀翻了。可他头重脚轻得厉害,人一蹲下去,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怎么爬都爬不起来。
  那么大一个人,就像是孩子,笨手笨脚却还要闹脾气。冯执觉得无可奈何,硬着头皮把他连拖带拉地从地上揪起来。男人很重,被她扶着才走了几步又要甩开她的手,冯执实在无法,只得小心翼翼地跟着他,一路护送着,往房间里走。
  章尺麟喝高了,就是原形毕露。过去那些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一并都抛到脑后。平日里,对着冯执总是隐忍而内敛的,永远保持着客套和疏离。可也就冯执知道,他心里是有多恨她。
  〃你死了心的要走,怎么留都留不住。〃
  〃冯执,你有没有心啊?你他妈压根就没心是吧!〃
  〃在我面前装得跟孙子似的,背里肯定笑我傻。〃
  〃他们给了你多少钱让你走,一百万一千万我都给得起!〃
  〃这六年谁都知道就把我蒙在鼓里,都看我笑话呢吧!〃
  章尺麟话很多,每一句都很难听,却必然是他内心真实所想。冯执始终保持着沉默,连拖带拉地把他丢进床里。
  〃冯执我告诉你……我还真恨你了。〃
  〃我可……不打算……原谅你,我见都不要……不要见你!〃
  〃可是……可是〃
  男人说得有些累了,口齿渐渐模糊,变成喃喃低语。
  冯执不动声色地脱掉他的鞋子,翻转他的肩背,褪去他的外套。整个过程里,章尺麟都变得老实起来,像听话的孩子,牵了线的木偶,被她来回迂挪,嘴里还是听不清的呓语。
  绞了热水毛巾替他擦好脸,所有能做的事情也都已经做好了。冯执还穿着睡衣,却因为这番动作,出了薄薄一层细汗。她替章尺麟盖好被子,便准备离开,可这个时候,一直沉沉睡着的人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冯执吓了一跳,以为他还要闹别扭,用力甩了两下,却像是带上一副手铐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章尺麟分明是睡着的,可他的手却紧紧抓住她的,就像不久之前在医院那次一样。
  冯执踟蹰了很久,最终做了妥协。
  那是很大的一张床,房间依旧是他们当初的婚房。冯执小心翼翼地钻进薄薄的蚕丝被里,她离得他很远,紧贴着床沿。而身边的男人早已经昏睡过去,只是那只手依然死死扣住着她,哪里都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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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尺麟醒来的时候还是凌晨,天边泛起淡淡的鱼肚白,屋里是青蒙蒙的。露台的移门没有关好,有风带着清晨的寒气和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