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节
作者:无组织      更新:2021-02-24 21:19      字数:4726
  是职业习惯,于辰本能地猜到了,这次她叫他来,跟文件袋里的东西多半脱不了干系。老太太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东西发呆,便也不绕弯子,敞开天窗说亮话。
  “这次我喊你来,自然是有事情了。当初把你送进警校,后来又进了局子,本是想替着章家做些事情的,没想后来出了那样的事。”
  于辰是聪明人,话已至此,便顺梯子爬,“我于辰有今日,多亏了老太太的福,如今自是听您差遣。”
  那么好,老太太也不再迂回婉转,把茶几上的文件袋递给他。
  “你来章家没几年,跟在王漾后头的时间也不长,可能对先生的事情不是很了解。照片上这人是先生过去的太太,她的资料全都在里面。人现在在德国科隆,具体是哪里,替我查清楚,然后把联系方式和她近况汇报到这里。对了,记得避人耳目。”老太太垂着眼帘缓慢地吩咐。
  于辰打开文件袋,一抽出资料,冯执的照片便映入他的眼帘。是和章尺麟的合影。好像是冬天的样子,两个人鼻子都冻红了。冯执表情有些漠然,眼神湿漉地盯着镜头,她的肩膀被章尺麟紧紧搂着,身后是高耸的教堂。于辰在脑子里苦苦搜寻,终于在一个不愉快地角落里,找到了冯执的身影。那天,她的话犹在耳边,被茶渍侵染的白衬衫还挂在阳台上,领口灰色的茶渍最后怎么都没有洗得掉。原来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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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着文件袋匆匆离开霞山的于辰,下山路上和王漾的车擦肩而过。他公车私用,还要再回警局一趟,王漾是人精,一见是警车开下山,就觉得蹊跷,于是便多留了个心眼记下了车牌号儿。车里坐的是年轻人,一身制服,眉目俊秀,看着却有一点眼熟。
  老太太的生日是十月中旬,自从章尺麟和沈毓贞订了婚,梁瑾就很少管事了,大多事情都丢给沈毓贞去解决。况且,过去老太太因为冯执的事情迁怒于她,处处鸡蛋里头挑骨头,就是要跟她作对。沈毓贞这样做小辈的,自然不能跟老人家顶撞,这几年里都是暗暗吃闷亏,再难听的话都是咬着牙忍了听。她气性好,即便是这么不招待见,还是想着法子要讨老人家欢心。这次的寿宴,亦是花了好些心血。
  沈毓贞到霞山的时候,王漾在厅子里等了好些时间。晚上章尺麟有应酬,索性遣了他把在公司的一些文件带回老宅。坐在厅子里的人一见沈毓贞回来了,便站起身来打招呼,“夫人回来了。”他微微欠了欠身,忽然又问道,“哦,宅子里是出了不安分的事情吗?我上山的时候,见着有警车下来。”
  “他们专门过来汇报一下上次订婚宴的处理结果。人都给放了,还有什么说的。”两人的谈话被中途从花园里进来的老太太打断了。她看了沈毓贞一眼,也不声响,皱着眉吩咐,“刘妈,还是推我回访休息吧,添堵。”她顺势斜睨了王漾一眼,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再也不愿意提气说话。
  待到老人家进了屋子,沈毓贞立马遣散了下人,把王漾拉到后院里。
  “怎么回事?”
  “是辆公车,也的的确确是闽南二所的。我牌子记下了。”王漾想了想,又接了一句,“那警察看着有点眼熟,倒像是哪里见过。”
  王漾的话自然是引起沈毓贞的怀疑,“老太太是明显说了谎,我刚从二局回来。调查的事情是直接报给尺麟的,怎么可能巴巴着来霞山。”她忽然想起前阵子在老太太房里发现的财经杂志,那一期的杂志她是再三叮嘱了刘妈不准许在老太太眼前出现。可这没脑子的下人,却偏是给老太太瞅见了。沈毓贞柳眉紧锁,越想越恼。她沈毓贞热脸贴了她冷屁股整整六年,这老东西不觉着感动也就算了,老老实实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是好的了,可她偏要折腾,她偏偏像是鬼着迷了似的,就是惦念那个旧媳妇儿。冯执是谁,是被章尺麟忘在角落里的一件东西,是蒙了灰与其丢掉都懒得擦一擦的,一样可有可无的东西。
  既然丢掉了,那就干脆丢到没人知道的地方,就像死掉一样,再也不要让人找到。沈毓贞思忖良久,吩咐给王漾,“冯执那边,继续盯着。另一边去查车牌,我得知道老婆子到底在动什么歪脑筋。事情抓紧点做,我没那么多闲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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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眨眼的时间,从闽粤回到科隆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
  冯执的生活依然平淡如水,她和章尺麟之间,似乎打上了一个至死都解不开的解,他试图去解,而她却仿佛挥舞着剪子,不仅伤了他,也伤了自己。他们之间的解没有解开,只是被冯执剪断了,于是彼此唯一的牵连,就这样生生断开。此生就不会再有交集。
  发呆的时候被林虑山打断,“喂,愣着干什么,总编在召唤你。”他把素材往桌上一丢,一屁股坐下来,长长地喘了口气。
  冯执没有应声,仿佛抽了魂似的,轻飘飘地浮进总编办公室。
  林虑山看着她常年沮丧的背影,莫名好奇。他跟冯执是在国立图书馆认识的。那时候,他来科隆时间还不长,德语说的不是很好。他还记得,那时候他是借了一本关于欧仁阿特热的书,在管理员那里出了岔子。那时候,他后边排了长长的队伍,管理员和他有障碍交涉了五分钟,问题依然得不到解决。林虑山是急的死去活来,好在那时候冯执过来帮他。于是,才这样互相认识。
  在林虑山看来,冯执这个人其实冷漠大于热情,善良却大于冷漠。她不好相处,有时候他们坐在一起看书,她似乎可以一天都不说话。下雪的天气,她比往常更沉默。走在一起的时候,只觉得有白茫茫的热气从唇鼻里冒出来,除却踩雪声和彼此有些深重的呼吸声,世界静默得让他觉得别扭。林虑山是学摄影的,从这个女人的瞳孔里,他似乎可以闻见一种哀莫大过心死的情绪。如果用一种颜色来形容冯执,那么,一定是阵雨前飘着厚重积雨云的,铅色的天空。她让人变得沉重,并且开始不自觉地回首痛苦过往。
  当然,这样形容一个认识了五年的女人,是有些不道德并且有失偏颇的。和冯执相识第三年,林虑山才开始隐约地了解了一点她的生活。她喜欢凌晨五点的鸽子广场,喜欢傍晚的莱茵河,喜欢冬日晴好里的大教堂,喜欢走在看不到头的玲珑小巷,喜欢巴洛特式的尖顶和五彩琉璃的格子窗,她喜欢过一个让她痛彻心扉的男人,她爱他胜过自己的生命。
  一个不留神的小差,竟没有发觉冯执已经回到了座位上。她面色铁青,桌上放着一个空纸箱子,她站在位子上,开始把东西一件一件放进纸箱里。
  “哎哎,你这是做什么?”他连忙上前拉她胳膊,却被冯执有些恼火地一并甩开。她默不作声,继续刚才尚未完成的事情。
  林虑山方才发呆有些太过专注,他隐约觉得,冯执在总编办公室待了很长时间,却想不到人一出来,事态却是一百八十度的转弯。他一时有些接受不来,“你说话啊,你干什么啊?”
  他等了好一会儿,见冯执还不开腔,这下可是真恼了,一把攥住她手腕,连人拉开桌子好几米。“你耳朵聋了是吧,堵什么气呢?来来,说清楚。”
  冯执显然被他弄疼了,她性子倔,到这份儿上,还不忘死命地在林虑山手里挣扎。“你放手!”在无用功之后,她终于开口。
  “不成,你得跟我讲,你这是干啥?”林虑山还扯着冯执的胳膊,他才不管有没有弄疼她,小细腕子被他毫不怜香惜玉地扭得红肿。他努努嘴,不依不挠。
  冯执终于放弃无谓挣扎,她静默了半秒,又接着叹了口气,“你眼瞎吗?看不到我在卷铺盖走人吗?”
  ☆、叁柒
  和林虑山两个人把所有东西都搬到公寓,已经到了吃完饭的点。
  “哎,你得请我吃饭,庆祝你恢复自由工种。”四仰八叉躺倒在皮沙发上人,用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对着面色木然的冯执扯了嗓子发号施令。
  女人自然不理这一套,她进厨房,末了端出两杯苏打水,递到林虑山面前,语气淡漠,“我没钱,喝完不送。”
  “喂,要不要那么客气!”林虑山这么说着,却还是接过了她手里的杯子。往嘴里送了一口,润了润嗓,“今后是个怎么打算?”
  他这一问,是真问到冯执心坎里了。她来科隆六年了,如果在此久居,那必然会对这个城市有感情。她那么寡淡的人,很少再会对身边的人和事付诸情感,即便是林虑山,都是接触了好些年,才渐渐隔离了疏远。其实,在老编把她叫道办公室的时候,她似乎就已经有了一些预感。冯执并不是精明机灵的人,并不适合记者这一行。她做事有一点死心眼,不会见风使舵,更不会随机应变。说木讷温吞倒也不至于,但是她凡事缺少热情,早没了年轻时的那份冲劲与恨劲。她的力道全在那个人身上花光了,所以什么都是淡淡的,让人捉摸不透。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却是,这些自身致命的弱点恰恰不是她理当卷铺盖走人的最为主要的原因。从主编含糊其辞的推脱里,她终于明白了,也终于心冷了。到头来,就算境遇如何变迁,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就像是章尺麟,他想刁难的人,那么逃到天涯海角,他都可以刁难得到。申莫那里是挑明了要辞了冯执的,因为不满意专刊上的说辞,那边的老总发了很大的火。语气都是强硬,主编护短不成,只得奉命行事,抄了她。
  “不知道,可能回国吧。我有家人在净穗,不放心他们。”冯执思忖良久,才开口。
  林虑山听她如此一说,却是想起了什么,“哎,你说净穗,我倒想起个人,没准能帮到你。”说着他随手拿过桌上的纸笔,草草写起来。
  “呐,去了净穗,找这个人。打他电话就成,就说大山的朋友。这哥们是我们那儿的大学老师,业余功夫自己跑到净穗开了个旅游杂志社,常出外景,事儿要能成,也是美差一桩了。”他不容分说地把纸条塞进冯执手里。
  皱巴巴的纸条上,是一串长长的电话号码,还有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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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净穗的时候,正值年前,杂志社忙着年度总结,琐碎的事情太多。冯执在社长办公室里等了好久。
  社子在净穗小有名气,因为是特别针对学生和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所以介绍的景点路线都比较实惠并且颇有人气。他们的攻略在各大都市论坛和高校社交网站上里争相转载,杂志越来越红,销量常年都稳居前五。当然,年轻人们都买账的另外一个缘由,是这个杂志社的社长,也就是冯执现在站到腿肚酸,还没等来的人。
  “实在对不起,航班晚点很久。”随着沉稳悦耳的男声,有人推门而入,打破了一室平静。
  面前的男人比林虑山要沉稳许多,带着一点书卷气,温文尔雅。浓眉毛,单眼皮,眼下的卧蚕很明显。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脸颊边有酒窝。
  冯执觉得,他是个好人。
  “在西茸的时候就接到大山的电话。碰巧我们这里也缺人。”他边说着,边把围巾和长款深色风衣挂到桌后的衣架上。
  是典型的教书先生打扮,V领的深宝蓝色毛衣和扣得严实拘谨的淡色衬衫。那份儒雅的书卷气又重了几分。冯执想,还好他不戴眼镜,否则就有些儒雅过头了。
  他没有助理秘书之类,不爱端架子,泡茶的事情也是亲历亲为。“我们社子不大,也不做长线游,出境游。消费群体不一样,国内就足够。”
  “我看冯小姐是闽粤出身,想必对南边这一带会比较熟。碰巧这一阵子要做四岛游,不如这次外景就交给你。”他思维灵活,说话语速快而不失调理。所有事情,都按他的安排走,却始终没有征求冯执的意见。直到最后,他才象征性地询问,“冯小姐,你看如何?”
  冯执自然没有意见,事情他都安排妥当,省去她不少头绪,于是只点点头,“一切都按容老师的意思来办,我没意见。”
  如此,冯执便在净穗安顿下来。当初戴常运在闽粤犯了事儿,冯执便托人让一家子人都搬去了净穗重头生活,如今她在科隆六年,手头还有一笔不小的积蓄,于是便在离王芳菲不远的另外一个小区里购置了一套商品房。七八十平,一个人住恰好。住处离公司并不远,早晚地铁上下班,每个月会出一次外景。因为四岛游的案子比较紧迫,冯执争取在年前做掉两个岛。
  所谓四岛其实是在净穗,闽粤周边的四座大小不等的岛屿。其中,阑海和墨兆是较大的两座岛,游客量也多。白节岛和东极岛相对较小。四岛大多因其岛上的古建筑和寺庙群而吸引游客。阑海开发的相对较晚,还保有当地的风土人情,墨兆开发得比较早,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