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节
作者:无组织      更新:2021-02-24 21:19      字数:4722
  章尺麟一听到是冯执回来了,连忙回过头来看她,可光线太暗了,根本就看不清她的脸。就好像他那次在ICU的时候,她就近在咫尺,一只手的距离,抬手就能触及的脸颊,可是任凭他怎么用力睁眼,都看不清她的面容。
  冯执捡起脚边的相框,动作却不禁一滞。相框里的照片,是他们在科隆的合影。唯一一张合影。当初刚洗出来,送到冯执手里没多久,两人便又吵架。冯执气恼,三五下便把照片撕得粉碎。可想不到,他尽然还再印了出来,并且出人意料的妥帖保存着。
  照片里的女人冷着一张脸,淡漠地看着镜头,仿佛开在云里的一朵花,看不上这低到尘埃里的沙。而身旁的男人,却是难得地笑了,虽然有一点痞气,却是目色温和而包容地,就仿佛他搂上肩头的手。
  相框从男人的脸上开始裂开来,仿佛一朵花,毁了他的容颜。冯执拿着相框,一步一步地走到他身边。这个过程里,章尺麟像个乞待糖果的孩子,带着满心地希望,一眼不离地死死盯着她。
  “你回来了。”他终于艰涩地开口,因为很久没有喝水,嗓子干哑,连声音都带着滞涩。
  “你是不是不走了?不离开我了对不对?”他继续问道,语气变得热烈而急切,那干涸的眼里,忽然有些炽热的情感,仿佛一下子就被点亮了,带着灼痛人的光。
  冯执没有回答,她甚至连回应他眼神的勇气都没有。章尺麟不能死的,不能因为她冯执而死。他欠了她那么多,简简单单一个死怎么能抵消他这么多年来给她的伤害啊?如果她不能守在他身边,那么就狠狠地伤害他吧,赐他一身的伤痛,给他一道至死都不能忽视的疤,让他痛一辈子,怨她一辈子,记她一辈子。
  冯执把照片从相框里抽出来,慢条斯理地举到他面前,接着慢慢把它一撕为二。章尺麟的脸近在咫尺,他的神情,他的每一个细微的变化,她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眼里希冀的光如同照片一样,零碎了一地。那种破灭之后的绝望,像匕首,快准地扎进她心脏里。
  “你是在做梦吗?章尺麟。该醒醒了。”她把粉粉碎的照片丢到他脸上。
  “还巴望着我回到你身边,你幼稚不幼稚啊?怎么,还想寻死腻活?”她抓过他被刀割得血淋的手,嫌弃而鄙夷的神情,像是真的一样。接着,又狠狠地甩到地上,“想死就彻底一点啊,拖累别人干什么?”
  “像你这样的,多死几次都不为过。”冯执语气讥讽,隔了好久,章尺麟才问,“那你为什么还回来?”
  “嗤,我就是为了看你现在的狼狈样子。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痛快吗?冯粤要是在,可真该看看。你那么多好妹妹看了,该多高兴啊。”
  “冯执,别演了,你不像。”章尺麟还在坚持,他不相信一个和他生活了四年的女人,会一夜之间变成这个样子。冯执不是这样的人,自始至终都不是。
  冯执沉默了半晌,语气终于淡漠下来,她长长叹了口气,“章尺麟,放手吧。你什么都给不了我了。王漾都告诉我了。”
  章尺麟默默注视着她,语气里有难掩的痛楚,“过去四年,再难你都没说过走。为什么”
  “因为我图安逸”冯执很快打断他,“过去二十多年,我穷日子过怕了,因为遇到你,因为你给过我安逸的生活,所以我觉得做个替身也没什么不好。”她宿命而哀怨地看向他,“可是,现在你什么都给不了了。对,我就是这么势利的女人,你都一无所有了,所以,让我走吧。”她站起身来,那番话,是用了最最温柔的语调。可每一句话,都足足要了章尺麟的命。
  “好好待自己,为了我你不值得。”她抚了抚他的头发,接着下定决心般要离开。
  然而,章尺麟却妄图做最后的挣扎,他一把抓起一柄尖刀一般的碎玻璃片,对准自己的心脏,“冯执,告诉我,你爱过我没有。”他的眼神里有决绝,冷酷地与她对视。
  冯执淡漠地看着他,很久很久,最后终于忍住了差一点点就要留下的泪水,扑哧一下笑出来“我怎么可能爱过你。”她轻蔑的神情,残酷的话终于成功的伤透了他、
  就在她消失在视线里的那一瞬,他绝望而决绝地把玻璃片扎进了心窝里。
  血脉割裂的疼痛,痛彻心扉。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看《世界微尘里》,四个字自愧不如于是,虐虐章老板吧,我跟你现在其实是一样的感受一如既往,留言收藏什么的,不要矜持羞射了,也别嫌我啰嗦真的,天冷动动手指好的下次更新,周五,12:34
  ☆、贰柒
  冯执这是第二次在医院的长椅上过夜。
  几个月前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焦躁,担心,痛苦,恐惧如此庞杂的情感像一根粗糙的麻绳,把她紧紧地捆起来。冯执觉得累了,她靠坐在冰冷的瓷砖墙上,盯着惨然的白炽灯出神。那时候,她有一种害怕失去他的冲动和恐惧。死亡这样近,带着残酷而冰冷的气息,让她不寒而栗。然而,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过去,她又坐在同样的地方,死亡依然如影随形,可她却失去了那样生动的情感。这一次,她是彻底地要失去他了。所以,仿佛早早判下极刑,再也没有回头的希望。
  章豫刚和主治医生交涉过,章尺麟的枪伤并没有彻底痊愈,这次旧伤复发,才发现脑内又出现了淤血,必须再次进行开颅手术。由于出血部位比较敏感,医生也表示,手术后遗症的可能性很大。务必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从诊疗室出来的章豫面色灰败,这一阵子,他没怎么睡过安稳觉。公司每况愈下,不给他一刻安宁。和傅家联姻的事情,因为章尺麟的执意反对而不得不被搁置。他想破脑袋,始终都捉摸不出一个万全之策。章豫是恼极了的,在这样的当口,章尺麟竟会丢下公司,带着冯执跑到那种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刚刚好起来的身体,又受了那样的伤。
  一出走廊,便看见冯执,有些呆若木鸡地坐在长椅上。不再是几个月前,没有了哭泣,没有了生动的感情,好像抽掉引线的木偶,失去了灵魂。
  梁瑾就坐在她身边,却也是沉默。如今的场景,是尴尬的。想必在此之前,王漾已经把他们的意思全部带到。这个家庭,需要她的牺牲,才能得以成全。冯执不是骄傲的女人,她没有自尊,却还是有自知之明。
  “阿执,你来章家这么多年,过的怎么样,我想你是最清楚的。尺麟那孩子脾气倔,性格也不好,对着你总也不是一门心思。我是后来才知道,他在伯明翰做的那些混事。”梁瑾终于还是打破沉默,她并不敢直视冯执的眼睛,生怕那点心虚,在她空洞的瞳孔里无处遁形。
  冯执还是一动不动地对着虚空发呆,她的声音轻极了,好像跋涉千里,剩下的都是疲惫。幸福来的太快太热闹,于是乐极生悲,不幸来得更快。她和章尺麟,花了四年的时间互相对峙,互相伤害,她没有一天不想着快些离开他,只要章尺麟厌烦了,嫌弃她了,她总有逃脱的机会。然而待到命运的红线把他们越缠越紧,当再多的纠葛都演变成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当她一心要走的执念在时光的软磨硬泡里渐渐走形,当她试着去回握他的手,去感受他的感受。恰恰是这样一个时候,老天开玩笑地没收了他的仁慈。
  “他犯过那么混账的事情,我一定是要跟他离婚的。”冯执终于扭过头,看着梁瑾,“妈,你尽管放心。”
  她话里的意思再明了不过,梁瑾知道横竖都是对不住冯执,心肠索性冷硬下来。她拉过她的手,“阿执,我们也是走投无路。公司再这么下去,早晚都要倒的。我们不能这么看着章家的祖业毁在自己手上啊。离婚的事,跟尺麟没有关系的,他死活都不同意,你……别恨他。”
  冯执冷淡地笑了笑,把手从梁瑾的手里抽了出来,语气淡漠,“我怎么会恨他,事情都是因我而起,总还是要有我解决的。妈,我不恨他。”她停顿了小片刻,“情况稳定了,我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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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脏上的那一刀子所幸扎得不深,尚未危及到生命。章尺麟在ICU躺了两个晚上,便转入了加护病房。开颅手术定在了两周以后。
  从病床上醒来的章尺麟,第一个要见的便是冯执。那时候他还戴着氧气罩,手术过后的疲惫裹着浓重的睡意无时不刻地侵蚀着他。可章尺麟却无论如何都不愿闭眼,章豫知道他在找谁,他回头看了一眼坐在长椅上,斜倚着墙沉沉睡去的冯执,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挥挥手,让护理员把人推走。
  之后的两周时间,章尺麟一次都没有见到冯执。他自然不会知道,冯执永远都只会挑他熟睡的时候悄悄过来。梁瑾和王漾再加上刘妈,三个人轮着照顾章尺麟,每天只有在梁瑾刚走,而王漾还在路上,那短短的一小段空挡里,冯执才抽得出一点机会来见他。伤病的人总是嗜睡的,她每次来看他,他都睡得很沉。眉头皱的紧紧的,两条很深的沟壑,像永远抹不平的伤疤,带着点落寂的味道。有时候,她会情不自禁,总想要伸手去抚平他的眉心,可手一伸出来,便是犹豫。
  章尺麟的状态总是让梁瑾跟章豫心惊胆战,他们连说话都是尽量绕着弯子讲,生怕一个不小心触及到了那根敏感的神经。关于冯执,能避免就尽量避免,能随随便便糊弄过去,便绝不含糊地囫囵过去。可到头来,怕什么就来什么。
  章尺麟住院的这段时间,冯执还是待在闽中的小洋房里,离婚协议已经让律师办好,只等章尺麟的一个签字,一切便都江湖两相忘,他们之间再不会有瓜葛。冯执收拾出了行李,章尺麟一进手术室,她便远走高飞,永远离开这个捆绑了她四年的地方。他再睁开眼的时候,冯执便再也不是他的妻子,他们是从未谋面的陌生人,过去总总妥帖保存,或者彻底丢弃。她东西不多,零零落落地堆在客厅一角。冯执最近总是出神,不知是受了风寒,还是奔波劳累,身体总是不如以前舒爽。嘴巴也挑剔起来,胃口不好的时候,连平日里爱吃的都吃不进去。有些东西,吃过一次就腻歪了。她总觉得,四年的贵太太生活,把自己养太矜贵了。要换做过去那个粗粗糙糙的小妮子,连馒头稀粥都有滋味。
  又让刘妈煮了小米粥喝,空落落的厅子里只有她一个人。那是一个有些阴郁的午后,闽粤连着好些天都没出太阳,冯执靠着沙发,这些天胃不好,早上吃的些都吐得干干净净。她身子有些虚,才靠着沙发眯了没多会儿,忽然听到院子里有汽车喇叭响。人刚坐起来,王漾便扶着章尺麟一步一步艰难地进到屋子里。
  他脸色还是那么差,下巴满是胡子茬,头发又被剃光了,带着一顶灰色的绒线帽子,失了精气神。开司米大衣空空落落地照着他的身子,因为生病,体格瘦了一圈。那件开司米大衣还是冯执替他买的。她难得贴心,结婚四年,不过周年,不过生日,这衣服还是为了回去应付老太太,随手挑的。章尺麟人挑剔,老是嫌好嫌坏,那衣服也就穿过一回便丢柜子里。她以为早丢了,却没想竟然还留着。
  就算是病着的人,依然敏感而猜忌。厅子一隅的行李,他一进屋便看见了,脸上却还是一如既往淡然的神情。下人们都知道两个人的关系,早早都识趣地避着了。
  “王漾,我没事,你先回车里去吧。”章尺麟低声吩咐了一声,见王漾还不放心,遂又解释,“放心,我有分寸的。”
  王漾看了冯执一眼,抿着嘴微微点了点头,便离开了屋子。
  两个人相对坐着,阴郁的午后,厅子里有一点冷。院里的桃花被风吹得落了一地。
  “要走?”还是章尺麟先开了口,他声音不大,干涩并且沙哑。
  冯执抱着膝盖,只是点了点头,接着,便把放在桌上的文件袋往前边挪了挪,“这是协议书,你看一看,要是没问题,就签字吧。”
  章尺麟冷冰冰地扫了一眼牛皮纸袋,并没有要细看的意思。“去哪里?”他继续问道。
  “跟你没有关系。”抵触的回答并没有触怒他,章尺麟笑了笑,“冯执,咱都别闹了好不好。我知道你走不了。”他有些艰难地挪步坐到冯执身边,伸手把她的手放到掌心里,因为伤口还没有痊愈,每一个动作都仿佛牵扯了神经,疼得他满头都是细密的汗。冯执看着这样的章尺麟,被握住的手怎么样都挣脱不开他的掌心。
  “过去我就是混蛋不如,我做了很多错事我承认。那时候太年轻,伤害了别人都不会觉得愧疚。我对不起冯粤,我也对不起你。她我是弥补不了了,可是只要你在我身边,我能拿一辈子来弥补的。”他恳切地看着她,却始终看不到回转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