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节
作者:想聊      更新:2021-02-24 21:07      字数:4986
  她说到最后,脸上渐渐透出来一股青灰色的绝望。路明起初硬着心肠,看到后面,也别开眼去。只有鄢玉一人抱着看狗血虐心好戏的心态,在一旁懒洋洋观赏得有滋有味。见楚行始终不发话,忍不住在一旁插口道:“遗言说成你这样,已经够本了。还有别的话说没有?”
  “我今天回来楚家,是因为我不信你会这么狠心,竟真的不念两家几十年情面。现在看来我应该是错了。”离枝冷冷地看着楚行,“你今天敢杀我,父亲断不会忍气吞声,一定会拿整个梁家跟你拼命。到时候楚家不死也伤,我会等着看,你究竟能为了一个所谓的罂粟昏聩到什么程度。”
  等她说完,未过片刻,就见楚行微微一摆手。
  离枝瘫在那里,一句话也再说不出来。路明欠了欠身,正要叫人把离枝拖下去,忽然有人在静寂里迟疑着叫了声:“罂……罂粟小姐?”
  罂粟披着件白色大衣,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审讯室的门口。
  她的长发掩了一半的脸,两只眼睛乌黑,刺刺地扎在离枝身上,面无表情。手裹在大衣里,膝盖以下什么都没穿,在初冬寒凉的审讯室里,露出两截骨肉匀亭的笔直小腿来。
  地牢里总是幢幢阴暗的,半明半昧间,罂粟突兀地站在那里,身影瘦弱纤细,乍一看上去,就仿佛一抹悄无声息出现的孤魂幽灵。
  离枝看到她的那一刻,所有的心理都不再掩饰,眼神像是一刹那淬了剧毒,要将罂粟烧灰化水都不足够。
  路明张张口,哎呀了一声,说道:“罂粟小姐您怎么来了!这地方太冷,您这穿得太单薄了!”
  楚行目光微微一动,冲她伸出手:“过来。”
  罂粟恍若未闻,依旧停在原地,眼珠动一动,对上楚行的目光,说:“我要把离枝给放了。”
  所有人皆是心底一惊,目光刷刷转过去,钉子被磁铁吸引一样牢牢固定在她身上。
  离枝也是一愣,难以想象地望着她。楚行眉尾微微一挑,罂粟盯着他,秀丽面孔上看不出情绪,只简单问:“行不行?”
  “有理由没有?”
  “没有理由。”罂粟平淡说,“你究竟放不放?”
  “放。”楚行未加沉吟,又是朝她一招手,“过来。”
  罂粟目的达到,只瞅他一眼,往后退了一步。没什么要过去的意思。鄢玉在一旁看着,随口问道:“罂粟小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宽大慈悲了?”
  罂粟冷冷抿着唇,对他的问题不加理会,转身便走。楚行起身,只走了几步便够着她的腰身,要挽住的时候,罂粟头也不回地轻飘飘一闪,楚行的手落了空。
  楚行笑了一声,说:“连抱都不给抱?”
  罂粟偏过脸来,眼神凉薄,没跟他开玩笑的兴趣,全然一副“你是谁我根本不认识你”的模样。
  她匆忙赶来,穿得单薄,此刻露出两边精致的锁骨,冻得嘴唇已经开始有些发白。楚行强行把她搂在怀里,拿大衣裹住,又把围巾摘下来,绕到她脖子上。结果只绕了多半圈,就给罂粟一脸嫌弃地扯掉。楚行看了一眼地上委屈的围巾,不动声色道:“不就是条深灰色的。在你眼里至于这么丑?”
  罂粟拧着眉,轻轻一动唇,到底还是别开脸,把话忍下去。楚行拿食指关节勾了一下她的下巴,微微有些笑意道:“你该不会又是想说,我碰过的东西不但难吃,还都是丑的吧?”
  罂粟冷哼一声,眼神的意思分明就是“你知道就好”,猛地把他推开,转身就走。
  路明眼睁睁看着他们两个一前一后离开,转过头来,同鄢玉低声道:“你确定罂粟的神志不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鄢玉说:“啊。”
  “她说要放了离枝是几个意思?跟我理解的那个是一样的吗?”
  鄢玉说:“啊。”
  “虽说这么讲有些不大厚道,但是人人都知道她小心眼惯了,现在一下子突然变成宰相肚里撑船……”路明木然道,“谁能告诉这其中的逻辑是什么!”
  “我今天百忙之余抽^出空来坐在这里,只希望楚家这部家庭伦理剧能够狗血够重口够恶毒就可以了。结果罂粟冷不丁来这么一出,简直是在硬生生浪费我的时间与感情。” 鄢玉一脸惋惜,拍拍他的肩膀,站起身来,认真说,“我觉得贵府整个都渗透着一股奇诡的不按常理出牌的气息。要不你劝劝你顶头上司看看风水吧?我认识一位风水大师,很有名。需要我帮忙引见么?念在你我勉强熟悉的份上,引见费可以打九五折。”
  “……”
  从第二天起,便无人再从楚家本宅中看到过离枝的身影。
  离枝回了梁家,没有再在a城出现过。走的当天,保镖看着离枝下楼来,钻进车子里的时候,身后一句温婉的女声:“离枝姐。”
  离枝回过头,罂粟站在两米外,化着再精致不过的妆容,衣着首饰皆是前所未有的奢华。
  她冲着她微微一笑,轻轻说道:“我来给您送行。”
  离枝本来心中忌恨,被她那点形容不出的莫名笑容一下子晃得回不过神。罂粟垂着眼,慢慢说:“离枝姐这一次侥幸活下去,要珍惜啊。”
  “你究竟想说什么?”
  罂粟眼角一弯,又笑了一下。她本就眉眼如画,此刻突然一笑,竟有些说不出的惊心动魄。
  “不过是想提醒离枝姐一遍,我以前说过的话,现在还算数罢了。”
  第五十一章、
  离枝脸色变了变;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身体贴到车门边:“你……”
  罂粟缓缓收了笑容;脸上又恢复了不堪欺凌的柔弱样子;低下眼去;柔声开口:“望离枝姐一路好走。罂粟不远送。”
  离枝的脸色勉强镇定下来,恨声说:“我看你是真疯了!”
  罂粟表情漠然,往后退了两步,看离枝被保镖半推搡着进了车子里,很快车门也被关上,黑色的车子低低启动;迅速远去。
  回想起这十年来她与离枝的相处,不管多么仔细地搜索;都找不到一次两人是真正言笑晏晏,合家欢乐的。
  从罂粟见到离枝的第一次,两人就已经结下了梁子。那天罂粟由管家引领去花园找楚行,途中遇到离枝时,手里正抓着两个软糯香甜的无花果。听管家沙哑着嗓子介绍“罂粟小姐,这是离枝小姐”时,眼中看到的离枝,不过是个眉眼间美丽安静,养尊处优的小姐模样。
  那时罂粟尚未考虑过许多事,也不会想到自己刚刚取代了离枝的地位,不管对离枝做什么,在他人和离枝眼里,都会带着些居高临下的傲慢意思。罂粟只是站在那里,打量着离枝和被她打量,乖巧叫了声离枝姐,然后看了眼手里心爱的无花果,忍痛了一下,把其中一个递了过去,说:“给你。”
  离枝看了眼那黏腻腻的东西,细不可见地一皱眉,到底还是接过去,微笑了一下,语气礼貌地道了谢。罂粟以为她是嫌弃小,又忍痛了一下,将手里另外一个也递了过去,说道:“我还有。你都拿去。”
  那时楚行的住处客厅里,茶几盘子上不过还只剩下一个,是罂粟考虑到尊敬问题,特地留给楚行的。罂粟双手捧着,眼巴巴看着离枝,离枝停了一下,把另一个无花果也接过去,又一次道了谢,礼仪无懈可击。罂粟看她头也不回地渐渐离去,背影里带着自己不可企及的素雅与轻悄,越发觉得好看,便停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下去。一直看到离枝走得远了,突然一扬手,将她刚刚给的无花果都丢进了路旁的花丛里。
  等到后来进了花园,见到正在抿茶的楚行时,被他放下茶杯,一把揉在怀里。罂粟手上的无花果汁被他注意到,拿出手帕一根根抹去。楚行笑着道:“脸蛋垮成这个样子,谁惹了你?”
  罂粟埋进他怀里,抱着他的腰身,闷闷地说:“有人不喜欢我。”
  楚行搂着她笑问:“嗯?谁不喜欢你?”
  罂粟仰起脸来,说:“离枝姐她不喜欢我。”
  再后来的事情,罂粟已经渐渐模糊得不记得。只记得楚行当时仿佛眉眼温柔里又带着些好笑,说不过是场误会,又摸着她的发,随口哄了她两句。
  年长之人大概都以为年幼时结下的梁子仅是活扣,轻轻一拽,就能解开。都不以为然。只有罂粟和离枝自己晓得,她们两个都不是什么大度之人。每一次怨结都是一个死结。
  相斗并未随着时间深长而消弭,反而冰冻三尺,愈发难以调和。争斗到后来,再大再小的事,也总要分个高下输赢。至于究竟是为了什么,大概连离枝和罂粟自己都不晓得,并且也不在意。
  罂粟一直等远得看不到车子踪影,才裹了一□上的衣服,慢慢往回走。不过是清早时候,天色却十分破败灰寒,罂粟没走几步,已经飘起雪来。
  她像是根本没发觉,脸色带着冰冷,走路的步子不紧不缓,眼皮也未抬一抬。有人从远处过来,看到是她,都低唤了声“罂粟小姐”,然后侧身静立,避让过去。罂粟也不点头,更像是没听见,只一个人慢慢走过去。从后面看上去,雪地中的红色身影孑然纤细,却又显得仿佛格外坚硬而倔强,像是罩了一层壳,没有东西能渗进去。
  到了傍晚时分,路明过来。在楼下等了一会儿,不见楚行踪影。终于忍不住上楼去请的时候,被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管家一把拽住。
  管家一手淡然道:“路总助是等得累了?不如坐下喝杯茶吧。”
  “……”路明望着他,诚恳道,“我每次来你都让我等着喝茶喝茶,你能换点儿新花样吗?”
  管家从容道:“倒是还有鱼粥,不过是准备给罂粟小姐的。路总助敢喝吗?”
  “……”路明懒得理会他,直接往楼上冲。冲了两下没有成功,都被管家铁夹子一样牢牢拽住。路明一回头,管家一指卧房方向,搭着眼皮说:“路总助来之前,少爷已经进去了两次,被推出来两次。路总助来的时候,少爷刚刚进去第三次。这才这么一会儿,谁知道里面什么情况。要是十分钟里还没出来,路总助再去敲门也不迟哇。”
  管家这么讲,已经是省略了诸多触目惊心的细节。
  比如罂粟所谓的“推”其实没有远那么简单。第一次楚行进去的时候,是被砰地一声,连着关门声一起踹出来的。第二次进去的时候,是给罂粟拿枪口抵着,然后依然砰地一声,连着关门声一起排除出来的。
  老管家在楚家一呆几十年,见惯刀光剑影,识惯风花雪月,始终老神在在,自诩泰山压顶面不改色,方才见到这样状况,也还是忍不住一张面皮抖了两抖。
  倒是楚行一直处变不惊,就算被罂粟拿枪顶着,也只是眉目不动地提示了一句:“枪还没上膛。”
  然后就见罂粟砰地一声把门一关,力道大得差点把吊灯震下来。
  路明张张口,一推管家,低声说:“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
  管家稳慢道:“这种话一般都不当讲。所以路总助可以不讲的,我还要去看看厨子把鱼粥煲好了没有,我先告辞一下……”
  路明直接跳过他的话,一把抓住管家手臂,眼底“嗖”地释放出精光:“这些天来少爷跟罂粟都是同食同寝的吗?”
  管家眼角抽了抽,路明又低声道:“我听那回鄢玉跟少爷讲,说要禁房事。少爷这么……纵然再英明神武,可是……所以……他也能……忍得住?”
  管家嘴角也跟着抽了抽,过了片刻,还是说:“……路总助想得多了。想得太多了。少爷和罂粟小姐这些天是分开睡的。”
  路明显然不相信:“那我怎么每次都看见罂粟在主卧?”
  “自然是因为罂粟小姐住主卧,少爷住客房了。”管家云淡风轻地把一脸呆滞相的路明轻轻拂开,一脸“我是长辈所以晚辈再愚蠢我也要包容”的宽怀模样,语重心长道,“路总助守寡守了这么些年,平常免不了想些杂七杂八的,也可以理解。只是请至少想得靠谱一些好吗?其实,我觉得你既然不再娶妻,不妨考虑入一下基督教,至少也能净化一下心灵什么的……”
  “……”
  路明要反驳,忽然听到楼上砰地一声,门被什么东西大力撞开。
  路明下意识往上看,管家在一旁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低声道:“又来了。”
  罂粟大概是刚要睡着,或者是刚刚睡醒。光着脚站在门口,额头上还翘着三撮短毛。手里握着一瓶红酒,尖端指在楚行的鼻子上,眼睛里全是不耐烦,大声说:“滚出去!”
  路明喉头一哽,惊得差点没晕过去。
  楚行一只手里提着一只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