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节
作者:温暖寒冬      更新:2021-02-24 20:29      字数:4770
  四十七  一片冰心在玉壶
  云儿的所有痛苦皆由自己一人而起,从今而后,自己不能再去害他,便将躲得远远的。昭文帝却想到那合欢散的解药还在宫中。这次本想把云儿带回去,解药只有一枚,怕路上遗失,竟没有带上。说不得还得再跑一趟,把解药拿来交给云儿,放他自由,自己今生也就再不去找他。挣扎着起身,摇摇晃晃走出城去,唤得赤兔马,却回宁都。不料回到宫中,正有使节到访,又误了几日。
  且说飞云见昭文帝跳起冲出门去,心想:“这人可真是奇怪。”浑身上下都似散了架般,痛入骨髓。飞云也不去管他,歇了一歇,即昏昏睡去。第二日醒来,见那怪人也没有回来,暗道这人怎么突然疯疯癫癫,可总算走了。
  过了几日,这日晚间,来了一位黑衣客人。飞云接得,黑衣客把飞云抱起,却不往床上放,点了他几处穴道,轻轻一跃,便飞窗而出。飞云暗想:“这又是玩的什么花样?”那人跳出围墙外,正另有一人等候,拿出一大口袋,将飞云蒙头盖脑地塞将进去,扛在肩上。两人便往城外奔去。两人不时交换来扛飞云,听得那脚步声,已是在爬山。
  过一会儿,只听得一人说:“走累了,歇歇吧,这里离山顶还早。” 于是那人把口袋放在地上,只听另一人说:“你出来时,可有人看到?主子说了,这事要做得绝对机密。”
  “这个放心,只要皇上不即时赶来,这两日正有使节到访,他最快也得两日后了。等会到山顶上往下一扔,神不知鬼不觉,一切都妥了。”
  飞云听到“皇上”二字,便连呼吸都要停掉了,屏息听那两人说话。
  那人又道:“只可惜了这云儿,据说是绝代尤物,果然不同,连皇上都能为了他抛下新婚的皇后,跑到淮州来陪了他一个月。我们今夜,也来不及享享滋味。”
  飞云越听越惊,再也忍耐不住,暗运内力冲破穴道,双手把那口袋一扯,跳了出去。
  那两人突见飞云跳出,吓了一大跳,飞云见两人愣着,一人一脚,踢中他们的穴道,两人瘫倒。他把这两人拖在一处,踢了一下,厉声喝问:“说!谁派你们来的?”
  那两人不说话。
  “不说?可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飞云又在两人身上穴道各踢了一脚。
  不一会儿,那两人惨嚎起来:“大人饶命,小的愿说。”
  飞云解开一人的穴道。
  那人连忙起来磕头道:“恕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大人高抬贵手,饶小的一命。”
  “说!谁派来的?”飞云怒道。
  “是,是,是……”那人还想抵抗。
  “你要说不说?等会后悔可就晚了!”飞云不耐,作势欲踢。
  “小的……小的是……是皇后派来的。”那人总算说出口来。
  “皇后?皇后派你们来做什么?”飞云大为惊讶。
  “是因为,因为……皇上大婚未久,不辞而别,不知去向……朝中的官员,宫里的嫔妃俱都惊慌……皇后,皇后娘娘派人多方查找……查到皇上是在……是在大人那里……所以……所以,派小的来……来……,求大人饶命,饶命……”说到后面,那人磕头如捣蒜。
  四十八  沧海月明珠有泪
  飞云越听越奇,突然一时间什么都明白了,原来竟然是他!一阵晕眩。踢开两人穴道,叫道:“都给我滚!”
  飞云靠在树上,呼吸不畅,刚才用力过猛,又引发新的内伤,吐得两口血。想起这大半年来的种种,竟然他就是皇上,自己几时这么糊涂了,就连脑子也锈掉了。
  往事一幕幕,皆清晰如在眼前:
  “云儿,你可想回家吗?”
  “云儿,我有一个小兄弟……你便和我走,我也如对他那般好好待你。”
  “叫我一声大哥吧。”
  “这血你若不喝,我便去倒了。”
  “好则好矣,却及不上云儿飘然出尘。”
  “我明儿便带你走,不许你再提接客的事!”
  ……………………
  为自己接骨上药、熬粥疗伤、喂血弹琴……自己却又说了些什么话做了些什么事来?还有那前几日,他抱着自己颤声道“对不起”,却被自己两句话气跑……飞云突然软倒,无力地跌坐在地上,闭上眼睛,任泪珠缓缓滚落:“皇上,你怎么待我都可以,我都心甘情愿,毫无怨言,却无须待我这样好。”
  飞云在山上挨得天色微明,方才慢慢下山回怡红院去。见了鸨儿,只说是遇到强人打劫,被人救下。又说:“妈妈,我今儿得休息一日。”那鸨儿见飞云衣襟带血,怕他再出什么事,自然同意。
  飞云回到房中,心潮起伏难平。想到:“我原以为他夜夜春宵帐暖,却不知是日日在我这里受这冷言风语。”想起他对自己的关怀忍让,一时叹息。 “他一直对我处处相让,我却毫不感激。可真是糊涂到家了,怎的没发现是他?在这世上除了他,谁还能弹奏出那样的曲子?那是我亲手所教,过了这么多年,他却一点儿也没忘掉。”少年时两人欢乐往事又似在昨日,“他竟然还是这老样子,对我仍是如此溺爱迁就。”心头泛起一丝淡淡的甜蜜,仿佛又感到昭文帝怀中的温暖,不由倚在案边微微笑了。自他十九岁那年离开昭文帝后,今朝方始得展眉。这一年多来,飞云以为早被昭文帝遗弃,心冷如冰,只求自虐。今日忽然得知皇上真情依旧,正如独行于茫茫沙漠中,突饮甘泉,一颗本已干涸绝望的心重被润泽,获得生机,便觉所受的种种苦楚,恍然也如过眼烟云,不算得什么了。
  飞云忽又想到:“他竟然能为了我,抛下国家大事,后宫嫔妃,跑到这妓院青楼中来,一呆就是半月一月。这要是传了出去,他这天子可怎生做得?自己可不是害了他么?”叹道:“他却是一心只想把我带回去,但即使我回到那宁都宫中,既是敌国余孽,又是青楼娼妓,如何能伴得左右?若致宫闱失和,那岂不更是自己的罪过?”
  昭文帝果是两日后方到。他回去取了合欢散的解药,也不管那朝廷宫中,因皇上失踪而乱成一团,只是因使节又来耽误,草草处理了下,便赶回怡红院来。这次他却没有骑惯用的赤兔马,而是带来了当时从成国宫中找回的白龙。
  四十九  昨日之日不可留
  昭文帝自知伤害飞云太深,无颜相见,踌躇良久,方挨进怡红院中,先问鸨母:“云儿这些日子可还好?”鸨母说:“前日被人劫去,还好没事,这两日都没有接客。”
  昭文帝听说遇到劫匪,急忙奔上楼,开门一看,飞云倚坐在床上,眉尖微蹙,气色尚好,见他进来,也不说话。 昭文帝呆得一呆,自知是无法见他,却只好厚着脸皮进去,沉默一下,问道:“听说你遇到了劫匪,可没事吧?”
  飞云笑笑道:“没事,那两个毛贼,被我两脚就踢跑了。”又道:“我原是会些武功,只是中了毒,用力就要受伤,因此轻易不好使得。”
  飞云一直不肯对自己的真实情况透露半个字,这次却突然说了实话。昭文帝猜到他定已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免又惊又喜又愧,忙道:“我知道你中了毒,那毒一会就可解了。”
  飞云却不说话,自从床上起来,到昭文帝面前跪下,道:“我有一事相求,请你定要答应。”
  昭文帝大惊,忙要扶飞云起来:“云儿,何必行此大礼?不管什么事情,起来说话。”
  飞云道:“你若不答允,我就不起来。”
  昭文帝心念千转,他从未求过朕什么,就算受尽万般酷刑,从来也没有半句软话,今儿却是怎么了?他既已知自己的身份,若要求得原谅,赐予合欢散解药,自己本就带上的。便要朕的身家性命,江山社稷,朕也不会犹豫。
  昭文帝想到这里,便道:“云儿,你但有所求,我定然答应。”心想,这可是金口玉言,言出必行。
  飞云缓缓地道:“我只求你日后不要再来找我。”
  昭文帝一听,愣了一下,旋即说道:“原来云儿求的是这事,这……这本也是我这次想来说的。”顿得一顿,继续道:“我本不该再来见你,只是有一件东西要给你拿来。” 昭文帝说完,便从怀中掏出个小盒子,放到飞云手上。
  昭文帝紧紧地将他的手握得一握:“这即是解药,你服下后,剧毒即刻可解。你身上的外伤,慢慢调养一段时间,就可以痊愈。以你的武功,以后当是天高海阔,天下无人再能欺侮你。我……我自然……自然也没什么放心不下。”
  昭文帝说到这里,强忍住不让泪水落下,想到从此相见无期,顿觉魂魄都已不知去向何方。沉默一下,忽又说道:“外面还有一件东西本是你的,今日却还你。”本还想说说几句离别劝慰的话,但想到自己对他的无情伤害,既然做过的事已不能挽回,多言又有何益?还是让他早点忘掉自己,干干净净。昭文帝咬一咬牙,跺一跺脚,终于转身而去。
  飞云听见关门的声音,泪水点点落下,他知道昭文帝误解了他的话,但他要的就是这种误解。低头看着手中的小盒子,打开一看,是一枚淡黄色的丸药。窗外传来了白龙马的嘶叫声。
  昭文帝走出淮州,但觉似有一柄尖刀,生生地剜去了自己的五脏六腑,整个躯体都只剩了一具空壳,天地皆已变色,虽已近初夏,却是寒冷彻骨。到而今方知,社稷江山、家国天下,都当不得伊人一笑。
  五十   一寸相思一寸灰
  昭文帝失魂落魄间忽似又听到飞云的声音:“陛下当知‘社稷依明主’……臣虽愿与陛下分忧,在所不辞,但臣……亦不能永远在宫中陪着陛下。还望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励精图治。”长叹道:“云儿,果真你一言成谶,从此我们再无见日。云儿,你还想朕去做那皇帝吗?” 又记得自己曾对飞云说过:朕就算不能见卿,朕心一日也不会离卿身边。“云儿,朕的心在见你第一日便已给你,你若不要,就把它丢了吧。”
  昭文帝几乎是一步步挨回宁都,回宫后忽然想起一事,便命人来,如此如此地吩咐了一番。几天后,侍卫送得两个人来,却正是那日去暗杀飞云的。他便捉了这两人,直到皇后宫中,往那皇后面前一扔,怒道:“皇后!休怪朕不讲夫妻情分。这两人做下什么事来,皇后不要说不知道!”言罢双掌拍出,那两人旋即倒地毙命。皇后一怔,昭文帝已大步而出,从此再不临幸那蒙国公主。
  半个月后,江南巡抚李大人在家中突发急病身亡。又一日夜里,淮州盛极一时的怡红院突然起火,被烧成了白地,那老鸨见自己多年的经营毁于一旦,竟失心疯了,其余名妓娇娃,俱作云散。
  入得秋来,昭文帝竟大病一场,每日昏昏沉沉,几乎不饮不食。御医们试尽千方,皆无疗效。自秋及冬,昭文帝缠绵病榻,上朝听政,看折议事,一概免谈。转眼又是岁末,这日昭文帝忽然醒来,问身边太监:“今儿是什么日子?”
  太监道:“回皇上,今日是腊月初八。”
  “腊月初八?”不正是云儿的生日吗?昭文帝便道:“扶朕起来。”
  那太监道:“皇上几个月没起床了,这身子?”
  昭文帝咬牙道:“扶朕起来。”
  昭文帝扶着那太监慢慢起身,走到窗前,看那外面的雪花飘落,看得良久,天色渐渐地暗了,宫中更显寂寥。终于回过头来,看到那书架边的两个卷轴,便是飞云的檄文和昭文帝的降表,自那日被扯下后,昭文帝一直没再挂回去。昭文帝命那太监:“把那火盆抬过来,还有那书架边的卷轴给朕。”
  昭文帝打开卷轴,将那檄文和降表再细细地看过一遍,叹道:“云儿,终究是你的文章写的好些。”一松手,那檄文已落入火盆。看那火光闪闪,眼前仿佛又是当日在寝宫中逼迫飞云念那檄文降表的情形,耳边似又听得飞云哭道:“皇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便又把那用自己鲜血写成的降表也掷入火盆中,泪滴滑落:当年执著恩怨,以为恨比血浓,今儿不过是化为一团灰烬。云儿,那日你哭着求朕朕都没能原谅你,现在朕早已原谅你,早已悔之莫及,你却终于不肯原谅朕了……
  捱过隆冬,又渐春来,却是春寒料峭,不见新绿。昭文帝这日揽镜自照,发现镜中之人早已是形销骨立,憔悴得没有人形。叹道:“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这相思滋味,竟远胜过那生死之间!
  五十一  相逢一笑泯恩仇
  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