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不受约束      更新:2021-02-24 20:05      字数:47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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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玻璃盔甲
  布拉格城堡位于伏尔塔瓦河的丘陵上,是捷克的要塞,已有一千多年历史,六十多年来历届总统办公室均设在堡内,所以又称「总统府」。
  城堡占地四十五公顷,涵盖了一所宫殿、三座教堂和一间修道院,它们分别处于三个中庭内。
  圣乔治女修道院是波希米亚第一个女修道院,曾在十八世纪被拆除改建为军营,现在则是国家艺廊,收藏十四至十七世纪的捷克艺术作品,包括哥德艺术、文艺复兴和巴洛克等不同时期的绘画作品。
  这次罗马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品交流展,就在这艺廊内。
  黑亮尊贵的蓝旗亚轿车驶在平坦又古老的碎石路上,晏子殊收回眺望伏尔塔瓦河景色的视线,看着旁边坐姿优雅,神情优逸的卡埃尔迪夫。
  他正侧脸看着窗外,左衣襟处佩戴着的蓝色百合型胸针,因窗外明晃的光线而透着犀利的光芒。
  「这是波希米亚水晶,这儿特产的手工艺品。」卡埃尔迪夫突然说道,转过头来,目光如流水般柔和。
  「是吗?」晏子殊只停顿了一瞬就看向前方,前座除了一个面容冷峻的司机外,还有一个晏子殊在教堂从未见过的保镖。
  「他身边究竟有多少人在『工作』呢?」晏子殊不免在心里嘀咕。
  「晏刑警,你不买一个送给女朋友吗?」卡埃尔迪夫又说道:「她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我没有女朋友。」晏子殊头也不回地答道。
  「哦,那真可惜。」话虽如此,卡埃尔迪夫的语气里并没有可惜的感觉,不过是纯客套的对话罢了。
  晏子殊轻轻地叹息,他不怎么喜欢和卡埃尔迪夫同行,有种强烈的「难以应付」的感觉,就好像身体被包裹在盔甲里,一举一动都很生硬。
  晏子殊说不清这是为什么,总之,他真想跳车一溜了之。
  好不容易得来的假期,怎么会这样……
  「晏刑警,我让你无聊了吗?」卡埃尔迪夫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轻幽地说道。
  「不是,我只是奇怪,阁下您在捷克就没有朋友吗?」晏子殊有点尴尬,自己的表情难道有那么明显吗?
  「我很少来捷克。」卡埃尔迪夫说道:「虽然我一直在旅行中。」
  「那你都去了什么地方?」一时忘了用敬语,晏子殊差点咬到舌头,卡埃尔迪夫却不介意,答道:「去年在阿富汗,前年在澳大利亚。」
  「阿富汗?」晏子殊很吃惊地说:「您不是在那儿当战地记者吧?」
  卡埃尔迪夫笑而不语,汽车驶过大桥,可以看见布拉格城堡区,圣维特大教堂著名的尖顶,卡埃尔迪夫凝望着它,说:「请相信我,晏刑警,这绝对不是一趟无聊的旅程。」
  晏子殊看着他,却不是很理解他的意思。
  *
  布拉格城堡,国家艺廊──
  虽然还不到旅游旺季,城堡内的游客却已经熙熙攘攘。
  七、八个旅游团簇在庭院里,手持各色小旗,耳边有人说德语,有人说法语,晏子殊甚至还听见粤语。
  进了国家艺廊,耳根顿时清静了许多,交流展览会就在一楼大厅,门边竖着金属探测器,穿黑西装的保镖没有进展厅,只是守在门口。
  「没关系吗?」晏子殊问身旁的卡埃尔迪夫。
  「既然这里没有武器,也就不会有太大的危险,而且,还有你在不是吗?」卡埃尔迪夫暧昧地微笑。
  「我才不会当你的盾牌!」晏子殊立即反驳,可真有什么状况出现时,他能只顾着自己吗?就算他今天没带枪,可也还是员警。
  「真可恶!」有种被算计了的感觉,晏子殊快步走在他前面。
  大理石大厅宽敞而优雅,两边墙壁上悬挂着肖像画、宗教场面、风景等等的油画,晏子殊觉得这些画有些眼熟。
  他不由得放慢脚步,在一幅被钢化玻璃罩住的宗教画前,停了下来。
  作者是生于一四八七年,卒于一五七六年的意大利画家提香,作品的名字是《哀悼》。
  晏子殊想起来了,他在威尼斯的美术院画廊见过这幅画,不过那时,是在地下金库里。
  有人寄恐吓信,指名道姓地要窃取提香的作品,虽然落款日期是四月一日〈愚人节〉,画廊里的员工都不相信,院长还是报了警,晏子殊是那次保护行动的负责人。
  「你也喜欢这幅画?」
  卡埃尔迪夫如竖琴般低沉、隽永的嗓音,突然近在耳边响起,晏子殊吓了一大跳,怒瞪着他,喝道:「不要靠这么近!」
  「是你挡住了别人看画啊。」卡埃尔迪夫一脸无辜。
  晏子殊这才发现,他一人占据了最好的位置,有外国游客悻悻然地从后边走过。
  不免窘迫,晏子殊站开了些,再次仰头看这布面油画。
  画中间是一座文艺复兴时期的墓地,安静祥和的玛利亚托着死去的基督,左边是表情极端愤怒的蒙大那的玛利亚,油画右边是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诡异的气氛,死亡的暗示,晏子殊深深地摇了摇头。
  「不,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它。」
  「为什么?」
  「我讨厌墓地。」晏子殊皱着眉头说:「难道你喜欢?」
  「非常喜欢。」卡埃尔迪夫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你并不理解它的意思,这是一幅闪耀在黑暗与光明之间的画。」
  「是吗?」晏子殊再次凝视着它。
  画左右两边都有人物雕像,但是光线晦暗,右边捧着大十字架的仕女,头戴荆棘冠,它基座的上方有一只从虚无中伸出的奇怪的手。
  晏子殊第一次发现原来还有一只手,他觉得毛骨悚然。
  「哪里有光明?」晏子殊不客气地反问。
  「光明从空中降落。」卡埃尔迪夫俏皮地用了托马斯·拿骚的诗句。
  「这是提香最后一幅作品,为教堂所做,那个时候威尼斯鼠疫横行,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头上,包括他和他的儿子。」
  「是吗?」晏子殊起了兴致。
  「提香是一个注重实利的人,他很有钱,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很商业,但是因为逼近的死亡,这幅画描述出了他的内心世界,他对上帝的热望。那只从黑暗中,伸出的诡异的手,摸索着光,帮助和拯救。」
  晏子殊的表情很惊讶,他以为这是魔鬼的手。
  「画中的老人其实就是提香自己,玛利亚的愤怒则表现了他对死亡的憎恨。」卡埃尔迪夫停顿了一瞬,悠然道:「人的生命不是为死亡准备的……晏刑警,你曾和死神擦肩而过过吗?」
  卡埃尔迪夫淡紫色的眸子,凝结着剔透而极冷的光,就像冬天结着薄冰的河面,晏子殊敏锐地感到了危险,一种脚底下就是激流,动弹不得的危险。
  「这关你什么事!」他生硬地扭开头,心跳如擂鼓。
  「随口问问罢了。」卡埃尔迪夫耸耸肩,轻而易举地就将紧张的气氛消除,继续解说道:「提香和他的儿子,在这幅画被送到教堂之前就死于瘟疫,难道他的虔诚都白费了?其实不是这样。」
  晏子殊盯着《哀悼》,得知它背后的故事以后,对它似乎有所改观。
  「热情可以战胜死亡,可以从绝望中挤出希望,才是这幅画真正想要说的。」卡埃尔迪夫沉吟着:「你不觉得这是一种令人起敬的生活态度吗?」
  「哈哈哈,这也是一种永恒的斗争。」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晏子殊和卡埃尔迪夫转过身,看见一位五十多岁,身材魁梧,面色红润的意大利男人热情洋溢地朝他们走来。
  「莫拉维克馆长?」晏子殊吃惊地叫道:「您怎么在这?」
  「交流画展啊,晏刑警,呵呵,好久不见,带朋友来捧场也不告诉我?」莫拉维克馆长爽朗地笑着,用力地握了握晏子殊的手,然后看向卡埃尔迪夫:「这位是……」
  「啊,他是……」晏子殊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说:「他是兰斯·冯·卡埃尔迪夫公爵。」
  「那真失敬。」莫拉维克馆长两眼既惊愕又欣喜地放光,急忙鞠躬:「阁下,敝人乔尼·莫拉维克,代表威尼斯美术院画廊,非常荣幸您的光临。」
  卡埃尔迪夫点了点头。
  「阁下非常有见地。」莫拉维克馆长接着说道:「这次展览我们还带来了乔尔乔内和洛托的作品,在大厅那头,您想去看看吗?」
  「当然。」卡埃尔迪夫欣然答应,然后又看着画前面的透明「盔甲」,问道:「既然画后面有连接警报器,为什么还要把它罩起来呢?」
  「这是双重保险,阁下,这不是一般的钢化玻璃,而是防弹玻璃。」莫拉维克馆长的嘴角掠过一丝得意的微笑:「这种公开展览不安定的因素很多,我们既得防盗,又得防火防爆。」
  「对了,这还是晏刑警的提议呢!」莫拉维克馆长笑道,看向晏子殊。
  「哦?」卡埃尔迪夫露出饶有兴味的眼神:「晏刑警还负责保护画作吗?」
  「是工作。」晏子殊响应道:「大概半年前的事,画廊收到恐吓信,我只是看守了一夜而已。」
  「晏刑警真谦虚。」莫拉维克馆长很感激地说道:「如果不是您及时发现了保全系统的漏洞,我们就真要失去提香的作品了。」
  莫拉维克馆长的话让晏子殊想起了那次行动,那天他检查备用电力系统的时候发现,系统突然断电后,重新启动的时间需要十分钟之久,那太久了,足够让窃贼切断警报器,拿下画后逃出画廊。
  于是他把系统的程序改成三分钟,同时加强了窗户附近的红外线警报射线。
  「莫拉维克馆长,以后是不是就没有恐吓信了?」晏子殊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是啊,加强了戒备后简直天衣无缝,我想那家伙才不敢来。」莫拉维克馆长得意洋洋地说:「这次展览结束后,我们就要把提香的作品送去博物馆修复,然后会暂时让银行保管它。」
  「银行保险柜的话,那就真的天衣无缝了。」晏子殊思忖着。
  冷不防地抬头,晏子殊对上一双深邃的,专注的淡紫色眼眸,愣了一瞬。
  「啊,公爵阁下,我们到前边去吧。」莫拉维克馆长慇勤地招呼着默而不语的卡埃尔迪夫。
  晏子殊回神的时候只看见两人的背影,他们已经离他有七、八步远了,转头又看了一眼《哀悼》,他才拔腿追了上去。
  *
  「百塔之城」布拉格,每当落日熔金的时候,古老的千塔万楼,从高处望下去就像是一片金黄色的海洋,晏子殊从国家艺廊走出来,深吸了一口气。
  眼前似乎还闪动着那些辉煌而历程坎坷的名画,卡埃尔迪夫说得没错,这不是一趟无聊的旅程,色彩的魅力是活在人世间的缪斯,他第一次发现绘画的美。
  看着庭院里拿着扩音喇叭呼叫游客的领队,像浮萍一样在各处飘来荡去的小旗帜,晏子殊觉得刚才就像是掉进了时光隧道,回到了十五世纪的威尼斯。
  卡埃尔迪夫耐心详细的讲解,独到的见地,柔和的微笑,充斥着一种奇异的魅力,就连莫拉维克馆长都听得忘了时间。
  「晏刑警。」从背后传来卡埃尔迪夫的叫唤声,晏子殊转过头,看见他和馆长告别后快步地朝自己走来。
  「说是谈欠款的事,结果都没有顾得上,真是抱歉。」卡埃尔迪夫诚挚地说道,像变魔术一样递上一张设计精美典雅的卡片:「这是我在布拉格的住址,我下星期才会离开捷克。」
  晏子殊双手接了过来,上面烫金的英文写着「罗滋堡」。
  这是一家新古典主义式建筑的五星级酒店,晏子殊曾经多次从它漂亮的铸铁大门前经过,就在老城广场的不远处。
  「其实我……」晏子殊拿著名片,决定坦白:「我没办法立刻还您钱,如果阁下您……」
  「我知道你的信用卡里只有一千美元,而你所有的存款是五千七百一十七点四九元,你的车和寓所虽然是国际刑警总部提供的,但里面的家具却需要你自己分期付款购买。要还清一万三千美元的欠款,你大概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卡埃尔迪夫小声笑了一下:「对吗?」
  晏子殊的脸色变得非常严肃,他即刻明白自己掉入了一个圈套中。
  「为什么?」晏子殊的语气冷而恼怒。
  卡埃尔迪夫走前一步,离晏子殊的脸不到四英吋,他伸手抓握住晏子殊的手臂,那力道,既不轻,也不重,带着威胁的味道。
  「旅程……还没有结束呢。」轻声地,抚慰般地说着,卡埃尔迪夫放开了他:「我会在『罗滋堡』等你。」
  *
  突然,扬声器发出:「各位尊敬的乘客,我们将在两小时后抵达阿姆斯特丹机场。」
  晏子殊惊醒,他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褐色的毛毯,有些困惑刚才的是回忆,还是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