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5 节
作者:月寒      更新:2021-02-17 05:46      字数:4999
  御书房的门被推开。一身明黄单衣地庆国皇帝陛下大步走入,微显清瘦地面颊上一片平静。只有两鬓里的白发透露着他地真实年龄与这些年耗损太多的心神。
  一众服侍的太监没有入门。姚太监极为聪慧地后方将御书房的门紧紧地关上,整个御书房内就只剩下皇帝与范闲二人。
  皇帝很自在地坐到了软榻上,双手揉着膝盖。眼睛看着范闲。忽然哈哈笑了起来。
  范闲被这串笑声弄的一头雾水,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
  皇帝摇了摇头,说道:“你很好。”
  既然是很好。为什么要摇头?范闲苦笑了一声,将身旁由院里准备好地密奏匣子取了出来。放到了软榻之中的矮几上。
  皇帝打开匣子,认真地看了起来。这匣子里面全部是此次南庆与东夷城谈判地初步结果。以及监察院分析地东夷城底线,以及东夷城方面贡上来的疆域图以及人丁财政分配地细致情况。
  东夷城地事情。早已震惊整个天下。负责谈判的使团。包括范闲自己,和京都皇宫都保持着每天一次的谈判细节交流,皇帝对于谈判地细节很清楚。但毕竟两地相隔甚远,真要掌握第一手情况,还确实需要范闲回京一趟,做一次面禀。
  皇帝缓缓地放下手中地宗卷。站起身来,走到了御书房的一面墙上,拉开墙上挂着的帘子。
  帘下是一大张全天下地地图,上面将各郡路描的清清楚楚,甚至是东面南面地海岸线,也画的极为细致。这块地图,不仅包括了庆国地疆域,也包括了北齐和东夷城的国土。
  范闲第一次真正进入御书房议事时。和那些尚书大学士们坐在一处,便曾经见过这张地图。知道庆国君臣对于拓边地无上热情。只不过当时皇帝地身边还有三位皇子。如今却已经不见了两个。
  皇帝稳定地手掌在地图上移动着,御书房内的光线虽然明亮。但毕竟不是手术室里的无影灯。他那只手掌移到地图上地何处,何处便是一片阴暗,就像是黑色的箭头,蕴含着无数的威权,代表着数十万的军队,杀意十足。
  那只手掌落到了东夷城及四边诸侯国地上方,轻轻地拍了拍。皇帝未曾转过头来,平静说道:“不费一兵一卒,朕便拥有此地,范闲,你说朕该如何赏你?”
  “谈判还未结束,剑庐内部还有纷争,那些诸侯国的王公只怕还要反水,最关键的是驻兵一事,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引起东夷城的反弹。”
  范闲笑着应道,他能看出来,虽然皇帝此时一脸平静,但内心深处的喜悦却是掩之不住,这位一心想一统天下,建立万代朽功业的帝王,花了数十年的时间,终于清除了苦荷和四顾剑这两大对手,迈上了万里征程的第一步,那种愉悦是怎样也伪装不了地。
  “四顾剑怎么样了?”皇帝转过身来,笑了笑,没有继续提赏赐的问题,转而问了一个他最关心地事情。
  “全身瘫痪,三个月内必死无疑。”范闲答地极快,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皇帝沉思片刻后轻声叹道:“都要死了,只不过朕还真是佩服这个痴剑,挨了流云世叔一记散手,又被朕击了一拳,居然还能活这么久,此人的肉身力量,果然是我们几人中最强大地一个。”
  这话自然是把五竹排除在外。
  范闲眼珠微动,轻声说道:“也幸亏四顾剑没有死,只有他才能压制住剑庐里那些强者,如果不是他点了头,这次谈判只怕不可能成功。”
  皇帝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他对于自己的这个儿子也一直有些看不明白,这句话是在为四顾剑说好话?为一位将死的大宗师说好话,有何意义?
  范闲想了想后。又说道:“依臣看来,此次谈判,只怕要谈到明年。到那时四顾剑早已经死了。不过他既然定下了调子,传诸四野。想必剑庐里的弟子们不敢违逆。”
  “王十三郎会接任剑庐地主人吗?”皇帝忽然开口问道,对于这位帝王而言,范闲与王十三郎的私交如何,他根本不在意,他在意的是。日后要真正地控制住东夷城地疆土,剑庐的主人。必须是一个可以控制地人。
  而那个叫做王十三郎的剑庐幼徒。与南庆之间的纠葛极深,不论他的能力如何。首先是一个能够控制的人。
  范闲地心头一紧。头脑快速地转动着,说道:“开庐仪式被延后了一个月,没有人说什么。但是四顾剑究竟准备把剑庐交给谁。臣还没有打听出来。”
  “不用打听。”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若东夷城真心归顺,剑庐地主人,必须由朕任命。不论四顾剑选了谁,朕不点头印玺。便是不成。”
  范闲嘴唇微微发苦,他本来担心地是四顾剑强行挑明影子的身份。让他成为剑庐地第二代主人,如今看来应该担心地却是别的问题。陛下这个做法。很有些像当年册封喇嘛头目的做派。
  不过细细想来也对。即便庆国日后往东夷城派驻官员,派驻军队,可是在东夷城居民地心中。真正主事地还是剑庐子弟,这一点在两国间的协议里也应该写明,庆国在五十年内,不会对东夷城的格局做大地改动。
  如果庆国连名义上的任免权都没有。东
  夷城也算什么归顺?
  “这一点。臣回东夷之后,便向对方言明。”范闲没有再多考虑,很直接地应了下来。
  “只要剑庐低了头。其余地什么小国商行。根本不用考虑。”皇帝眯着眼睛说道:“四顾剑如果够聪明,临死前就不会再搞出些什么,如果他真是个白痴。朕自然会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
  天子一怒,天下流血。庆帝所说的教训,自然是悍然出兵。强行以武力将东夷城征服。
  范闲没有接这个话题,直接问道:“剑庐如果定了,城主府怎么办?”
  “城主府里的人不是被四顾剑杀死了?”皇帝站在地图旁边,忽然深深地看了范闲一眼。“其实不止朕奇怪,满朝文武在大喜之余。都觉得有些惊骇。安之,四顾剑这老东西。对你是格外青眼有加,想不到他真能抑了狂性,答应你这要求。”
  在出使东夷城之前,范闲和皇帝在宫中就争执许久,因为在皇帝看来,四顾剑此人即便死了,也不可能容许自己一剑守护多年地东夷城,一兵不出,一箭不发,就这样降了南庆。范闲却是坚持自己地意见,用了很长时间才说服庆帝让自己试一下。
  问题是,居然一试成功!这个事实让庆国满朝文武惊喜莫名,让皇帝也大觉喜外,甚至隐隐有些不安,因为他的这个私生子实在给了天下太多地惊喜。
  皇帝老子地目光里有怀疑,有猜疑,范闲却像感觉不到什么,苦笑着直接说道:“臣不敢居功,若不是我大庆国力强盛,四顾剑自忖死后,东夷城只有降或破两条道路,也断不会向我大庆低头服软。”
  这话倒也确实,任何外交谈判,其实都是根植于实力的基础之上。如今天下大势初显,北齐或许有和南庆抗衡多年之力,而东夷城以商立疆,根本全不牢固,如浮萍在水,如淡云在天,只要劲风拂来,便是个萍乱云散的境地。
  在南庆强大地国力军力压迫下,东夷城没有太多地选择。范闲此次的成功,其实应该是庆国皇帝陛下地成功,因为他的统治下,是一个格外强大的帝国。
  范闲忽然深吸一口气,说道:“您也知道,母亲当年是从东夷城出来地,四顾剑对我总有几分香火之情。”
  他知道这事儿瞒不过皇帝,也不想去瞒,干脆这样直接地说了出来。果不其然,皇帝陛下明显很清楚,当年叶轻眉在东夷城地过往,听到这句话后。只是微微笑了笑。说道:“果然如此。四顾剑他对你有什么要求。”
  范闲抬起对来,认真说道:“他希望大庆治下地东夷城,还是如今地东夷城。”
  “朕允了。”皇帝很斩钉截铁地挥了挥手。不待范闲再说什么。直接说道:“朕要的东夷城,便是如今的东夷城。如今变成江南那副模样,朕要他做甚?”
  范闲心中无比震惊。自己最担心地问题,四顾剑最担心地问题,原来在陛下地心中根本不是问题。皇帝老子要地就是现在的东夷城,这个和海外进行大宗留易,有着淡淡商人自治味道地东夷城。
  一念及此。范闲不禁对皇帝老子生出了无穷地佩服之意。只有眼光极其深远的帝王。才能容忍这样地局面,只怕陛下的心志眼光,比自己想像地更要宽广一些……
  紧接着,皇帝又与范闲讨论一下纳东夷入版图地细节。以及可能出现地大问题。及相关地应对措施。此时夜渐渐深了,御书房里地灯火却是一直那般明亮。
  天底下的版图,就在这父子二人地参详之中渐渐变了模样。
  许久之后。皇帝揉了揉有些疲惫地双眼。回过头去,再一次注视那方地图。天下地版图已经变了,但这面地图还没有变。皇帝轻声说道:“明天又要做新图了。”
  “恭喜陛下。”范闲微笑说道。
  皇帝此时终于笑了起来,手掌忽然重重地拍在了地图地上方,那一大片涂成青色的异国疆土。明黄色地衣衫上似乎都携带了一股无法阻挡地坚毅味道。
  “天下就还剩下这一块。”
  范闲的心脏猛地一缩。
  ……
  ……
  皇帝第二次提起先前地那个问题:“安之。你说朕该如何赏你?”
  历史上很多功高震主,不得好死的例子。而这些例子们倒霉的时候。往往就是因为这句话。因为他们地功劳太大,已经领过地封赏太多,以致于赏无可赏。总不可能让龙椅上的那位分一半椅子给那些例子们坐。所以例子们无一例外地都往死翘翘地路上奔。
  偶尔也有例子跳将出来造反成功,不过那毕竟是少数。
  听到这句问话。范闲却没有一点儿心惊胆跳的感觉,只是苦着脸,陷入了沉思之中。因为他此次地功劳并不大。按照先前自叙所言。东夷城的归顺,归根结底还是庆国国力强盛的缘故,他只不过是个引子。是个借口,是四顾剑用来说服自己地借口。
  至于功高震主?免了吧。皇帝老子地自信自恋是千古以来第一人,他这生从来不担心哪个臣子哪个儿子能够跑到自己的前面去。一位强大地帝王。对于龙椅下地人们,会有足够强大的宽容。
  但范闲确实拥有例子们的第三个苦恼,那就是赏无可赏地问题,他如今已经是一等公。坐拥内库监察院两大宝库,手中的权柄足足占了天下三分之一。再让皇帝老子赏自己一些什么?真如使团那些人暗中猜想的封王?
  但是又不能不讨赏。全天下人都看着京都,如果范闲立下首功。却没有一个拿得出手来的赏赐,只怕臣子们都会对陛下感到心寒。
  许久之后,范闲忽然苦涩地笑了起
  来,望着地图旁的皇帝,挠了挠头,自嘲说道:“要不然…就把东夷城封给微臣?”
  这当然是玩笑话,天大地玩笑话,封王顶多也是个澹泊闲王,真要把东夷城分出去,那就是裂土封王侯!
  皇帝也笑了起来,只是他地笑容并不像范闲想像的那般有趣,反而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地取笑味道:“看来,四顾剑还真如大东山上所说,一心想你去当那个城主。”
  范闲心头一寒,苦笑应道:“反正那个城主也不管事儿。”
  “换个吧。”皇帝根本懒得接他的话头,坐了下来,拿了杯温茶慢慢啜着,直接说道。
  范闲站在皇帝的身前,头疼了半天,试探着说道:“可是东夷城总要派个人去管,要不……让亲王去当城主?”
  如今的庆国,只有大皇子一位亲王,他本身有东夷血脉。身份尊贵。而且如果要收服东夷军民之心。大皇子去做东夷城地城主,那确实是极妙地一着棋。
  “此事……日后再论。”皇帝地眉头皱了起来,明显对于范闲的这个提议有些动心,但更多的是……不放心。
  “我是不入门下中书的。”范闲忽然咕哝了一句。“和那些老头子天天呆在一处,闷得死个人。”
  皇帝笑了起来。开口说道:“贺大人如今不也是在门下中书?他也是位年轻人。”
  这话只是说说。皇帝当然不会让范闲舍了监察院地权柄,进入门下中书。破了自己对庆国将来的安排。只是听到皇帝这句话。范闲地眼前马上浮现出澹泊医馆外,那个天天守着若若地可恶大臣的脸,冷笑一声说道:“陛下若真想赏臣什么,臣想请陛下赏两道旨意。”
  关于指婚一事。范闲和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