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节
作者:团团      更新:2021-02-17 05:33      字数:4888
  能决定谁胜谁负,谁死谁生。
  黛和瑟伦站在一边耐心地等我们画完。阿里克双唇紧抿。看得出来,他和我一样,相当清楚这场较量的意义。但是,事情已经无可挽回。黛和瑟伦早已无法回头。
  我拔出“绝击”画起圈来。
  圈一画好,我就收起剑,望向他们俩。“准备。”
  两人举步走进圈内,将两把剑放在圈心,然后转身走去圈去。
  我打量着地上的剑。黛的武器我早就见过,——虽然至今为止它对我都是一个谜。瑟伦的剑则相当陌生。冰冷的奇钢,和阿里克说的一模一样。黛的剑闪着熟悉的银粉色,瑟伦的剑上则微微映着淡紫色。
  两人隔圈相对。“准备”的意思,就是要双方在圈外站定,摆好架势,积蓄速度与力量,在心中谋划战术。大脑向身体输出指令前,两人都要自我调整,仔细思忖。我希望他们俩已经开始动脑子了。
  但是,我忘记了一件事:南北两地,剑舞各异。黛和瑟伦静静地对立了半晌,然后同时开始吟唱。
  他们的声音轻得异乎寻常。我几乎没听见他们开口。
  自信,镇定,微喜,审慎……一曲尽收一切。
  死亡之歌?不,歌声中充溢着生命的气息。这是胜利的誓言,赢家的预贺。
  阿里克是他们的裁判,他的话将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即使两人中已有一人倒下,不经裁判宣告,剑舞也不能收场。
  我见工作已经完成,随即抽身退开。瑟伦其实说得没错:我即使想帮黛一把,这时也无从插手。不过,我想帮她,不是因为我们睡过,而是因为——我就是想帮她。
  这女人对我的意义,已经不只是“一个女人”那么简单。
  我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阿里克不解地从圈对面看了我一眼,不过我不想对他解释这种个人化的情绪。
  “开始。”阿里克说。显然,两人早就在等着这两个字了。
  瑟伦和黛同时向武器冲去。两人的手同时一落一起。
  我没空再去注意他们手上的动作,也没空继续聆听他们的战歌。因为,他们的剑瞬间活了起来。
  以前黛说过,有名字的剑并没有生命;但她也说过,它们不是死物。我瞠目结舌地睁大眼睛,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虽然她的话听来自相矛盾,但矛盾的原是血刃本身。
  银粉色与浅紫色的剑身各自反射着阳光,不久,剑上的颜色就发生了变化。由柄到刃,剑上的颜色流动不休,空气中凭空出现两道彩虹。剑光不同于雨后天晴时的虹光,反而透着夜晚般的暗色。苍玫色与琉璃紫交织,映成一抹不安的紫罗兰。这些颜色只属于夜晚,仿佛一派滤去光泽的黄昏风光。绝不柔和,绝不滋润,至原至纯,反射着骇人的冷光。
  两人手上动作奇快,两把剑模糊成两团眩光,我的眼睛很快就再也无法跟上他们的动作。但是,剑锋的轨迹清晰可辨。——两把剑都在空中曳出长长的尾迹,留下青紫色的光纹,仿佛两道纯色的光带。这让人想起火炬熄灭后留下的残象。
  双剑如划开血肉般破空而过。
  两人敏捷地舞着,回转,移身,虚刺,滑步。被撕裂的空气中遍布可怕的炽光:铅蓝,青紫,惨绿,苍红。
  我好不容易才把视线从剑上移开,专心研究起他们的舞姿来。他们的比试对我来说正是最好的经验来源,是一窥北方剑法秘密的大好时机。
  正如阿里克所说,他们的剑法与我大相径庭。我凭借身高,体重,臂长的优势,往往靠持久战取胜。如果和北方高手交手,我一定挥砍齐上,连戳带刺,严加防守,饲机还手,慢慢消耗对手的力量。即使碰上动作敏捷的对手我也毫不吃亏。虽然我没有黛的速度,但和同体型的人比起来,我的动作已经相当快了。
  瑟伦的体格和我差不多。如果采用我的战术,他一定也能表现上佳。但是他的习惯明显与我不同。和黛一样,他更多时候依赖手腕和上臂的巧劲,以快而短的递剑取胜。他与我的区别,正如小锥与大斧,快刀与重剑。如果瑟伦原地站定,横剑力劈,准能打掉黛的剑,但他的剑法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我已经看出,这么下去,他不是黛的对手。
  以前我太小看黛了。我躺在自己那点名声上洋洋自得,几乎从没注意过她精湛的技艺(当然了,我的名气也不是空穴来风)。我自信满满地以为,在圈内,女人不可能是男人的对手。即使是不怎么出色的男人,也不会在女人剑下败北。可是,我显然低估了黛的实力。现在事实摆在眼前,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实在太过疏忽大意。
  从瑟伦的眼神里,我可以看出,他也意识到自己犯了和我一样的错误。这场血债名义下的较量早已超越了血债的范畴,不再是简单的罪行审判。黛的剑尖划过瑟伦的指节,这一下深深刺痛了他身为男性的自尊。
  黛很强,比瑟伦更强。
  奇异的钢刃相互碰撞,缠在一起,发出尖锐的嗡鸣。剑与剑的震荡,一进一退的脚步,共同交织成剑舞刺耳的伴奏。钢铁的鸣响,沙砾与地面的摩擦……各种声音混成一片。
  阳光下剑影交织,这里一道,那里一道,仿佛焰火的盛宴。银粉色和淡紫色与各种色调近似的杂影交织在一起。
  两人浑身是汗。汗水在黛晒成杏色的皮肤上映着阳光。她裸露着四肢,金发束在脑后,满脸坚毅的神色。她已经浑然忘我,沉浸在棋逢对手的剑舞中。
  瑟伦剑剑都是杀着。在圈内交手时,一般并不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战胜对手才是双方的目标。只要放倒了对手,而且对方心甘情愿地开口认输,你就算取得了胜利。很多时候,剑舞都带有表演的性质,或是为了一试对手斤两。以前,面对形形色色的对手时,我也曾以剑舞为乐。——当然,我不是没在圈内杀过人,但我从不会因对手的死亡而兴高采烈。“生存”二字比“死亡”更对我胃口。
  我觉得,黛会活下来,瑟伦生存的几率则很渺茫。
  起风了。微风吹起沙尘,风力渐渐增强,将灰土吹进我眼里。我不耐烦地揉揉眼睛。
  风没有减小的意思,反而越刮越烈,跳螺旋舞似的环绕着决斗中的二人。圈内聚起一小阵旋风,带起一股恶魔般的沙柱。沙砾舔着两人的脚,一下,又一下。它越来越猖狂,瑟伦和黛不得不双双收手,退回圈边。
  沙柱还在旋转,越来越急,越来越快。无论我怎样聚精会神,终于再也看不清它的动作。突然,沙柱向四周溅开,四下扬起一片沙雾。我看见,雾散去时,圈中已经多出个人来。
  说“人”其实并不准确,那家伙只算勉强有个人形。它非常矮小,不漂亮,也不难看,脸上有模糊的五官。它浮在黛与瑟伦之间,在圈内飘来飘去。
  “我叫阿菲特,”它开口说起话来,“我的主人想要一把剑。”
  我们四人瞠目结舌,一动不动。
  “我是阿菲特,”它有些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我的主人想要一把剑。”
  “你说过啦。”那东西看上去没什么威胁,不过有些奇怪罢了。我觉得和它说上几句话应该没什么害处。
  小人儿的五官渐渐清晰起来,拼出张奇形怪状的脸。它皱起眉头瞪着我,那表情和普通人差不多。
  阿菲特身上,双手双脚渐渐成形,最后连鼻子和耳朵都象模象样地凸显出来,但浑身上下还是一丝不挂。显然,这家伙和我性别一样。我突然知道它是什么东西了。
  “小鬼阿菲特,”我说,“阿菲特不是它的名字。这种东西就叫阿菲特。”
  “那又是什么?”黛厌恶地问。
  “我是阿菲特,”小东西又开口了,“我的主人想要一把剑。”
  黛和瑟伦不约而同地后退一步。我猜他们一定正打算把自己的剑藏到身后,不让那家伙看见。
  显然阿菲特的想法和我不谋而合。它,——或者说,他,大笑出声来。
  听阿菲特笑过的人都不大喜欢那调调。
  “我是阿菲特,”他又重复了一遍,“我的主——”
  “我们知道,我们知道,”我忙打断了他的话,“换句话吧,小……”我顿了顿,“……小伙计。你的主人是谁?他要剑干什么?”
  “我的主人是拉哈穆。拉哈穆想要一把强大的剑。”
  “所以你就出来给他找剑了?”我叹了口气,“小阿菲特,你吓不倒我。你只能虚张声势,根本伤不了人。回去找拉哈穆,告诉他,要找剑还有其他方法。”
  “虎,”黛不安地说,“离他最近的人是我哎。你别说得跟没事人似的。”
  “他伤不到你,”我对她说,“也许他能往里脸上踢踢沙子,或者扯扯你的辫子,但他的把戏就这几下子。他不过是个阿菲特罢了,不算什么危险的恶魔。”
  “那拉哈穆又是什么人?”黛问道,“没摸清楚状况时我们最好别对他的仆人这么凶。”
  “拉哈穆也不是恶魔。”阿里克从圈那头发话了,“他是管辖鲁萨里的坦吉尔。”
  “支使阿菲特的坦吉尔?”这种说法听起来怪怪的,“这是怎么回事?”
  “拉哈穆对魔法略有研究,”阿里克耸耸肩,“在南方他算不上什么聪明人,坦吉尔的头衔是他从祖上继承来的。也就是说,其实他自己的能力也就那么一回事。”阿里克看了看阿菲特,“我听说过一些关于他的奇怪流言,不过这些故事等没有旁人时我再说给你们听吧。一句话,他不是个擅长贤明公断的人。”
  “啊哈,”我对阿菲特皱起眉头,“看来你的主人想要的是把魔剑。”
  阿菲特又笑起来:“没错,一把北方魔剑,——附有魔法,力量强大。主人说,南方剑只有在高明的剑舞者手里才能发挥出力量。”
  我点点头:“拉哈穆觉得自己是个剑舞者,对不对?”
  “这人就这样,”阿里克插嘴道,“虎,他也许是想沾沾你们这些行内名人的光。”
  阿菲特瞟了他一眼:“拉哈穆有很多身份。”
  这次轮到我发笑了。“对不起啦,小阿菲特。现在我们有其他事要忙,没工夫招呼你。”
  小家伙露出忿忿的神色。“主人想要剑,——主人一定会搞到把剑。”
  “他想怎样?”我不温不火地问,“难道要你去偷不成?”
  “找剑舞者下手,就能偷到剑。”阿菲特露出个招牌坏笑,翻出尖尖的牙齿。“阿菲特只要男人的剑。”
  瑟伦根本来不及反应。他抡起剑来,仿佛要把小鬼一劈两半,但那股旋风一眨眼就把他连人带剑卷了进去。
  一层细沙落在地上。阿里克和我隔圈对视,各自眨了眨眼。圈里只剩下黛一个人。她吃惊地盯着我。
  “你刚才好象说过,那东西只能虚张声势?”
  “可能我弄错了。”
  “让他把瑟伦送回来!跟那东西说,我们还没打完!”黛的眉毛竖了起来,“我说,如果拉哈穆真那么喜欢北方剑,干吗只对一个人下手?”
  “我知道原因,但我也知道,你不会喜欢这答案。”
  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说,为什么?”
  “作为南方人,拉哈穆可能不大看好女人。”我耸耸肩,“在他看来,瑟伦比你更‘高级’。”
  黛板起脸,压低声音骂了句什么。
  “没那么严重吧?”我不高兴地问,“起码瑟伦再也别想来找你的麻烦了。你应该感谢拉哈穆派那小东西来抢剑。”
  “他把我的对手抢走了,我还要感谢他?”黛对我皱起眉头,“我想把瑟伦弄回来,我想嬴给他看——”
  “是嬴给他看,还是要他的命?”
  黛扬起下巴:“你觉得我打不赢他,还是觉得我不敢要他的命?”
  “我觉得你既打得嬴他,也能要了他的命。”
  黛盯着我看了好大一会儿,她脸上的表情起了些微妙的变化。然后,她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出圈去。我知道,剑舞已经结束了。
  但瑟伦绝不是她最后的对手。
  十九
  阿里克用我给他的钱买来两匹马,配好了马具。三天后,我和黛重新动身上路。我向那高大的北方人和他妻子道过谢,为霸占他们的卧室养伤表示了歉意,然后轮流拥抱了两个小女孩,这就算和他们一家告了别。
  黛的告别仪式要比我复杂得多,其中花在两个小姑娘身上的时间尤其惊人。她轮流抱起两个孩子,在她们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对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