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想聊      更新:2021-02-21 17:51      字数:4978
  “不用,您那是铁嘴,烂不了。”于观道,“我倒建议像泡野山参似地泡在酒里,嘴笨不会说巧话的喝上一盅保管变八哥。”
  “诸位诸位,”丁小鲁叫道,“我建议现在就给冯师拟篇铭文,一旦冯师仙逝,立刻就能找石匠刻上碑。”
  “好呵,”大家纷纷来了情绪,“拟吧,省得措手不及。”
  “先师冯小刚之嘴萌生于二十世纪中叶,”丁小鲁笑瞅着冯小刚一句一顿地说,“受日月之精华,纳天地之灵蕴;栉风沐雨,含辛茹苦……”
  “历尽甜酸苦辣,品遍软硬冷热;”于观接上来摇头晃脑地吟道,“吐故纳新,咬韧嚼脆;凡鲜血淋漓,皮开肉绽种种遭遇,不堪回首。终于蜕皮……”
  “结痂。”丁小鲁捶胸高叫。
  “长茧。”美萍笑弯了腰。
  “覆鳞,角化!”马青接着补充,“几经淬火,千锤百炼……”
  “得一铁嘴钢牙!”于观不容分说,厉声高叫盖住他人喧嚣,“唇红齿白,口舌生香;能吐芝兰之芬馥,堪效百鸟之宛转,嘤嘤动听,如抹蜜糖;耕云播雨,扬是传非……”
  “上至公卿,下至黔首,”丁小鲁几乎喊破了嗓子,笑倒了自己,“人见人爱,视为奇珍;心疼不已,把玩不休……”
  “冯师,你就差再拿一个巴拿马万国博览会金奖了,那样这篇铭文就算做足了文章。”杨重道。
  “已经很好了。”冯小刚微微一笑,“已经足可流芳百世了。我替我这嘴谢谢你们。如果将来香火盛了,我看也可设一偏殿供奉诸位,我等数人共享祭祀岂不大快人心?”
  五
  “发学习材料了呵。”
  次日刚上班,美萍便捧着一摞《祝词贺语辞典》发给大家。
  “都认真学习呵,回头我要一一检查你们的学习体会的。”她边分发边说。
  马青正在和丁小鲁谈工作:
  “五星上将的军服有了,M-1步枪也有了,美式吉普也搞到了。现在就差几身中将、少将的军服。我到北影道具库看了,美式军装都被上戏的剧组借出去了,只有国民党的军服。”
  “国民党的也可以。”丁小鲁说,“但一定得是解放战争时期的。”
  “行刑室也联系了。”马青又说,“老虎凳、竹签子、麻绳皮鞭都搞到了,再买把烙铁就齐了,先说好不可能完全尊重历史,烙铁只能电烙铁。”
  “可以,”丁小鲁说,“大概齐嘛,是那意思就行了。”
  “目前成问题的是这几条:沿途高呼口号有关方面没有批准。”
  “你应该跟他们讲,口号我们都审查过了,没有问题,都是‘打倒国民党’‘共产党万岁’之类的,也就是‘二十年之后又是条好汉’粗俗点。”
  “我跟他们讲了,不行。还有,节前不许放鞭炮,枪毙是不是考虑改绞刑?其实这也挺过瘾的。”
  “最好还是枪毙,这是客户再三强调的,再争取争取,做做有关方面的工作。法场呢?和菜市口交通队联系了么?”
  “于观说了,不必去菜市口,拉到郊外随便找一个山清水秀唱起歌剧也不奇怪的地方就行了。”
  “采景的工作还要抓紧。”
  “我会的。”
  “大家静一静呵,我说几句。”正在和冯小刚嘀咕的于观站起来,手扶着桌子对大家说:“今天上午我们就不营业了,集中起来开个会。刚才我和冯先生研究了,我们开始营业以来,取得了一些成绩,但同时也暴露出了一些问题。我们认为有必要在大规模开展业务以前总结一下前一段的工作,澄清一些是非问题。”
  “我今天已经和一个客户约好了,上午去她家谈为什么总有人嫉妒她的问题。”杨重说。
  “这个,改个时间吧。”于观挥手让杨重坐下,“你尤其不能走,今天这个会主要是谈你的问题。”
  “我有什么问题?”杨重不服气地小声嘟哝。
  于观严肃地扫了大家一眼,看到会场静了下来,开始说:
  “前一段的工作情况总的来说是不错的,是有成绩的。同志们大多数都表现得很投入,很忘我。特别是一些过去表现不好的同志,在这阶段工作中表现出了很大的干劲和创新精神。在这里我特别要表扬马青,不但工作主动,下了班后仍然坚持捧人,拿同事练兵。这就很好嘛,就是要在我们内部首先创造出一种互相吹捧的气氛。正人先须正己,要求别人做到的自己应该首先做到,我认为马青带了好头,应该表扬。”
  大家的眼睛一起转向马青,马青害羞地低下头。
  “但是——”于观的语气严厉了,“也有那么一些人,表现得不好,很不好。在这里我就不点他的名字了,大家可能也猜得出我说的是谁。”
  “我么。”杨重说,“你还没‘但是’我就已经猜出来了,总共就这么五六个人。”
  “既然你自己跳出来了,我们不妨就公开指名道姓地说,这也符合我们中有问题摆到桌面上谈的传统。杨重,我对你的表现很不满意!数你怪话多,牢骚满腹,干起工作来瞧你那个不情愿的样子。同志找你切磋业务你什么态度?”
  杨重和马青热烈握手。
  “马青你不要和他握手。你不要笑杨重,装出无所谓的样子。”
  “我是无所谓嘛,不是装的。”杨重说。
  众人一阵小声窃笑。
  “严肃点!”于观喊,“这是在开会。我们有些同志就是是非观念模糊,谁受了批评他就忙不迭跑过去表示同情。我看我们这个小小的单位里歪风邪气也很厉害。”
  大家不笑了,低下头都不吭声。
  于观又说:“我还要说你,杨重。我看你是没有放下包袱,背着个老沉老大的箱子过河。像个满族女人,头发梳得很高,脚上穿着花盆底鞋,一步三扭,弱不禁风,这个样子怎么能适应新形势?你有什么丢不下的?你那个箱子装的都是什么宝贝?抖落出来让大家看看。
  究竟是宝贝呢还是破烂?我看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于观目光炯炯地扫视了众人一眼。
  “我再三对同志们讲,要舍得自己,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人死灯灭嘛,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嘛。有些同志就是像个地主老财,终身只恨聚无多,不但聚,他还要藏,挖很深的洞子埋。把自己那点宝贝藏得严严的,秘不示人,打算子子孙孙传下去么?今天我们就是要发动群众打土豪分田地。你不是宝贝么?你不是舍不得么?对不起,我就是要搞光你。”
  于观撸胳膊挽袖子虎着个脸瞪着杨重,“你不动手老子可要动手了,搞你个倾家荡产!”
  冯小刚说:“当然我们这样做的目的,还是为了治病救人,大家不要以为这是在有意整谁。”
  于观说:“不如此我们的事业就不能发展!这就如同身在战场,同志们都舍生忘死地往前冲,你一个人脑子里总是盘算老婆孩子发财保命,这就是对正在流血牺牲的战友的背叛!知道战场上对临阵畏缩的逃兵怎么处置么?”
  冯小刚把脸转向大家,“都谈谈,大家都谈谈,这也是考验每个人的立场和态度,是站在人民一边呢还是跑到人民的反面去。”
  “我说说吧,”刘美萍先开了口,“刚才听了于观同志的一席话,我觉得很受教育,也很受震动。于观同志虽然是在批评杨重,但我觉得同样的问题也在自己身上不同程度地存在。过去吧,总觉得自己根红苗壮,又是个苦孩子,不会有什么私心……”
  “慢,慢,美萍,”于观打断她,“你先不要急于检讨,我们不是要搞人人过关。你的问题这次不谈,先集中火力打杨重的土豪,不要混淆两种不同性质矛盾。”
  “我觉得吧,杨重从骨子里瞧不起捧人工作,认为低人一等。”美萍扭捏地说。
  “没有,我没有。”杨重抗议。
  “你不要打断别人,呆会儿专门有时间给你讲。”于观喝住他。
  “是这样的杨重同志。”美萍道,“你不承认,我也看得出来。我觉得你虚荣心特别强,平时就有点知识分子的自命清高,不爱理人。”
  “你才是知识分子呢!我初中文化程度怎么成知识分子了?”杨重火了,“诬陷嘛。”
  “不是知识分子,一身知识分子毛病更要不得。”马青说,“我觉得美萍说得没错,但还没说到点子上。你那个虚荣心不是知识分子的,而是彻头彻尾小布尔乔亚虚荣心!你到农贸市场买菜连价钱都不好意思问嘛,不管开价多少丢了钱就走。”
  “这也是资产阶级阔少作风。”于观在笔记本上记上一条。
  “我同情劳动人民,乐意多给他们几个。”
  “你那叫同情?你那叫伪善,劳动人民不用你怜悯!”马青冲杨重连珠炮似地开火,“你这是不尊重劳动人民的劳动成果。”
  “恰恰相反,正因为一粒米一片菜叶都来之不易,我才觉得应该多付一些钱,不好意思讨价还价。”
  “伪君子!你这是资产阶级的自我道德完善!你完善了置别人于何地?那些和你一起买菜的家境并不宽裕的广大群众怎么办?”马青一拍大腿,指着杨重喝道,“你站起来!”
  “站起来!”刘美萍也情绪激昂地喊,“杨重不老实就叫他站起来!”
  “群众叫你站,你就站起来吧。”于观对杨重说。
  杨重可怜巴巴地站起来,低下头。
  “你说!你交代……”马青、刘美萍围攻杨重,指指戳戳。
  “我交代什么呀?”杨重十分困惑、无奈。
  “咱们原先打算让他交代什么来着?”于观也小声问冯小刚。
  “买菜多给钱?”
  “不,不,不是这个,是什么我也忘了,但肯定不是这个。”于观想了又想,叹口气,“实在想不起来了。”
  “我被这一搅也搅忘了。”冯小刚灵机一动,“让他自己说。”
  “你自己说,我们想让你说什么来着?”于观义正词严地指着杨重。
  丁小鲁抬腿站起来往外走。
  “你去哪儿?”于观问。
  “恶心。”丁小鲁说,“你们抽烟抽得太凶,熏得我脑仁疼。”
  说完她径自出了门。
  “你们让我说什么呀?”杨重愁眉苦脸,“哪位好心人给提个醒。”
  “管说什么呢,”马青小声对他说,“捧于观一道不就完了?”
  “对对,我怎么把这忘了。”杨重转向于观,一脸沉痛,喃喃地说:
  “我确实是,□〖语气词,字形左口右安〗,像于观老师所说的那样,嗯,总而言之,一切尽如于观老师所指出的没有丝毫走样儿。心情很沉痛,另一方面又为有于观这么一个严格要求我的老师庆幸,否则我不知要滑得多么远呢。我们是好朋友,可是你能不徇私情,这才说明你是真正爱护我,我们是真朋友——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呵!”
  “我想起来了,”冯小刚小声对于观说,“捧人……”
  于观伸手制止了冯小刚,眼含热泪望着杨重。
  他们动情地拥抱在一起,紧紧握手。
  “这叫什么呀!”杨重一甩手,对马青说。
  “你怎么还不明白呀?”马青对他说,“从今後,咱对于观也得捧着说话了。”
  “冯老师,”丁小鲁对冯小刚说,“我有一个工作问题想向你请教。咱们现在这工作开展得的确很顺利、很有成绩,顾客也在不断增多,可我对这个工作的某些工作方式及其效果不大舒服,不瞒你说甚至有些反感。”
  “你说你说,知无不言。”
  “捧人这个意义我是懂的,也很赞同。可为什么捧一个人的同时我们总要贬低一些人乃至自我贬低?这和我们要捧出个全社会的祥和气氛的宗旨岂不是互相矛盾、冲突了么?这么捧下去,不还是造成了人和人之间的互相轻视互相瞧不起,最多只是一部分人心情舒畅?”
  “有这个问题。”冯小刚深深点头。
  “其实我们并没有解决矛盾,只不过是片面助长了单方的气焰。可想而知,从我们这里获得了满足感的人一旦走出我们这个门会是副什么嘴脸,别人对他又是个什么印象。”
  “是呵,没准我们好心好意倒是把人家害了。”马青咂着舌道。
  “总是讲我们没目的,可长此以往,别人会对我们怎么看?能相信我们么?”杨重摊开手问冯小刚。
  “你们说的这些问题,其实是个捧人的理论问题。的确,这种现象是和我们捧人的初衷背道而驰的。问题出在实践中,可实际上根源是我们捧人理论还不够完善,很多重大问题还很混乱,没有得到澄清。”
  “请您说得具体点,您刚才那席话等于什么都没说。”
  “说来话长。”
  “没关系,您就长话短说。”丁小鲁摆出认真听讲的相儿。
  “就像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