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节
作者:热带雨淋      更新:2021-02-21 17:43      字数:4743
  凝神细瞧,那其实也不过就是一个普通人,可就是这么一位普通人,让人一见之下大有自惭形秽之感。
  “刘夫人。”子陵微微颔首,不卑不亢。
  “这……”我嗫嚅的不知道该怎么还礼,紧握的手心里全是黏湿的汗水。
  程驭呵呵一笑,适时解围:“这是庄遵,字子陵。真要说起渊源,他可也算是你夫君昔日太学同窗……”
  我愈发吃惊,刘秀的同窗我所熟知的那些人不外乎朱祜、邓禹、刘嘉……却从未曾听说有个叫“庄遵”的人。单看程驭之才,便可推断他所结交的这位小友定非泛泛之辈,而且……听程驭的口气,似乎当日托他出面解我夫妇之危的人正是这位庄遵!
  难道我之前认为是阴识、阴兴所托,竟是完全猜错了?
  我来不及细想,匆匆上前几步,跪下拜道:“阴姬拜谢庄公子!”
  “不敢当!”庄遵弯腰虚虚一扶,却并未与我有实质性的接触,我循礼磕了三个头,这才算真正谢了救命之恩。
  起身的时候,僵硬的膝盖一麻,竟然刹那间失去知觉,木钝得摔下地去。我用手及时撑地,又惊又窘,尉迟峻低呼一声,急忙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
  庄遵视若未见,程驭“咦”了声,两根手指出手如电的搭上了我的脉息。
  “你……”程驭的脸色转暗,又气又惊,瞪着我足足盯了两分钟,“你……”他表情怪异,突然把脸转向尉迟峻,怒道,“我不是关照过,服药时禁忌甚多,需小心……”
  他向来和颜悦色,这般动怒的样子不禁把尉迟峻吓了一大跳,就连我一颗心也是怦怦直跳。
  “小人……一直遵照先生嘱咐……不敢……”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程驭气恼的将我的手甩开,“房事乃第一禁忌,我当初怎么交代你的!”
  “姑娘向与大司马……分……分……”
  我把头压在胸前,又羞又愧,一张脸涨得犹如猪肝。当着三个男人的面被人指责闺房之私,就算我是个21世纪穿来的现代人,也经不起这么活生生的拿来当教材。
  “欲修长年,必先远色,矧病者乎!病既因虚致邪,务宜坚城却寇。新恙后精髓枯燥,切不可为房事,犯房事劳复必死……”
  “嗯哼。”庄遵清了清嗓子,用询问的口气打断程驭的忿忿,“事已至此,再说无益!刘夫人如今可是有何不妥?”
  程驭冷哼一声,我愈发觉得他虽是在指责尉迟峻照顾不周,同时也是在指责我在夫妻之礼上不够收敛:“她这双腿算是废了!”
  “啊!”我低呼一声,险些瘫到地上去。
  怎么会发生如此严重的后果?为什么吃药还与□相冲突?我根本不知道服用那三副药还有这种要命的禁忌!早知如此,当初便是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去碰刘秀一根手指啊!
  扭头去看尉迟峻,已是呆若木鸡。大概他见我和刘秀为了纳妾的事闹得不可开交,刘秀又被那些部将缠得分不开身,从未在我房里留过夜,所以……他是个年轻小伙,要他来转告我房中禁忌,想必他也开不了口。
  就这么着……我稀里糊涂的撞在了枪口上!
  欲哭无泪,我颓然的垮下脸。我的腿……废了!
  这是什么概念?是不是意味着我要成为跛子?瘸子?还是……瘫子?
  冷汗涔涔而下,刹那间感觉自己真是世上最衰最倒霉的一个!莫名其妙的穿了两千年,好容易爱上了一个男人,可最后丈夫娶了小妾,不再属于自己;末了就在自己以为还能靠自身撑起下半生时,却又残酷的告诉我我的腿废了!
  庄遵问:“可还有什么办法解救?”
  我紧张的抱着仅有的期望小心翼翼的看向程驭。
  程驭沉吟片刻:“死马且当活马医吧!我也不敢说有治愈的把握!”
  我心中一痛,黯然闭上眼。
  死马……且当活马医!秀儿!秀儿!你可知我现在的可悲遭遇?你可知我即将面对的伤痛?你可知……可知……
  始计
  更始二年三月,耿纯率领宗族宾客约二千余人投奔刘秀,刘秀封其为前将军。因有信都人质事件为例,耿纯这次投奔不仅托儿带口,背井离乡,甚至走后还特意命人焚毁故园房舍,如此一来,即便是族中尚存些许动摇之心的人,也再无可供反悔的余地。
  耿纯这一招,做得相当干净利落,忠心可鉴。
  于此同时,信都方面派出使者,递送威胁信函给予李忠等人,结果李忠竟将随侍的马宠之弟、校尉马忠斩于剑下,已示其绝不受马宠等人威胁,忠于刘秀的坚决。
  刘秀随之告示吏民,能救出信都汉军家眷者,赐钱千万。
  去年北上之时,留于洛阳的朱祜,此刻不远千里赶来会合,与他一路进入河北的还有刘嘉力荐的贾复、陈俊二人。此时已经身为汉中王的刘嘉悄悄替他们三人准备好马车,命人一路护送北上。刘秀遂命朱祜顶了我的空缺做了护军,陈俊为安集掾,贾复为都督。
  兵分两路,刘秀一面遣左大将军任光率兵回救信都,一面亲带汉军逼近柏人城。有了刘扬兄弟十几万兵力的襄助,刘秀如虎添翼,不仅在极短时间内先后攻下下曲阳、卢奴、新市、元氏、防子等地,势如破竹,更是攻下鄗县,杀了王郎的一员大将李恽,甚至在柏人大破王郎的另一个得力干将李育的部队。
  刘秀虽然在偏南的战线上占尽了一连串的优势,可谓旗开得胜,然而任光带领士兵攻打信都,却成了件相当棘手的问题。投鼠忌器下的任光,连一场正面之战都不敢随意主动叫阵,生怕里头的人质遭遇危险。
  这许多许多的事几乎是同一时间在不同的地方同步发生着,小小的草庐成了情报的中转站,我在养伤调养期间,整理着一堆各种各样、有用无用的讯息,然后将之分拣,把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再传回新野。
  以前我只是享受这些免费资源,现在真正在第一线接触一手情报,这种感观又非平时可比。信息量太多太杂,且要从中辨别真假,规避轻重,再加入自己对实事利弊的权衡、分析、判断,这还真是件相当考验人的脑力活。
  程驭显然很清楚我在忙些什么,但他对我忙碌的颇有微词,不是因为我占了他的地接私活,而是作为病人的我,实在是很不听话,且很不配合的那一个。
  病人是需要好生休想的,就如同那位庄遵庄公子一般。虽然我看他体格健壮,气定神闲,精神抖擞得一点毛病也没有的样子,可每当我试探性的问起程驭,他总推说庄遵只是他的病人,言辞模糊,大有敷衍之意。
  庄遵是个十分古怪的人,他也住在程驭府上,每日日升而出,日落而归,白天从不见他的人影,晚上也从不见他踏出房门半步。
  时局纷乱紧张,在长安流连于醉生梦死中的刘玄,终于意识到了王郎政权存在对汉朝的威胁有多严重或许他原本就很清楚,只是想看好戏的隔岸观火,准备等着看刘秀是如何死法。
  但是刘秀蟑螂般顽强的生命力终于在刘扬的十多万大军的支撑下,幸运的延续了下来。刘玄没得好戏再看,刘秀被王郎追杀的狼狈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他也只能收敛起看好戏的心情,匆匆结束游戏,在前大司马、宛王刘赐的禀奏下,派使者西行,征召隗嚣、隗崔、隗义,同时派出尚书仆射谢躬率振威将军马武,带兵赶往河北,与刘秀的军队会合,共灭王郎。
  刘秀此刻在河北的性命已是无虞,再不用过当初提心吊胆,生怕有今朝没明日的生活。但是其他地方征战再如何旗开得胜,若是信都的汉军眷属有失,以他的性子,必然会愧疚一辈子。
  再好、再多的江山也换不来亲人的一条性命!这一点,刘秀应该比任何人都深有体会。
  又是一整夜未曾合眼,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条对策来,枉费我平时总自以为是的为自己是现代人,IQ高而沾沾自喜,可平白搁一大堆情报在手里攥着,我却仍是一筹莫展。
  秉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原则,程驭如今当真把我当成了他手里的一具临床试验品,从各种药剂到针灸,无一不试,我的腿初来下博之时尚能行走,到得后来,下肢无力,居然当真如他所断言的那般,形同残废。
  我很怕长时间瘫在床上会造成肌肉萎缩,于是想尽办法,画好两张图纸,让尉迟峻替我做了一对拐杖,外加一架简易轮椅。
  草庐四周便是大片竹林,尉迟峻就地取材,他对我的奇思妙想早已见怪不怪,只是我没料到拐杖和轮椅竟会引起了庄遵的兴趣打从第一次见面后便再无交集的庄遵通过程驭,邀我前去一叙。
  这个邀请让我感到很莫名其妙,虽然我不否认对庄遵有强烈的好奇心,但是他一个四肢健全的正常人不来就我,凭什么非要我这个坐轮椅的去就他呢?
  原本看在程驭的面子上我也不该拒绝才是,可我只要一想到庄遵若有若无间所展示出的狂傲,便有些不大想去答理他。
  程驭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笑道:“你一宿未睡,愁的是什么?”见我不吱声,他一面收起银针,一面颇有深意的说,“机会便在眼前,如何不懂把握呢?”
  他话里有话,我不是听不出来,略一迟疑,诧异道:“先生的意思……难道是说那位庄公子有办法能解我之虑?”
  “呵呵,”他轻笑两声,十分肯定的告诉我,“若子陵肯出手,信都之危当可迎刃而解。”
  “当真?”我又惊又喜,那个庄遵竟能得程驭如此高的推崇和评价。
  “你去试试不就可以知道真假了么?”
  程驭这么一说,我真恨不能背上长对翅膀飞过去,连忙嘱咐尉迟峻推我到庄遵的房门口。隔着那扇薄薄的门板,我却没来由的感到一阵紧张。
  “庄公子!”象征性的敲了两下门,尉迟峻将我推到房内。
  庄遵正伏案支颐,不知在冥想些什么,见我进来,抬头间眸光中闪现一片惊喜。他从席上长身而起,连鞋都顾不上穿,光着脚向我直奔而来。
  甫到跟前,便屈膝蹲下,目露惊艳之色:“有意思的东西……”他手抚轮椅,那种专注的眼神让人怦然心动。
  我尴尬的笑了笑,看来这位庄遵还真是个痴人,居然会对我的轮椅那么感兴趣,难道他的癖好是做木匠?
  “做工看着挺简单,难得的是这想法,刘夫人如何想出来的?”
  “呃……其实也没什么,人力推之,我不过是仿輓车与鹿车罢了!”輓车也就是辇车,是一种人力牵拉的双轮车;鹿车则是人推的独轮车,因容量窄小,只能装载一头鹿而得名。
  “哦?”庄遵似乎有点不大相信。
  我暗自蹙眉,总不能实话实说,说这是仿造两千年前后的东西搞出来的仿冒品吧。
  接下来的时间,庄遵把注意力放在了我身下的轮椅上,他一直绕着我左右前后不停打转,这种感觉真让人觉得怪异,没奈何我只得让尉迟峻把我抱到榻上靠着,把轮椅让给好奇宝宝专心研究。
  庄遵的书案上堆放得乱七八糟,竹简、木牍、缣帛,笔、刀、砚、墨……什么都有。我伸长着脖子瞅了两眼,发现除了《诗经》、《尚书》等我日常熟见的文章外,最上面一卷打开了一半的竹简上,显眼处用刀刻着一个大大的篆字。我原无心细看,可晃眼掠过,那个字已深深的刻入眼帘计。
  计!计谋的计!计策的计!计算的计!
  我心有所动,轻轻抽出那卷颜色早已发黄、甚至偏红的竹简。竹简完全打开,右侧第一支尺简上刻的字终于完全显现出来。“计”字上面尚有四个大字,我就算再白痴不懂篆体,这四个字连蒙带猜的也早看得明明白白孙子兵法。
  这是《孙子兵法》之《计》。
  《孙子兵法》我听过,知道这本书大有来头,连我们的伟大领袖毛泽东都对该书青睐有加。古往今来,只要是关系到行军打仗的,无不把这本书当成必备宝典。但是,对它,我仅能称之为如雷贯耳,却从不知道这里面到底讲了些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手里捧着那卷《计》,瞪大眼睛,从头读到尾,不知所云,连基本的字,我也只认得一个开头:“孙子曰……”再往下,就只能是它认得我,我不认得它。
  “始计第一。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冷不防手中书卷被骤然抽走,隔着一张书案,庄遵眉飞色舞般的倒背如流,“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道者,令民于上同意,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不危也;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凡此五者,将莫不闻,知之者胜,不知之者不胜。故校之以计,而索其情,曰:主孰有道?将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吾以此知胜负矣。将听吾计,用之必胜,留之;将不听吾计,用之必败,去之。计利以听,乃为之势,以佐其外。势者,因利而制权也。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