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4 节
作者:
闪啊闪 更新:2021-02-21 17:42 字数:4739
因为有阿莱夫,达内里终于完成了他的长诗,并获得了成功。乡村的宁静与这成功无关,因为阿莱夫不属于宁静,它只能是喧闹的城市中地下室里的黑暗处那烦人的存在。达内里就是在同阿莱夫一道与外面世界抗争的过程中,写下了那些永恒的、不为我所理解的诗篇。
阿莱夫使我战胜了旧的悲哀,找到了精神的出路,但阿莱夫的认识论将我带进更深的悲哀,所谓的精神出路原来是炼狱。我终于懂得了阿莱夫。阿莱夫的无处不在,正如同宇宙的无处不在,把耳朵贴在石柱上,就能听到宇宙繁忙的声响,而阿莱夫,它是宇宙的镜子。每一个人,只要他去看,就能看见阿莱夫。只可惜人的生命和记忆都是短暂的,要不断看见阿莱夫,就只能不断刷新记忆,制造创伤。然而即使这样,我也还是在歪曲和遗忘贝亚特丽丝的面貌,因为终极之美是达不到的,它只存在于瞬息即逝的片断里。哪怕如达内里这样的艺术家,也只有生命的某一时期受到阿莱夫的纠缠。但是渴望与痛苦,就是阿莱夫要求于人的,阿莱夫就是为了这而呆在地下室里的。
读书笔记(二)第225节 《布洛迪的报告》读博尔赫斯小说
《布洛迪的报告》是来自艺术之乡的一份报告,里面生动形象地阐述了艺术的观念。
这样的情况时常发生:我们站在一幅美丽的画作面前,被深深地打动,与此同时,我们会感到诧异:画中涌动的扫荡一切的原始之力从何而来?艺术品的创造者究竟是生活在何样的同我们这个苍白、伪造的世界并存的世界之中?他是通过怎样的渠道同文明社会沟通的?《布洛迪的报告》带我们去那艺术家的故乡进行了一次巡游。
牙呼人并不是原始民族,他们身上具有很多原始的特征,但这个种族却有过文明。这是一个从文明自愿向野蛮退化的种族,实际上,他们的这种退化正是一种主动的突进,向一种陌生的更高层次的精神领域的突进。这种突进需要返璞归真,抛弃文明社会里的很多东西,包括语言,直至到达文明的源头,将人类文明社会体验过的一切都重新来一次体验。对于这些天生的创造者来说,没有现成的事物,所有存在的,都是那些沐浴在神的光辉之中,已被他们无声或有声地命名的事物。而他们的神,就住在他们自己的精神领域里。牙呼人的精神领域是排除世俗的肉欲的,他们在吃饭时闭上眼睛或躲起来,为自己的欲望感到深深的内疚,他们的性交充满了神圣的激情和美,却与肉欲的满足和生殖无关。然而这些具有无比清洁的精神的人们同时又具有最旺盛最下贱的生命力,他们像毒蛇和蚂蚁一样群居在充满污秽的沼泽地里(附近就有绿树成阴、泉水清澈的辽阔草原山地),终日被赤道的阳光暴晒,对吃腐败的食物和死人的尸体有特殊的嗜好(令人想起鲁迅先生所说的〃抉心自食〃)。就是这些腐败的食物通过他们体内特异的消化系统转化成了强悍的力量。牙呼人的语言从文明的语言倒退,发展成身体和心灵的语言,形成一种逆向体验的奇观。他们那些充满了抽象思维的简单词语,直接来自于心灵的感应,词语内的丰富辨证的含意并不是刻意为之,只不过是深邃的境界的流露。没有比牙呼人的观念更为纯净的了,这些丧失了关于〃过去〃的记忆,仅仅死死地执着于〃现在〃的创造的人们,只懂得四个数字,他们甚至把复杂的商品交换过程都简单化,他们不喜欢世俗的复杂,对世俗的欢乐和痛苦无动于衷,终日生活在抽象单纯的境界里。他们的理性思维也超出常人,这种思维目标明确地将他们推向人性中最极端的体验。他们最敬畏的是魔力,他们相信魔力高于一切,魔法师可以将人变成蚂蚁或乌龟。他们执着于当下,排除过去的特性又使他们获得了一种不可思议的预见力,几乎没有他们不能预见的事物,他们预见未来就如同我们回忆过去一样自如,这种〃反其道而行之〃的艺术神力对牙呼人来说是家常便饭。没有比牙呼人更坦率地看待牺牲的了,所有的人都认为牺牲是最高的美德,梦寐以求的境界。国王一生下来,就砍掉他的四肢,割掉他的生殖器,烧瞎他的双眼,让他坐在山洞里专心发挥他的智慧。一旦发生战争,魔法师就把残废的国王扛在肩上,冲向战斗最激烈的地方,让他被野人用石块砸死。这个崇尚精神的民族还有着艺术的传统,他们那些晦涩难懂的诗歌是产生于神灵的启发,诗人一旦将那些简单的字句说出来,他自己就变成了神,于是他在社会中不再有立足之地,必须逃到北方的流沙地去继续他的艺术,从此以后他的义务就是牺牲。用自己的欲望触犯了信条的人会落得被乱石砸死的命运,执行刑罚时,所有的人都把牺牲看作享受,而罪犯自己决不反抗。实际上,罪犯向往这种结局,肉体越受苦,灵魂越解放。
牙呼人的社会将不相容的矛盾用人所难以想像的方式统一起来,发展出最合乎人性的观念。他们开辟的那种高尚的领域,从古至今同我们的文明世界并存,或者说,那便是我们一代一代的文明结出的理想果实。它是一个乌托邦,它又实实在在地净化着我们,激发着我们,使我们不至于完全在毒素的污染中干瘪或溃烂。只要世上还有牙呼人,这个世界就不是无可救药的。
读书笔记(二)第226节 《代表大会》读博尔赫斯小说
一个农民的儿子,一个充满激情的理想主义者,来到布宜诺思艾利斯,在那里闯入了世界的中心。这就是《代表大会》中的主角费里青年时代所经历的,后来决定了他一生的那场精神洗礼。
堂亚历山大的理念模式
代表大会里有一个决定所有人命运的核心人物,这就是主席堂亚历山大。这个人有点像传奇中的人物,不可捉摸而又十分古典。他是一名庄园主,从父辈手中继承了庄园和精神的遗产一百本书。他曾经想从政,以便在世俗中着手实现某种理想,但遭到了失败。悲愤之下他做出了狂妄无比的决定,要成立一个比政治有更大前景的世界代表大会即建立一个属于全人类的精神王国。但精神是说不出口的,只能体验,这就决定了代表大会的活动也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活动,如同主角费里体验的一样。野心家堂亚历山大魔幻般地让他心中的代表大会如期召开了,这件事也体现出精神的本质追求则有,不追求则无。堂亚历山大通过神秘的直觉来选择代表,各种性格的代表组成了他那丰富的世界。他让他的代表们各尽所能地发挥自己,让他们获得各种永生难忘的经验,最后又带领他们一道达到最高的境界心的归宿。这位精神的主宰有点近似于神,可他又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代表大会使人不知不觉地置身于它当中,通过环境的暗示让人在模糊的潜意识支配之下去尽情体会,这个方面它是卡夫卡《城堡》的另一种版本,堂亚历山大则有点像克拉姆的化身。堂亚历山大正是那种理想至上的天才,他建立起的代表大会堪称精神典范:如此隐晦的制约机构;各种势不两立的冲突;统一两极的无限张力;不拘形式的不断演进。这一切远远超出了世俗中国民议会的运作,非天才不能担当如此的重任。世俗中的国民议会改变的是外部历史的进展,代表大会改变的则是心灵史的进程。堂亚历山大的领导方法也是别具一格的。他深知人的本性,也能预测这种本性会如何发展,而他的代表大会的宗旨就是解放人性,创造时间的奇迹。他只要坐在家中不动,世界就绕着他转,各种冲突就将矛盾推向高峰,而他部下们的境界也随之一步步提高。他从不说空话,因为语言是脆弱的,决定发展方向的是行动,即欲望的冲动。他的大会调动了每一个人的行动,使每一个人沉溺于生命之体验(既有恶又有善),而在最后,又让大家殊途同归,进入永恒的〃无〃的飞升。堂亚历山大在漫长的精神生活中所获得的那种老谋深算的预见力,是统一代表们的粘合剂。不论人跳得多高,多么胆大妄为,始终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也在他的掌握之内,因为他这种寓言家的能力是同生命的律动紧紧相连的。
费里的历程
很快就要死去的费里讲述了他的经历,这样的话题只属于面对死亡的人。
多年以前,只身一人到布宜诺思艾利斯来闯荡的青年费里第一次听说了代表大会的事。那是一种极其晦涩的表达,似乎所有的人都对大会的性质一无所知,但所有的人都肯定这个机构是存在的。费里的朋友伊拉拉带他去参加了会议,主席堂亚历山大仅仅因为费里的名字就认可了他(〃费里〃意味着铁器和刀,大概也意味着内心的冲突吧)。堂亚历山大高深莫测、沉默寡言,对每一位代表拥有奇怪的控制力。整个会议的氛围暧昧不明,弥漫着虚幻,用现实主义创作手法无法描绘这种虚幻,因为大会一开始崭露的就是本质的东西,而理解本质的东西则需要很长的时间,需要人用不懈的、创造性的努力去发现,也就是运用非理性的蛮力闯入陌生之地。尽管费里对代表大会的感受无法理清,但他已有了模糊的预感:他进入了世界的中心,这个中心将成为他今后的一切。所有的代表都怀着火一般炽热的激情,每个人都愿为这个虚幻的事业牺牲自己。当他们聚会的时候,一种抽象的意境抹去了个人身上那种世俗的区分,人人都真切地感到了普遍人性的存在,并产生出为这人性讴歌的冲动。有一天,主席的侄子费尔明向费里展示了人性之丑恶,他在歹徒面前的恶劣表现成为费里心中一个疑问:这样的劣等货色也有资格代表人类吗?答案是留到最后来解答的。接下去费里又目睹了另一代表特维尔的权术阴谋。特维尔似乎在利用、操纵主席堂亚历山大。他恶意地挥霍他的财富,出于个人的嗜好无限制地购买书籍,似乎要让主席破产。而堂亚历山大不动声色,答应他的每一项要求。费里感到特维尔不怀好意,他的举动犹如不断加大的圆圈的离心力,他担心圆圈要无限扩大,总有一天中心会无法控制。特维尔看起来就像取代了主席的职务似的。堂亚历山大能否控制特维尔呢?具有崇高境界的代表大会,为什么会容忍阴谋呢?这阴谋会不会毁掉事业的经济基础呢?这些问题的答案也留到了最后。也许堂亚历山大感到时机已经成熟,他决定邀请费里去参观他的故乡巴西边境孤寂、荒凉、气候严酷的庄园。卡雷多庄园其实就是堂亚历山大那严厉的内心。所谓的庄园遗产原来只是一排简陋的砖房,砖房的特殊结构只是为了经得起时间和其他方面的严峻考验;烈日从早到晚烤炙着的原野上没栽一棵树;人们像野人一样吃生肉;庄园里没盖任何厕所;卧房难以想像的简陋。接着费里又参观了堂亚历山大的所谓建筑工程,那只不过是一个残缺不全的半圆形剧场。那些与众不同的、傲慢的工人们性格狂暴,却并不显得哀痛。费里目睹堂亚历山大冷静地镇压了一次雇工间的冲突。当时堂亚历山大一反往常的和气,表现得就像一名严厉的氏族首领。此处令读者想到,堂亚历山大镇压的正是他自己内心的冲突,他用铁一般的意志将这些冲突维持在一个统一体之内,以独特冷酷的方式发展着自身。费里在庄园里获得的是不断加深的孤独之感,他其实也是在体验堂亚历山大内心的孤独,以及他那超人的意志。从卡雷多庄园回来,堂亚历山大决定对费里进行第二次精神的洗礼。这一次,他将费里派到了充满生命狂欢的红色迷宫伦敦。年轻的费里在那里同美女贝雅特丽齐一见钟情,坠入爱河。贝雅特丽齐用身体的语言向费里启蒙,让他懂得了生命的虚幻本质,和不可避免的痛苦的承担。这一认识使他更加坚定了追求理想的信念。最后的关键时刻终于到来了,那是一个出人意料的转折,每一位代表的体验都在那个时刻达到了辉煌的顶点。堂亚历山大从黑暗的地窖的深处走出来,命令人们将特维尔所购买的满院子堆积如山的书籍以及地窖里的全部书籍统统烧掉。大火燃起来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愉快地挤在一起。在此刻的火光中,他们感到在堂亚历山大的带领下接近了真理,这种感觉令他们如此的幸福。是啊,真理并不在书本中,它就在每个人的心灵深处,现在他们每个人都成了真理的儿女,不论是花花公子费尔明,还是耍阴谋的特维尔,或是毫无原则的涅伦斯坦。每个人都经历了漫长的情感历程,现在都在这一大堆灰烬面前平等了,超脱了。堂亚历山大就如同出色的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