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节
作者:闪啊闪      更新:2021-02-21 17:42      字数:4852
  秘事物的嗜好,他总是有些事要躲开我和他妈,他一点都不依恋我们,这既使我担忧又让我有点高兴。有一天我撞见他同霞姑一道将一些钉子埋在屋前的树下,他弄得满身都是泥巴。过后我同他之间发生了这样的对话
  我:〃小宝,刚才是干什么呢?〃
  小宝:〃把钉子埋在那里,谁都不知道。〃
  我:〃别人不知道有什么好呢?〃
  小宝:〃就是好。我还要埋几个地方,刚才这个地方被你看到了,就不能算数了。〃
  那么妻子把小宝送到母亲那里去是好还是不好呢?我知道妻子并不考虑这个,她考虑的是我同她如何从这个家庭脱离,那种充满了隐私的日子她实在是过得很烦了。但是能脱离得了么?一离开那里,我和她就开始失眠,闹到现在连班都不去上了,而且整天所想的,就是同我们所要脱离的那个家有关的事。我有时又觉得,妻子把小宝送到那边去,会不会是为了自己更方便地往那边跑?莫非她说要脱离只是为了蒙骗我的?我的妻子诡计多端,比如说吧,我从未同她谈起霞姑留下的那本奇书,她却背着我将那本书翻了又翻,还编出谎言,说自己被书中跳出的虎吓得昏过去了。
  有一对青年男女从隔壁屋里走出,站在了我房间的门口,他们正在谈论地震的事,似乎两个人都很惊惶,男的说要往山里跑,女的说还不如就呆在空坪里。后来那女的哭哭啼啼起来,同那男的相携走远了。我心烦地在床上翻了个身,也开始将自己的思路往地震方面引,这一来反倒有了瞌睡。我一直睡到妻子回家还在地底冒出的滚水中挣扎。
  妻子一个人回来了,神情恍惚地站在厨房里洗碗。她将那些碗洗好,一个一个摞好,然后重又放进洗碗池里去洗,就好像她对自己做的事失去了意识似的。
  〃小宝还好么?〃我担忧地问。
  〃当然好,怎么会不好?他一进门就同太姑母躲起来了,后来我和你妈妈找他找了好久,也许他俩从后门溜掉了。我脑子里乱得很。〃
  她的模样显出了苍老,她一言不发地在板凳上坐了下来。我猜想她一定经历了一种打击,但我不愿意问她,免得卷进她的烦恼,我已经领教过她的厉害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我的儿子小宝,他同母亲,同霞姑一道出走了。老屋大门上的那把锁早已锈迹斑斑,窗户上的玻璃也破了几块。当我站在门口的坪中向里观望时,总听到里面有一些小孩的笑声传出来,那当然只可能是我的幻觉。有时妻子也和我一道去那里,她现在已不再烦恼了,每天上班,按部就班做家务事,但我觉得她越发难以捉摸了。我同她就这样并排站在门边,看着里头紧闭的窗户,各自想着心事,但只要一开口,我们就会说起同一件事来,我们说的事都与屋子里住过的人无关,也与屋子里的秘密无关,我们说的,总不外乎是一些旅游的计划,去南边呀,去北边呀,去爬山呀等等,我俩都知道这些计划永远也不会实现。
  一天早上我们收到了儿子小宝的信,那字迹刚劲有力,充满了大人气。他在信中说他已经初中毕业了,他生活的环境很好,他要按他的计划去干一些事。最后他请求我们将他彻底忘记,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轻装上阵,远走高飞〃。妻子看了信之后很高兴,她对我说,要不是这封信,她已经差不多将小宝彻底忘记了。那天是假日,上午我们还特为小宝的事庆祝了一下,喝了一瓶葡萄酒。喝到最后,妻子忽然变了脸,对我说她从窗口望出去看见了一个人的背影,很像太姑母。只是比原先老了很多,背都驼到地下去了。说完她又使劲推我,追问我上次从老屋里偷回来的那只木乌鸦送回去没有,要是没送回去,事情就糟了。我说我根本没偷那东西,怎么送回去,她就勃然大怒,说我根本不打算好好过日子,总把秩序搅个稀乱。她酒也不喝完,愤愤地走开了。
  在郊区的静谧的夜晚,我常常梦到那个长满催眠的鲜花的花园。在五彩缤纷的花粉当中,蜜蜂和蝴蝶一只只从空中掉到地上;就连蚯蚓也在泥土中睡着了;园丁用草帽盖住脸躺在地上,腿伸得笔直……花丛里有很多小孩的声音在喊:〃赶快!赶快!赶快!……〃当你到那里头去找寻时,又发现一个人都没有,而在头顶,无忧无虑的蓝天忽然一下就变得阴沉起来。
  短篇小说(二)第186节 黑眼睛(1)
  有那样一双黑眼睛,当我锄地的时候它就隐藏在对面的杂草丛中,时不时地从翠绿的草里浮出来,专注地、有点邪恶地看着我。我拄着锄头同它对视,它就懒懒地沉了下去,再也找不到了。有多少次,我搁下手里的活,到那草丛里去细细地搜,但是没有,它消失了,也许钻进了地里,是沿那些蚯蚓的通道钻进去的。我注意到它出现的地方土质总是很松。我下过几次决心,我下决心时,就用锄头不顾一切地挖下去。可惜这样做的结果是除了斩断了一些蚯蚓,让少量鲜血流出之外,还留下了惶惑不安的感觉。我不停地想:万一挖中了那双黑眼睛呢?挖掘不是一个好办法,何况这样一双能够浮上浮下、随时隐身的眼睛,实在是难以通过挖掘来获取。
  我挑水的时候它也出现过。我将一担水倒进缸里后,当水花平静下去时,它就在缸底出现了。它比人的眼睛略大一些,精致、水灵,而又十分专注。这样的眼睛,我无法和它长久地对视。它也眨眼,它一眨眼,那长长的睫毛便覆盖下来,显出无限的悲伤。但总的来说,它是咄咄逼人的,那么严肃而专注,有时又那么邪恶。面对这样的眼睛,我总是胆寒的时候为多,我从不敢当即同它对抗,而总是事后去搜寻它。
  要说我一次也没找到过它的踪迹,那也不符合事实。我真的找到过一次它的踪迹。那一次我在半人深的冬茅草里头搜寻了好久,后来我终于放弃了。我坐在草丛里休息,这时有只鸟发出奇怪的叫声,我一抬头,没见那只鸟,当我垂下眼来时,正好同它的视线相遇,它就在那株冬茅的紫色的根部那里,挑战似的凝视着我。我掉开眼光,然后忽然猛地伸手一抓。当然结果是抓了一手泥。我再考察那冬茅的根部,看见松松的泥土上的确有两个眼珠形状的小洞,它就是从那里溜掉了。我将冬茅拔出泥土,看见洞里满是大大小小的蚯蚓,令人肉麻。啊,我不能再找下去了,我两眼昏花,蹒跚着离开了那蓬草。
  为什么说那眼光里面有邪恶的成分呢?我也说不清。只是当相互对视之际,我心里就会起罪恶的念头,我想毁掉它。看来是它的邪恶引发了我心里的邪恶。如果是在春天的傍晚同它遭遇,我往往会去偷偷袭击邻家的院墙,将那墙打出一个缺口,弄得鸡飞狗跳。但谁也不会知道是我干的,我在村里是一名正人君子。
  我既受不了那双眼睛的邪恶,我也受不了它的严肃和专注。它的严肃和专注全是对着我来的,它穿透了我的五脏六腑,并且在我的胃里面烧起一团火,不一会儿我的胃就绞痛起来,于是我赶紧跑开。我一边捂着胸口跑一边想些别的事,我要尽力忘掉刚才的一幕。我跑到田埂上坐下来,看见远处的田里有些儿童在那里站成一排,他们一边挥着手一边口里喊着:〃黑眼睛!黑眼睛……〃我眨了眨眼,那些儿童就不见了。我旁边出现了一双赤脚。那是三叔,三叔嘴里含着烟斗,正在凝视右边那一大片油菜花。蜜蜂在花间嗡嗡嗡嗡嗡嗡的,三叔的眼里似有老泪要流出来,一只大手在蓝布衫上头擦来擦去的。
  〃三叔,你见过黑眼睛了吗?〃
  〃那是大迁徙之前的传说了,你说的就是那个东西吧。唉,本来我是不想去那山沟里的,可是你婶婶她快临产了,只有那里有个产婆。黑灯瞎火的,我扶着她走了多少路啊。到达那草棚里时,我两眼发黑,往地下一坐就不省人事了。就在我快要不省人事之际,我看见了它。〃
  〃谁?〃
  〃你说的那个东西吧。当夜生了个男孩。满山都是猴子在叫。接生婆举着个破脸盆,对着月亮敲了又敲。〃
  〃就在刚才,有小孩在那边喊。〃
  〃你也看见了么?好!好!!〃
  〃小孩是哪里的?〃
  〃那些小孩啊,他们的衣着还是大迁徙之前的式样呢。你不要去深究这种事,见过了就忘记他们,不然会有烦恼。我年轻的时候不服气,偏要迎着他们走过去,结果受了重伤。〃
  三叔步履蹒跚朝家里走去,我看见那些小孩从他院子的栅栏那边探了探身子,然后就消失了。我感到他们和三叔之间的关系真是神秘极了。看来村里知道黑眼睛这回事的人就只有我和三叔了。我询问过每一个人,他们都说没看到过,这是怎么回事呢?
  三叔是我儿童时代的偶像,因为只有他一个人记得村里那些个古老的往事。他有时打赤脚有时穿草鞋,不像村里人总穿胶鞋。他朝人走过去时总是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三叔从田里干完活回来,点上烟斗的时候,我就会跑去缠着他,要他告诉我关于那只猫的后代的事。那是他从前养的一只黑猫,总是在山洪暴发的前夕站在井沿上狂叫,村里人把它叫做〃气象预报〃。三叔在田里干活,它就蹲在田塍上一动不动。在那些静静的夜晚,在风的呼啸声中,三叔心里的那些故事怎么也说不完。
  三叔已经好多年不开口了,因为生活的重压,我也早就没关心过那些古代的逸事了。不知从哪一天起,我早上睁开眼,总看见窗玻璃外头闪现着那双黑眼睛,我走近前去,它就专注地瞪着我,我绕到门外,它就不见了。因为这双黑眼睛,我的日常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变成了一个优柔寡断的家伙,劳动的效率也大大地降低了。有时,在心神恍惚中我甚至会想道:不种庄稼不种菜,就躺在田塍或地头睡大觉,那又怎么样呢?就因为这种疏忽,发生了一畦地的小白菜全部被虫子吃掉的事故。
  华妹从那边款款地走过来了。华妹曾经是我的未婚妻,后来她突然解除了同我的婚约。这位身材丰满的姑娘每次同我碰面总是疑神疑鬼的。如果我不理她,她就用充满幽怨的眼睛直勾勾地瞪我;如果我同她搭讪,她又会认为我对她还抱有某种希望,于是她就高傲地不理我。现在她在塘边站住了,我知道她在鄙夷地瞟着我,看看我会有什么样的举动,她心里很清楚每当到了这样的时候我就会彻底崩溃。果然我又崩溃了,我在她的逼视之下如兔子一样惊慌,我甚至想夺路而逃。华妹心理上得到了某种满足,她猛地一个急转身,先我而离开了塘边。就在这时我隐隐地听到塘里有小儿的哭声,待我定下神来仔细搜寻,却又什么都没看到。我纳闷地想,这么多年都已经过去了,华妹怎么还没嫁人呢?她的父母都是老实的庄稼人,怎么生出这种怪里怪气的女儿来了呢?
  我才二十六岁,我就觉得自己已经老了。我走在桃花树下,脚步歪歪扭扭的,像有人从两边拉扯我似的。回忆起来,我从小走路步子就不稳,尤其是刮风天。我在刮风天出门往往会弄错目标。比如说,我要到村口的老王家去,我在风中信步一走,却走到了村尾的墓地里;再比如说,我要去给辣椒地浇水,我挑着水桶出门,但风吹得我没法前行,我就放了水桶去沟里摸鱼去了。三心二意成了我的秉性。到后来,黑眼睛的出现又加强了我这方面的秉性。每次我同它一对视,我就改变了初衷,自暴自弃起来。第一回我同它隔着玻璃对视时,我简直痛不欲生,后来我才慢慢学着克制自己,尽量不想到绝路上去。我学会了找些其他的事来让这件事淡忘。每当我受到它的影响,变得邪恶起来的时候,我就会从一个很高的土坎上跳下去,这样做的结果往往是弄伤了自己的脚。脚伤了,邪恶的念头也转移了,实施邪恶计划的可能性又往后推延了。尽管这样,黑眼睛还是在不断诱使我学坏。我曾无数次想要抓住它,看看它里面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构。唉,这双眼睛啊,真是给我出了难题了!
  短篇小说(二)第187节 黑眼睛(2)
  三叔告诉我说,华妹对他说过,只有我死了,她才会得到彻底解脱。她虽解除了同我的婚约,自己并不觉得自由,因为她感到自己有义务监管我的行为。这些话听得我冷汗直冒,杀心顿起。然而黑眼睛很及时地出现了。我疯跑到后山的峭壁上,狂吼一声往下扑去。我被那些灌木挂住了,脸、脖子和双手都被划得稀烂,成了个血人。冷静下来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