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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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啊闪 更新:2021-02-21 17:42 字数:4891
走在路上,他才发觉这两个包已经比原先沉多了。出于好奇,他停下来,解开其中一个包,看见花生里头竟然放了两块砖,再看另一个包,里头也有两块砖!他想这一定是那几个怪物似的冷面小姐搞的鬼,他想不通跟了董先生之后,怎么到处都碰到这种无赖。现在他更着急要见董先生了,他将砖头扔在地上,提起包大踏步往二医院赶去。
董先生躺在抢救室里,他的上方挂着三个盐水瓶,身上贴满了通到监测器的小磁块。那些护士对长发说,要是来晚了就没命了,是打扫卫生的服务员将他从浴缸里捞出来的。
〃这样的身体,还洗什么澡呢?真是多此一举。〃瘦削的护士长阴阳怪气地说。
董先生微闭着双眼,显得很安详的样子,只是消瘦得厉害、护士们一离开,他就将鼻子下面的氧气管拿开,对长发做了个鬼脸。然后他就要长发看窗外。长发不明白他的意思,迟疑着走到窗口,朝楼下一望,看见下面是个花园,花园里站了一个人,好像是个警察,身上还带着枪。长发心里一阵发紧。回过头来再看董先生,见他一脸厌倦。长发就想,也许花园里那人同他根本无关,他是要自己看另外的东西。董先生用很低的声音要长发再去窗口多看看,长发就说他看见了一个带枪的警察。董先生就不高兴了,说长发的眼睛不管用。于是长发又到窗口去仔仔细细地搜索,搜索了半天,还是只看见那个警察在花园里来来回回地走,好像在等什么人出现似的。长发看着他,又忍不住将他同躺在抢救室的董先生联系起来,心里又很不舒服,于是他从窗口走开了。他打开房里的壁柜,将他背来的两个大包放了进去,又将柜里的东西清理了一番,一边清理一边从心里感到奇怪:是什么人将董先生的衣物和日用品送来的呢?
〃我同你讲过的边疆的情景,你还记得么?〃董先生边说边用手抓住自己内衣的胸襟,脸上显出痛苦的样子。
〃我记得的,我会永远铭记心头。〃长发连忙说,〃可是您,您不要讲话了,这对您的病情不利。天哪!〃
〃刚才我叫你到窗口去看,你没有看到边疆的风景么?那个警察,他、他是从边疆来的维、维族人啊。〃他紧皱眉头,脸上惨白。
长发握住老人冰冷的手,突然感到自己同老人一样痛苦。在这个白色的抢救室里,被好几个监测器同时监测着,董先生却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里,长发为自己不能理解他而焦虑。
〃那、那并不是个花园,那是那是啊!〃冷汗从他额头上渗出,那张脸完全扭歪了。
他开始呕吐,把被褥和枕头都弄脏了,搞得长发手忙脚乱的。好不容易将他安顿好,长发要打铃叫护士,却被董先生凶狠地阻止了。
中篇小说(二)第92节 长发的遭遇(7)
董先生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只是用一只手抓紧长发,使他不能站起身去打铃。他用眼睛示意长发将氧气管放在他的鼻孔下,长发照办了。吸了一会儿氧,他终于恢复了平静。这时有个护士进来了,来替他换盐水瓶,她似乎对于地上的呕吐物视而不见,动作僵硬地做她的工作,董先生则闭着眼不看她。长发眼看她做完工作要走了,她却忽然又回转身,将董先生插着针头的手扯出被子,说要重新扎针。长发看见她粗暴地在董先生的手臂上乱扎了好几下,才找中了血管,用胶布将针头固定下来。她这一系列行动中,董先生痛苦得龇牙咧嘴的,长发也是敢怒不敢言。她端着盘子出去后,又用脚用力往后一踢,将门带关,震得门上的旧油漆落了一地。目睹了这情景,长发这才知道董先生刚才为什么不让自己去叫护士。
那一天,长发是在抢救室里吃的中饭和晚饭,董先生则什么都没吃,又呕吐了一次,直到傍晚才渐渐昏睡过去。长发感到被子下面的这个躯体正在一点一点的消失,但是有某种东西却留下来了,现在那种东西就萦绕在这个房间里,令长发的背脊一阵阵发冷。护士为董先生量完血压后就离开了,长发走到了窗前。天还没有完全黑,花园里的景色变得朦朦胧胧的,长发呆滞的目光缓缓地看过去,看见那个警察站在假山底下,就仿佛同那假山连为一体了似的。长发以为是自己的眼发花,揉了揉,用力一看,果真是那个人,不过好像已经是个死人,要不哪能一动不动站这么久呢?再看花园,原来根本不是花园,只不过是一大片荒地,长着乱草,不知什么人搬来了一些大石头,堆成这座假山。长发记得二医院是在闹市的中心,怎么会有这一大片荒地,这件事。实在是蹊跷。董先生已经睡着了,热度也不高,长发闷得慌,就往外面走去。
他下了楼,绕到后面的荒地,这时天已完全黑了,周围这几栋病房的窗口射出黄色的光,将荒地的周围照得半明半暗,而荒地的中央,靠假山的部分,差不多是完全漆黑的。长发站在光线中,思想上激烈地斗争了好久,最后终究敌不过好奇心,往假山那个方向走过去。长发刚一迈动脚步,就有一件奇怪的事发生了。四周的气温迅速地下降,长发冷得哆嗦起来,只好转身往回跑,这时他看见病房里的灯光都相继灭掉了,接着那几栋楼的轮廓也在昏暗中消失了。他置身于牡乩铮谒那胺剑宦置髟氯饺缴仙謇涞墓馊髟诼也萆稀?长发小跑着想让身体发热,他已经冻得牙齿打架了。他心里还在琢磨假山下的那个人究竟是死是活。月光下,那堆乱石就像一只怪兽雄踞在荒地中央,但从长发的角度看去,根本看不到那个警察。现在长发的勇气已经消失了,他非常害怕,一味朝他所想像的病房的方向跑,他跑了又跑,周围还是只有一人深的荒草,开始还有条路,后来路也没有了,就在草上乱踏。除了害怕,最令他担忧的还是董先生,他离开的这会儿,万一董先生的病情恶化了呢?就算病情不恶化,万一他要喝水吃东西,一看旁边什么人也没有,会作何感想呢?〃长发啊长发,你真是个蠢货!〃他在心里诅咒自己。他知道自己死不了,天一亮就会回家,可是董先生和他的关系算完了,他给自己那么多钱,自己却玩忽职守,一点不把他放在心上。活该、活该!回去让秀梅痛骂自己吧,重新硬着头皮去找零活干吧!他这种人天生抓不住机会,只因为缺乏责任心啊。生平第一次,长发想痛哭一次,但他没有哭的习惯,所以也哭不出来,只好一边用手拨开那些乱草一边闷着头快步走。很多往事涌上他的心头。他记起他从小受过的那些窝囊气;还有在电视机厂,因为他的个性难于同别人打成一片,他吃了不少的亏;后来他只好独来独往,别人又评价他说是〃缺乏诚意〃;他也曾听从妻子的劝告,对自己的个性加以约束,可是那并没有改善自己的处境。失业以后,性格上的缺陷更是与经济利益挂上了钩。由于不会逢迎巴结,处不好人事关系,只能去干那些最粗笨的活,就是这样的活也干不长久,要么是别人欺负他,骗他,要么是他同老板闹翻,工钱拿不到。他简直成了个废物了。就在他陷入绝境的关头,他碰见了他这一生中头一次碰见的一个好人,这就是董先生。长发对于他由防备到信任,再到因为不能理解他而痛苦,时间上虽只有几天,给他的内心的触动却不亚于母亲去世那件事。也许他是遥远的父亲那边来的使者,长发觉得理解了他就是理解了自己那谜一般的父亲,所以他在同他相处时才会有那份亲切感吧。长发想,只要他一直走下去,总会碰到医院的围墙,然后沿围墙走,就可以走到医院大门。在他印象中,这个医院根本不算大,不可能走不到头的,除非他在原地绕圈子。虽然周围已没有了参照物,长发心里也能确定自己并没有在绕圈子。他一定要赶快到董先生身边去,一定要!否则他就要完蛋了!他开始跑,乱草刺破了他的手掌,他的脸,他什么全顾不得了,好像要发狂了似的。他跑着跑着,冷不防额头〃咚〃地一下撞在岩石上头,伸手一摸,原来他跑到了假山面前。
〃你来了吗?〃警察一边朝冻僵的双手哈着气一边走出那个洞。
〃请问您是不是从边疆来的?〃
〃当然啦,对于这一点你竟然还有疑问。〃
〃您是来抓董先生的吗?〃
〃我是来带你去边疆服劳役的,董先生告发了你,你让我等了这么久。〃
警察亮了一下手铐,并没走上前来,也许他在等长发自己走拢去。
〃可是董先生患着重病,我要是离开他,他会没命的!〃
〃你的心肠真好,就为了这个,我也要把你带走。不过我知道你刚才是在讲假话,你到了这种地步哪里还会去关心他。我要让你领教一下边疆的风土人情。〃
〃董先生怎么会告发我呢?您在撒谎。我有老婆有孩子,她们靠我生活,我是出来帮董先生干活的。我确实对他说过我想去边疆找我父亲,但不是用这种方式去;再说我父亲已经死了,我也不是很想去那里了。我还不如呆在家的好。〃
长发满肚子委曲,被眼前的情况弄得心乱如麻。
〃你这个见异思迁的软骨头!〃警察气愤地破口大骂,〃现在由不得你了。你知道姓董的那两个大包里装的是什么吗?全部是手枪!我们已掌握了证据,那些枪支全是你窝藏在他旅行包里头的。看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长发的确没有什么话说了。他的思绪又飘到了自己家里,他想到女儿梅梅的那只旧书包早该换了,书包带子都断过好几次,每次都把书掉在地上。长发没料到自己还会如此伤感,自从母亲死后……他又想到躺在急救室的董先生,莫非他在考验自己?奇怪的是长发一点都不恨他,反而为他担忧,这也好像违反他的个性。月光下,警察拎着亮闪闪的手铐过来了,长发乖乖地伸出双手。不知怎么,长发认定这名警察会将他带出这片荒地,带到董先生身边去。警察和董先生在一个问题上是非常一致的,这就是两个人都要长发去边疆,不容他改变自己的初衷。长发记起秀梅也是主张自己去边疆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冷冰冰的手铐铐住长发之后,警察示意长发跟他走。气温还是那么低,长发感觉到那些草上面结了霜,也许天快亮了。
中篇小说(二)第93节 长发的遭遇(8)
〃文长发,你这个囚犯,你还有什么最后的要求吗?〃警察边走边说。
〃我要见见董先生,另外还要回家看看女儿。〃
长发说了这句话之后,内心竟然轻松了起来,说起话来就好像在交待后事一样。他在心里恍然大悟:原来他只能以这种方式去边疆!现在他甚至觉得有点刺激,心里有点跃跃欲试,而在这以前,长发是最不喜欢冒险的一个人。
天显出了蒙蒙亮,脚下的地不知何时变成了水泥地,一会儿长发就看见了急救室的那盏红灯在雾气中凶险地眨眼。这时警察突然拉他站住,说是让医院的人看见他戴着手铐很不好,所以暂时把手铐取下来。于是长发伸出手让他打开手铐。他将发生的一切抛在脑后,直奔急救室。
他推开门,看见躺在那张床上的是一名妇女,旁边守护的男子大约是她的丈夫,他们两人都吃惊地瞪着他。长发眼前一黑,坐在走廊的地上号啕大哭起来,一边哭心里一边涌出种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促使他哭得更凶。这时他身边已围了一小圈人,护士长也匆匆地赶来了。护士长用脚踢着长发说:
〃走开!走!没有死人,在这里哭什么丧啊?〃
〃没有死人吗?〃长发扯住护士长的手臂问。
护士长的黄脸拉长了,用力甩脱他,往地上啐了两口,骂道:
〃癞皮狗!那老狗已转到普通病房去了!〃
长发还想发问,护士长已气冲冲地走进办公室去了。她一进去,那些平日里凶神恶煞的护士就都挤到门口来打量长发。长发只好一个病房一个病房地去找董先生,幸亏很快就找到了,董先生就在二病室,抢救室旁边那一间,和他同房的还有一位老先生,正在不停地往痰盂里咳痰。董先生坐在床上闭目养神,手里捏着个乌黑的东西在把玩着。长发凑近一看,是一把手枪。这时长发才记起那警察已不跟着自己了,他不放心,又到门口瞧了瞧,也没发现那人。
〃实在太奇怪,太奇怪了!〃长发气喘吁吁地说。
董先生抬眼望了望他,又垂下头去抚摸那把很小的手枪。
〃我真该死,离开了一个晚上。〃
长发悔恨地捶着胸口。他一抬头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