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节
作者:
闪啊闪 更新:2021-02-21 17:42 字数:4901
么她的命这么苦呢?她还是经常骂我,她骂起人来总是那么有精神,有时骂得我眼泪直流,可是即便是这样,我对她的爱也还是超过了对她的怨恨,我时刻被担忧折磨着,我总是梦见她死了,离我而去了,那种绝望是没法形容的,就像一个人被放进了棺材,钉上了盖子,然后埋进了深深的土中,在永恒的黑暗中被窒息。我不断地做这种梦,我在梦里声嘶力竭地对妈妈喊叫。我相信哥哥的内心也和我一样,只不过是男人更爱面子,不愿表现出来罢了。其实他更痛苦,也更胆怯。我不知道他在外面是如何生活的,我敢肯定他从未做成过哪怕一件小小的工作,恐惧使他丧失了所有的能力。他东游西荡,不敢和任何人接触,只有这个家是他的避风港,而这个家又恰恰是他最想逃避的。他一回家就对母亲发泄愤怒,发泄完了就走,每次都是如此。有时我也觉得他太过分了,想和他吵几句,他就反问我说:'蛾子你想一想,是谁把你变成这样子的?你对自己的现状很满意吗?'我就被问住了。当然,我对自己的现状一点也不满意,我也知道是妈妈把我变成这种样子的,心里很怨恨,可是吵闹又有什么用呢?万一妈妈死了呢?妈妈死了我们也只有跟着去死。也许哥哥吵一通之后心里就轻松了好多,只是妈妈被他弄得越来越虚弱,过不了多久,那场大的灾难就要降临到我们头上了。于是我越来越提心吊胆了。今天早上,妈妈又骂我了,是因为你的原因而骂我,我不能告诉你是什么原因。她一生气就晕了过去。啊,我多么害怕,我多么害怕!〃蛾子用力揪着自己的头发,说不下去了。
中篇小说(二)第61节 鱼人(15)
〃小贩灰元要来和我同住了。〃句了一边将滚沸着的稀饭端下来一边说。
〃我们早知道这件事,这是意料之中的。〃蛾子抬起眼泪巴巴的脸,〃是妈妈要他这样干的。你近来的行为越来越令人反感了。〃
〃如果我不同意他来住呢?〃
〃我不知道后果会怎么样。怎么能违背妈妈的意志呢?你虽然不是我们家里的人,可我们在一起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妈妈早就把你看成自己人了。凡被她看成自己人的,都无法违背她的意志。比如灰元,最近也成了自己人,我明知他以前是一个贼,也得与他打交道。我不知道妈妈是如何想的,也不敢问她,要不她就会生气,把身体搞得更坏。现在我要走了。妈妈还躺在床上呢。〃
句了一口接一口地喝着热稀饭,一会儿头上就开始冒热气,伤风也减轻了好多。他思忖着蛾子说的这一大通话,想从她的话里头找出哪怕一点点与他当前处境的联系来。蛾子说她是为她妈妈而生活的,这一点句了已经看出来了。但那老婆子却并不是一个权力狂,至少从表面看不是。她心甘情愿地为儿女的生计操劳,差不多是为他们做牛做马,这种非人的生活已经使她变成了一个空壳,不论谁看了都会认为她非常凄惨。句了想,这一家人为什么要这样同自己过不去呢?似乎一切根源都在老婆子身上,这老婆子真是一个谜啊。在蛾子向他诉说以前,他不知道这个健壮的姑娘内心竟是如此的怯弱,也不知道自己和老婆子有什么关系。老婆子究竟为什么事生自己的气呢?也许是因为他往渔场里跑;也许是因为他和灰元之间的事;也许都不是,却是为了多年前的一个什么神秘的原因。句了感到奇怪的是,他和灰元,和这一家人的关系密切不过是最近的事,他的新鲜感还没过去,而他们,却把这事看作一件早就发生过了的事,就仿佛他们之间一直都是相互制约的,这些年从来也没有改变过。他们的言谈,他们对他的态度都表明了这一点。句了想,只要自己从今以后关起门来,再也不理任何人,他与这些人之间的麻烦就会消除,他就会恢复到从前的平静生活。自己抱定不接触的宗旨,他们就无法制约他。要做到这一点,自己首先要打消对渔场那边的兴趣。他知道每次他去那边,蛾子和老婆子的眼睛都盯在他后面,或许就是这件事导致了灰元要来与他同住,灰元如果真是老婆子派来的,那也是老婆子为了掌握他的行踪而这样做。句了回忆起大头福裕那种痛苦无望的生活,玩味着这两个夜晚所给他的印象,身子又开始了那种轻轻的颤抖,止也止不住。〃渔场里夜半的风景真是美不胜收啊。〃他轻轻地对着空中说,还打了一个寒噤。当然,对渔场的兴趣是他生活中惟一的兴趣,他一直在幻想着关于大头福裕的种种事,这种幻想多年前就开始了。从前的一天他站在马路上,看见大头赤着脚在鱼塘边行走,厚实多肉的背绷在衣服里面,他就设想过这个人夜里潜伏在他家后院的情形。后来他又多次将他设想成街上的一名流浪儿,这个流浪儿被七爷收留,做了渔场的工人。即使是昨天夜里,七爷故意让他目睹了福裕个人生活的真相,他对他的幻想仍然没有停止。大头福裕在白天里太阳下的那种沉默对于句了总是具有无穷的魅力,令他遐想联翩。原来于不知不觉中,句了的生活已形成了模式,哪怕与所有的人隔绝,他也还是抵挡不了来自渔场那边的诱惑啊。句了明白了,如果他要保持对旁边这个渔场的兴趣,他就得接受灰元和老婆子对他的生活的干扰。原来事情竟会是这样,也许这就是老婆子所说的那个神秘的原因,促使他在这条街上定居下来的原因?只因为街道紧挨着大而荒凉的渔场?这种推理似乎过于牵强了一些。句了近些年记忆力衰退得厉害,多年前那些事情的印象在他脑海里越来越稀薄了,有的时候竟会有这样的幻觉,认为自己是生在这条街上,从来也没有离开过。这种可能性是没有的。但是真的完全没有生在此地的可能吗?句了开始胡思乱想,他设想自己是在孤儿院长大的,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关于记事前的那段生活也没人给他一个确切的描绘。孤儿院是否在那段时间里搬迁过呢?莫非孤儿院是从此地搬走的,莫非老婆子做过孤儿院的保姆?句了越想越离奇,忍不住的哆嗦使他有点难受,他将洗干净的碗放进碗柜,离开了厨房。
坐在家里心中疙疙瘩瘩地想着那些往事,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来。他像与谁争吵似的大声说:〃我有退休金,生活不用操劳,身体也没有病,这世上没有什么值得我担心的事。〃
〃句了真想得开呀。〃蛾子讽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蛾子怎样看待我的处境呢?〃句了转过身来说,又开始哆嗦了。
〃你的处境?我没想过,我为什么一定要来考虑这种事呢?我关心的是妈妈,妈妈刚才总算又睡着了,我才能到这里来见你,和你说话。〃
句了看见蛾子的眼圈又是红红的,大概她刚才又哭过了。
〃我的心底也知道,妈妈这种人,身心都十分坚强,不会饷纯炀退赖摹O衷谇肽阆胂?我的处境,还有我哥哥的处境吧,我们才是被吊在悬崖上的两只小动物呢。她总有一天会死的,她一死,我们全完了。昨天我又碰见哥哥喝醉了酒,他在外面捡破烂卖了些钱,就把那些钱喝了酒,他是因为害怕才这样干。这件事也给妈妈很大的打击,再加上你的事,妈妈就病倒了。刚才我还想,即使是母亲这样坚强的女人,也会在哪一天倒下去再也起不来的。〃
〃你们一家三口能不能停止相互折磨呢?〃我停止了哆嗦,冲口而出。
〃你把这种事看作折磨,是因为你一点都不懂得我们。你已经和我们住了这么久,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出来。你心里想的,就只有退休金和房子这一类的事,别的你都不担心,都把它们忘记。现在我要带你到院里去看一样东西,你看了之后不要想不开。〃她拉着句了边走边说。
早春的太阳照着小小的院子,一根绳子上挂着很多衣服,是蛾子早上洗的。隔壁的小围站在那里吃饭,看见句了来了掉头就跑。
〃你要给我看什么东西呢?〃句了问。
蛾子忽然忸怩起来,看着自己的脚尖半天不说话。
〃并没有什么东西要叫你看,只不过想提醒你以后去渔场那边要小心点,会有不好的结果的。事情总是这样,一开始图新鲜,一味地结识一些不该结识的人,到后来就有不好的结果了。这并不是要阻止你。〃最后她郑重地说。
〃原来是这样,你们并不是不关心我的处境嘛。〃
〃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为什么要关心你的处境呢?我是提醒你,我这样做是出于自己的考虑。你太夸大其词了。有时候,我的确关心你,可那也是为了妈妈,你不会明白这种事的。〃
句了看见有一个人从屋角那边伸出头来张望,不由得很不自在。
〃那是灰元,母亲叫他来的,他总是出其不意。现在你回去吧。〃
他回到房里时,小贩灰元已经在进门处架了一张临时床,现在正在铺床,他的放火焙鱼的大篮子扔在床边,房里弥漫着鱼的气味。
中篇小说(二)第62节 鱼人(16)
〃你不要担心,我只是晚上来您这里睡,白天我很忙。〃
句了设想与灰元共度夜晚的情景,有一种新的东西在他心头悄悄地萌生,烦恼渐渐游离开去。灰元动作缓慢地铺着床,句了就站在那里幻想。
〃你听得清隔壁在说些什么吗?〃句了问灰元。
〃还能有什么别的事呢?〃灰元说话时眼珠藏在大而薄的眼皮下面。
〃原来你们早就串通一气了呀。〃
〃胡说。〃
灰元走了好久,屋里的鱼腥味还是那么浓。句了记起七爷和福裕的房间里也是这种味道,他们之间的区别只在于那两个人是住在渔场里的养鱼人,灰元则是去大河里捕捞小鱼的小贩。现在这个沉默的小贩搬到他家中来了。他会不会和他一道去那边渔场呢?似乎会,又似乎不会,句了的幻想连绵不断。他的生活最近总是和鱼连在一起,鱼真是一种特别的动物啊。句了往钢丝床上坐下去,床垫硬硬的,麻布面子的枕头却又大又蓬松,他将它拿过来在手里掂了掂,枕芯〃啪啪〃作响,他又将鼻子凑近去,便闻见了火焙鱼的气味。原来枕芯里面是焦干的小火焙鱼!句了不禁哑然失笑,心想灰元这家伙真是别出心裁。恐怕就是睡着了,也在做着关于鱼的梦吧。不久前他还对他说渔场里那种地方最好少去,可见他对那边是十分熟悉的。沿着这条思路想下去,句了就觉得灰元和老婆子都是过来人,他们定居在街上辛苦地维持生活,因为早就洞悉了那边的秘密。
灰元回来时,句了已经入睡了。他没有开灯,轻轻摸摸地上了床。句了在朦胧中听到他的枕头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也听到隔壁母女俩在黑暗里的低语,这两种声音夹杂在一起,使得句了怎么也进入不了深沉的梦乡,有好几次他都快醒了,却又怎么也醒不过来。那两种声音既干扰着他的睡眠又有催眠作用,他甚至清晰地听见了隔壁的谈话内容,那些内容涉及他本人最近的活动,他挣扎着想要醒过来时,谈话声忽又变得隐隐约约,他又被更大的瞌睡所征服。小贩夜里也似乎一刻都不得安宁,句了甚至在梦里对他枕头里的干鱼发出的响声找到了一个很好的比喻,他还想起了自己与鱼结下的不解之缘,在梦里感动得流了几滴泪呢。到他终于醒过来时,灰元已经不在那边床上了。
从窗口望出去,看见灰元正在走廊上补渔网,他垂着头,动作一点也不麻利。句了经过他身边到厨房里去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了:
〃蛾子的妈快死了。〃
句了回过头来,看见他还在若无其事地干活。
〃我明明听到她们夜里在谈话,整整谈了一夜。你当然也听到了。〃
灰元抬起头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句了在他的目光下脸涨得通红。
灰元走了以后好久好久,句了还没有回过神来。奇怪的是他虽然夜里并没有怎么睡着,现在精神却很好。一直到他吃完早饭,蛾子才蓬着一头乱发怏怏地进厨房来。她的眼皮肿得厉害,动作也不如往常有生气,拖拖沓沓的,像个有病的人。她将盛了水的壶放到火上,就发痴地看着句了,心中似有千言万语要向他说。
〃妈妈快不行了,因为哥哥昨天又做了不好的事,她伤透了心。〃
〃你们昨天夜里说了一夜的话,我觉得她精神相当好嘛。〃
〃那是妈妈在向我交待后事,因为只有我是她所信赖的。〃蛾子说到这里眼里一下子放出自豪的光彩,把句了弄糊涂了。〃对于我和哥哥,她倒没什么放心不下的,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