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作者:闪啊闪      更新:2021-02-21 17:41      字数:4897
  天。刚搬进这栋楼的时候,寂寞几乎把我压垮了。白天还好,家人们在房间里面来来往往的,不停地发出声响;最难受的是半夜,你一觉醒来,听见直升机在你头顶绕来绕去,那种响声使你再也无法入睡的时候。开头的那些日子里,我总是睁着眼,在脑海中构想这栋大楼的结构,房间的形状,楼梯和走道,以及卫生间和厨房的位置等等。不久我就对这种游戏厌倦了,因为这一来,我的大脑本身就成了一栋楼房,只要我进到里头,房门和窗户便自动打开,空旷的房间里跑着老鼠,楼梯过道旁存放的消防罐往外喷着泡沫,自来水管'嗵嗵嗵'地响个不停。而到了早上,我起床的时候,我老婆往往说我'面目狰狞'。我决心换一种方式生活。
  〃那一天我很早就醒了,我轻手轻脚地下床穿好衣,溜出门站在楼梯过道上。忽然,奇迹在我眼前出现了。我就着朦胧的月光辨认出,在我家的房门边,还有一道小小的门,这扇门半开半掩,里头黑乎乎的。我走了进去,从门外射进来的一线月光照出我脚下有一条向下延伸的狭窄的楼梯(你已经见过了),我摸着楼梯扶手往下走,转了一个弯又一个弯,走了好久,发现我来到了一套普通的居室里,我回头一看,身后的小门关上了,连门的痕迹都看不见了。在这套居室的客厅里,开水在壁炉上沸腾着,蒸气中坐着三个人,一对老年夫妇和一个非常年轻的小姑娘,小姑娘大约十四五岁,三只小猫围着一只碟子,正在舔吃牛奶。我在墙边站了好久,姑娘终于发现了我,她'嘻嘻'一笑,并不吃惊,她转过身去告诉老年夫妇,说他们等的那个人已经来了,然后又埋下头去与猫仔们玩耍。
  〃'七楼的那个人,过来坐下吧。'老头说。
  〃'请问您是谁?'
  〃'我是谁?三楼的住户嘛!'他嗔怪地说道。
  〃'这栋楼里除了我没有住户呀!'
  〃'不错,原先是这样。现在你找到了我们,不就有了吗?我们的姑娘现在只有十五岁,可是她会成为一个出色的妇人,这事你有信心吗?'
  〃'我?也许有,也许没有,我不知道。'
  〃'这就好。'老头低下头去不理我了。
  〃小姑娘和老妇人也不理我。
  〃我又惊讶又激动,站在那里站了好久,直到小姑娘过来对我说:'你怎么还不走?'我才怏怏地离开。走出门,发现自己正站在三楼的楼梯口。
  〃这便是我与离姑娘一家人结识的情形。后来他们告诉我,他们早就住在这栋楼里了,比我还早。我感到非常吃惊,为什么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们呢?他们说,有些东西,不是想看见就看得见的。后来我又用同样的方法发现了住在四楼的老曾一家人。我进去的时候,老曾正在将他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收进一只麻袋,他骗我说那些东西是纺织品,他是搞销售生意的。老曾是一个很有激情的人,他老婆说,几乎所有见到他的人都被他迷住了,这种禀性害了他。他一天到晚和女人混,什么大事也干不成了。
  〃我通过特殊的方式结识了这两家之后,又有一些人家陆陆续续搬进来了,他们都是些普通的人,其中也包括你。我是看着你们搬进来的,但我并没有想要立刻与你们结识的愿望,我任凭事情自然而然地发生,你当然还记得我是怎样与你结识的。而那两家人,自从我与他们结识后,我便成了他们的保护人。你知道,他们这类人有那么一点精神恍惚,讲话行事就仿佛天马行空似的,所以很容易受到阴险小人的伤害。我的工作就是对每一个企图与他们接近的人进行监督,并对那个人加以循循诱导,使他对自己的新处境有所自觉。我干这项工作已经干了多年了,与各式各样的人打过交道,这些人的档案,就在我的博物馆里,我的博物馆就在这栋楼里,但它是隐形的,就和那些暗道一样。只有三个人可以进入它,我、老曾和离姑娘。你不会知道,当我们查阅那些案卷,翻看那些实物的时候,何等隐秘的欣喜在我们的内心沸腾,什么样的骄傲!然而自从你来了之后,离姑娘就出走了,这对于我当然是一种痛心的损失,但其中又包含了自豪感:因为小姑娘终于长成一个出色的妇人了。他的父母也是这样,他们既怀恨你又感激你。你大概还记得他们对你说过:虽然他们失掉了一个女儿,但换来了一个虽不太争气,却货真价实的儿子。他们是这样说的吗?现在你再也见不到离姑娘了,因为你已经与她相识了,又有了特殊的关系。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我长期为这个问题感到困惑,离姑娘的父母也是一样。每天夜里,我从窗口伸出头去,仰望星空,看见稀薄的云彩似乎遮掩着什么,我找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告诉你,在这栋楼里,你是惟一的结识了离姑娘,并与她有了那种特殊关系的人,你要谨慎地对待你的前途,因为你牵涉到了很多方面的关系。你想一想,你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头也开始秃了,忽然你就遇到了这样的好运气一个年轻姑娘看上了你,这样的运气一生中再也不会有第二次了,你可别胡来。
  中篇小说第34节 历程(13)
  〃现在再来谈我的事。自从离姑娘和你好上之后,我为你付出了不少的心血。你还记得有一天半夜里,你目睹你房间里发生谋杀的那件事吗?那便是我和老曾在你房间里上演的一出好戏,我们从窗口扔了一只靴子下去,而你把它当成了一个人。你是一个懦夫,但还比较老实。
  〃不久我就在自己家里设置了这两张竹靠椅,我在等你到来,我知道你的纠缠已经使得离姑娘下了决心,所以我就专门为你留了这张靠椅。你刚来的时候很不耐烦,心烦气躁的,现在已经好得多了。我向你透露一个秘密:这些椅垫里装的并不是沙子,而是一些骨头,你摸一摸就知道了。
  〃一个大雨滂沱的下午,离姑娘撑着花伞回来了,她敲了我的门。可怜的姑娘全身都湿透了,眼神里透着哀怨。她目不转睛地看了我一分钟,于是我明白了一切。第二天我便得知你睡在她家门口了。从那以后我成了她与你之间的信使,我深感自己责任重大。
  〃我们这栋楼早就住满了人家。他们用汽车运来花花绿绿的、廉价的家具,然后从大门搬进来。他们都是些不相干的人,谁也不知道楼里有暗道,真的,我在这里住了二十几年了,从未有人哪怕是暗示性地提起过这件事,即使我偶然提起,他们也丝毫不领会我的意思,以为我又在传播一则一般的谣言。年复一年,暗道越来越多,几乎将整个空间占满了。到了夜里,房间消失了,大楼里每一处全由这些黑暗狭窄的梯形小道组成,当你行走在小道上,便可以听见远处有模糊的脚步声,一旦你临近那地方,脚步声又消失了。这件事是我、老曾和离姑娘三个人的秘密,多年来,我们严守着这个秘密,现在你来了,你又知道了这件事。不过如果你由此认为你可以加入我们一伙,你就大错了,你顶多只能算组织外围的人,你的一举一动都要征求我的意见,才不会出乱子。
  〃前天我又为博物馆收集到了一件珍品,是楼下修锁的老头扔掉的一把旧锉刀,这把锉刀我看见他用了十几年了,这不是很不寻常吗?我收了这些东西放在我这里,如果他们有一天来向我索取,我会原物归还的。遗憾的是这种事从未发生过,他们扔了东西就再也不关心了。你是惟一一个记得你扔掉的东西的人,但我现在却不能将你的东西通通归还给你,那其中的原因你自己明白。你扔过一根香木,对不对?就因为你记得这件事,我才对你另眼相看了。我和老曾一起去了你的房间,将你所有的东西都拿了来,存入了这个博物馆,你再也见不到它们了,只除了一样东西,那就是那些杂志。那些杂志也是博物馆的珍品,但你又必须随身带,怎么办呢?我就采取了这个办法,每次给你一本,用完了再来换。事实证明,这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我已经说到哪里了?算了,暂时说到这里,离姑娘也快回这里拿她的伞了,你现在去她家里吧,你千万不能让她和老曾看见你。她说过她决不能再让你看见她和老曾在一起,你走吧。〃
  皮普准闷闷不乐乐地回到三楼离家。离姑娘的母亲正在杀一只老公鸡,溅得满厨房都是血。她吆喝着要皮普准帮忙,皮普准畏怯地走过去抓住公鸡的双脚,公鸡用力一挣,弄了他一脸血。老女人大为生气,说他是〃饭桶〃。
  老头子正在客厅里发呆,皮普准走过去,低声告诉他:
  〃离姑娘来了,正在老王的博物馆里,与老曾在一起。〃
  老头子回过头来正视着他说道:〃你错了,老王在骗你。我们的侄女再也不会到这里来了,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刚才我正在想你的问题,现在你夜夜睡在门口,沐浴着室内射出的灯光,而我们两老为这个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我们夜里不睡,开着灯,故意弄出种种声响,全是为了什么呢?你知道这里面的辛酸吗?你在那里挖空心思寻找你的香木,而我们,把什么东西全失掉了。我再告诉你一次:我的侄女不会来了,就因为你。〃
  被他俩说了一顿,皮普准觉得十分乏味,就知趣地找了个小板凳坐下,掏出口袋里的杂志来翻阅。在杂志的封面上赫然印着一排大字:午夜的登陆者在市内引起神秘的不安。大字下面有幅照片,照片里的快艇上有个人,长着一个鱼头,四肢粗大。下面的文字介绍说,这个鱼头人身的家伙被很多人亲眼看见了,还拍了照,这幅照片便是其中之一。那家伙一上岸就直奔一家通宵营业的冷饮店,当时店里有一些顾客,正在边饮咖啡边交谈,他们是城里的一些闲散人员。这个怪客一进来,他们就停止交谈,垂下了头。老板倒了一杯冰牛奶,让助手端到他面前。助手放下盘子,看也不看他就离开了。他坐了大约十分钟,没喝牛奶,也没付钱就起身走了。人们又恢复了交谈,只有老板在忧心忡忡。
  然而鱼头人身的家伙又在另一处地方出现了。那是一个游戏室,人们正在用纸牌赌博,他进去的时候,只有一个人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又坐下去了。他站在窗前,再也没人注意他,游戏室的老板在他离开后放下了窗帘。
  介绍文章最后写道,这位怪客为城市增添了一个又一个的不解之谜。他来去匆匆,已经有极个别的人注意到了他的行踪,但他那与世无关的风度使得人们无意中将他忽略了。
  皮普准读到此处,抬起头来看了看,发现坐在对面的老头子伸长了舌头在舔一把匕首的刃口,面目十分狰狞。那地下,正躺着老女人杀死的那只公鸡。他又感到额角上有什么东西正在往下流,用手一摸,原来是鸡血。也许正在他聚精会神地读文章的时候,他俩杀死了那只公鸡。这时有人开始在浴室里说话,细细一听,竟又是办公室隔壁的那两个女人,声音尖锐刺耳,还夹杂了一些粗俗的字眼。她们提到皮普准的名字,说他简直是条狗,只配吃狗食,睡狗窝。皮普准霍地站起身,想去浴室看看。
  〃那里面不会有人的。〃离姑娘的父亲说道,〃你刚才不是读过了'午夜的登陆者'这篇文章了吗?你怎么还没明白呢?你再将那上面的某句话看一遍吧。〃
  皮普准又拿起那篇文章来看,他的眼睛在字里行间搜索着,但一无所获。一放下文章,又听见那两个女人在浴室里说话,她们故意把声音提得高而又高,简直声嘶力竭。每当他将耳朵偏向浴室的方向,就看见离姑娘父亲眼里那嘲弄的目光,于是他涨红脸垂下了头。
  大约过了一小时,他咳嗽一声,站起来打算去浴室解手。老头子讥笑地看着他。他走到浴室门边,发现门从里面闩上了,里面传出厮打的响声,有什么玻璃器皿落地破碎了。他用力推门,房门纹丝不动。
  〃你不应该选择这个时候使用浴室。〃老头子忍住笑说道。
  皮普准只好回到客厅坐下。
  〃你可以将文章里的那句话再读一读,看看通不通顺。〃离姑娘的父亲又说。
  〃哪句话呢?〃皮普准问道。
  〃你还不明白吗?〃
  〃请你告诉我。〃
  〃你不会不明白的。〃
  〃我一点也不明白。〃他在喉咙里咕噜着,烦躁地将那本杂志翻来翻去的。
  中篇小说第35节 历程(14)
  离姑娘的母亲开始烫鸡了,她提着一壶开水刚一倒下去,那只鸡就从桶里蹦了出来,满屋子乱跑。老妇人在客厅里追过来赶过去的,脚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