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节
作者:标点      更新:2021-02-21 17:36      字数:5053
  大度。你如果是真在乎她,把这些过错一一改过来,改完了,兴许还有机会。她现在这情况,不是不肯原谅你,是她原谅不了自己。”
  傅宁砚顿时一怔。
  段文音掩面,轻轻咳嗽几声,“我说了这么多,只想告诉你,后悔过去没有半分用处,唯一能做的,只是立足现在,找一条出路。便如我,时常想着要是当时尊重你的意志,恐怕现在也就不是这幅模样了。但焉知真的回到过去,我不会走与现在同样的路呢?我骨子里怕穷,怕被人瞧不起,怕茫然不知如何自处,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必然还是会不由自主安排你的人生,因为我不想让你也经历我经历过的那些。种因得果,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是过去的果,但也可能是未来的因,就看你如何把握。”
  段文音说完,又重重咳嗽几声,伸手按下窗户透气,冷空气灌进来,将车厢里的一点闷热席卷而净。
  傅宁砚看着前方,静默良久,心里却在反复琢磨着段文音讲的两句话:
  她现在这情况,不是不肯原谅你,是她原谅不了自己。
  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是过去的果,但也可能是未来的因。
  ——
  苏嘉言拎着药回到剧院,陈梓良正坐在廊下,膝盖上摊着一本书,左手费力地翻着。她忙喊黎昕出来把药拿进去,搬了个板凳坐到陈梓良身旁为他读书。
  经过这些日子,她已经读到了第三卷,“甲夜,有大灯球数百,自湓浦蔽江而下,至江面广处,分散渐远,赫然如繁星丽天……”
  不疾不徐读着,因今日遇到傅宁砚兴起的烦躁之情渐渐消退。她偶尔抬头,见陈梓良神情安然,心里渐渐波平如镜。
  黎昕在书房里整理文件,时不时抬头望外看一眼,见此情景,也越发觉得宽慰。
  事发至今,他一则揪心陈梓良的身体,一则揪心苏嘉言的心态。如今见二者都正在渐渐好转,压在心口的大石便也似乎轻松了几分。不由在心里盘算着,等到开春,院子里牡丹开了,陈梓良心情定会更加开心。又想着到了夏天,可以去凉快一点的地方避暑;秋天的时候,还得把去年未能吃上的螃蟹补起来……
  越想越远,不由轻笑出声,抬头往天空看了一眼,想起天气预报说后天天气放晴,越发觉得日子正在渐渐好转。
  仍是这样一天一天读着书,渐渐到了元宵,仅仅三万字的《入蜀记》,也读到了尾声。
  元宵这天是大晴天,陈梓良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不知从哪里跑来一只大黑猫,蹿进了院子里,在陈梓良脚边蹭了蹭,突地弓身跳到了他膝盖上,选了个角度盘睡下去,暖洋洋地闭上眼睛。
  陈梓良眼中现出笑意,抬起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猫的背,黑猫越发受用,慵懒地叫了一声。
  一人一猫,静静独处着。
  苏懿行从学校回来,进了院子,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他不由一笑,走到陈梓良身边,蹲下|身去逗猫。刚刚碰了一下,那猫就跳到地上,冲着苏懿行叫了一声,飞快地往门口跑去;到了门口,又回过头来,似乎是看了陈梓良一样,渐渐跑远了。
  正好汤圆已经煮好了,苏懿行便将陈梓良推回房里。
  亮堂堂的餐厅,桌子上热气腾腾,每人碗里盛了十个汤圆,讨一个十全十美的彩头。
  黎昕一边吃一边说起开年第一场的剧目安排,“第一场就唱几个欢快些的戏,嘉言,你来开场吧。”
  苏嘉言一怔,突然想到过了元宵,就得去做手术,忙说:“还是让小师妹上吧,我那天有点事。”
  黎昕也不勉强,“那行。”
  一想起这件事,苏嘉言不由又觉得胸闷。
  吃了中饭,苏嘉言扔在院子给陈梓良读书。晚上吃了饭,四人出去看了两个小时的灯会。
  回剧院以后,服侍陈梓良睡下。
  陈梓良说:“读……读完……”
  《入蜀记》已经读到了最后一卷,还剩一截尾巴,苏嘉言花了半个小时读完,抬眼见陈梓良闭着眼,神情安详,以为已经睡着,正要起身离开,陈梓良却突然睁开眼睛,伸出左手,“嘉……嘉言……”
  苏嘉言复又坐回去,握住陈梓良的手,“师傅。”
  “说……说说……傅,傅宁砚……”
  苏嘉言不由一怔,“师傅,他……我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陈梓良摇头,“说,说说……”他手指往里拢了拢,似是安慰,又似鼓励。
  苏嘉言垂着头,静了半晌,方才轻声说:“傅宁砚不是一个好人,但也算不上十恶不赦。毕竟他帮了剧院的忙,我很感激他。”
  “喜……喜欢……他吗?”
  苏嘉言摇了摇头,却又立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现在已经不喜欢了,”她垂眸,眼中几分冷寂,“师傅现在这样,都是因为他,我无法原谅。”
  陈梓良听着,却是摇头, “别……别管我……”
  苏嘉言摇头,“师傅一生高山景行,到了现在,我这个不肖弟子让您蒙羞,我无法原谅自己。您顾念师徒情谊,不逐我出去,我已经非常感念,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和他有什么牵扯的。”
  陈梓良静默片刻,手又收紧几分,浑浊的眼珠看着苏嘉言,费力说着:“孩……孩子……”
  苏嘉言顿时一惊,差点将陈梓良的手甩开,心中大骇,过来半晌才说,“师傅,您……您怎么知道。”
  陈梓良朝着枕下努了努嘴,苏嘉言手指发颤,掀起枕头一角,看到了那张B超照片。
  照片她从医院回来那天就找不到了,她在剧院里找了一圈都没看见,以为是在回剧院的途中弄丢了,也就没有在意,没想到……
  苏嘉言连忙跪下,背后浮起一层冷汗,“师傅,这个孩子是意外,我也没想到,我明天就会去做手术,您别生气。”
  陈梓良却是摇头,手往上抬,示意她站起来,“……留,留着……孩子……无辜……”
  苏嘉言鼻子一酸,深吸一口气,再开口声音已不觉带了几分哽咽,“我不能生下来,不能让他一出生就没有父亲。况且……”她咬了咬唇,“我也不会喜欢这样一个孩子。”
  陈梓良仍然摇头,“不……你……答应我……孩子……孩子……留下……”
  苏嘉言眼泪不由滚落下来,脸埋在陈梓良手上,“我对不起您,我不能……”
  一时之间,安静的房间里只有陈梓良含混不连贯的声音,和苏嘉言压抑的哭声,老人一遍一遍安慰劝说着,直到最后苏嘉言重重磕了一个头,终于含泪答应下来。
  陈梓良这才勾了勾嘴角,虽然幅度极小,到底是笑了,他仍然握住苏嘉言的手,缓缓说着:“惜……惜福,珍,珍重……”
  苏嘉言重重点头,陈梓良说,“累,累了……”
  苏嘉言便将他的手放回被窝里,掖好被子,关了灯,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
  抬头便见圆月挂在半空,月色清明洒在她身上。她脸上仍然带着泪痕,被风一吹却渐渐干涸,皮肤紧绷地难受,心也一时跟着揪紧。
  留下他……该怎么办。
  她茫然迈开脚步,踏着月色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到了剧院拐角处的大槐树下,心绪如潮翻涌不止,脚步一时停了下来。过了半晌,她不经意间抬头,却见斜对面的树影下停着一辆熟悉的车。
  她吓了一跳,心脏不由悬了起来。
  立刻又想,今天是元宵,合家团圆的日子,他断不会自己一个待在这熄灯瞎火的地方。
  便迈开脚步,朝着自己住的地方走去。走了十几步,仍不由抬眼看去,紧盯着后面的车牌。模模糊糊,只看到了最后两个数字,这两个数字,却和傅宁砚的车牌号后两位分毫不差。
  苏嘉言顿时有些生气,心想这人从来没有一次说话算话。然而生气之外,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她就这么静静站着,想着肚子里的孩子,陡然又有大哭一场的冲动。却又暗暗鄙视自己,遇到傅宁砚以后,别的没学会,哭倒是比以往更多了。
  风虽然不大,但是深夜到底气温很低,她站了片刻就觉得有些冷,便狠心收回目光,克制住自己仍想要去看的冲动,朝着住处一步一步往回走。
  今日便利店没有营业,那一处黑漆漆的一片。苏嘉言正要拿出手机照明,陡然间看到黑暗里蹿起一朵暗蓝色火焰,几秒钟后,火焰熄灭,亮起了一个红点。
  苏嘉言吓得心脏都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她嗓子发紧,急促问道:”谁在哪里!”
  黑暗中窸窸窣窣的一阵响,随即熟悉的脚步声朝她走来。
  苏嘉言不由退后一步,心却放回肚里,微讽道:“三少真是说话算话。”
  “我可没答应你,”傅宁砚将烟夹在手指之间,掏出手机当做照明,迈开长腿,朝着苏嘉言缓缓走来,“你不愿意见到我,我却不能不出现。”
  借着微弱的光芒,苏嘉言见他身影的轮廓更加清瘦,一路走来带着一阵压抑的沉渊之气。
  “就好像你不愿意起诉谢泽雅,我却不能不给你一个交代。”
  他已走到近前,烟草和身上清冷的气息将苏嘉言紧紧包围。一阵微风吹过,烟味直往苏嘉言鼻腔里钻,她胃里顿时泛起一阵恶心,退后一步捂住嘴干呕起来。
  傅宁砚紧张伸手按住她的肩,“你怎么了?”
  “把烟熄了。”
  傅宁砚立即扔了烟,抬起脚将烟头碾熄。苏嘉言干呕了一阵,闻到新鲜空气,总算顺过气来。
  “你身体不舒服?”
  苏嘉言紧蹙着眉,清冷一笑,“当然不是,大约是见到你就生理性反胃。”
  傅宁砚拧住眉头,过了片刻,方说:“我过来,还是想问你,你想要如何处置谢泽雅。”
  “我也说过了,要么你杀了谢泽雅,要么从我面前永远消失。”
  傅宁砚垂着眸,静了片刻,说:“好。”
  苏嘉言一怔,转而笑道:“三少这次别再食言而肥,跟踪什么的可算不上光明正大,要消失就一定要做得彻底一点。”
  “谁说我要消失。”
  苏嘉言又是一怔,抬眼去看傅宁砚的表情,却见神色沉肃,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你……”
  手机背光熄灭下去,这次傅宁砚也没有将其点亮,两人一起跌入浓重的黑暗之中,傅宁砚几分沙哑的声音清冷而严肃:“你希望我怎么杀死她?用刀,下毒,还是溺水?”
  作者有话要说:5000+肥章……
  第58章 与世长辞
  黑暗之中,彼此表情晦暗不明;然而苏嘉言此刻虽看不到傅宁砚的脸;却莫名觉得;他并不是在看玩笑。
  过了许久;她方才开口;仍是微讽;“我早就说过,你这个人专会抓住别人软肋;你这么说;不就是吃准了我决不会让你去杀谢泽雅吗?”
  “我不是,”傅宁砚沉声回答;“我没有要挟你,如果这是你的本意;我一定会照做。”
  “哪怕你会在牢里蹲一辈子?”
  “哪怕我会在牢里蹲一辈子。”
  苏嘉言说不出话了。
  傅宁砚忽然往前一步,伸手按住她的后背,将她紧紧按住怀中。霎时间,苏嘉言便觉一颗心脏也好似从高中往下坠落,一阵让人眩晕的失重之感。
  “事到如今,都是我咎由自取,但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任何罪大恶极的犯人判刑之前都还要庭审,你不能把我一棍子打死。”
  苏嘉言闭上眼睛,呼吸之间全是傅宁砚身上沉冷的气息,一颗心仍不断往下坠,她开口,声音却是艰涩:“傅宁砚,我给过你不少机会。我没有哪一次不留有余地,可你是不是觉得,我性格坚强所以我就不会受伤?”
  “每一次,你对着其他人真情流露也好,逢场作戏也好,你有没有哪怕一分钟站在我的立场上考虑过我的感受?到头来你反而要我给你机会,你觉得这公平吗?”
  “你以为爱情是什么?尊重、扶持、独占……这些哪一点你做到了?你有什么资格来要求给你机会?机会从来不是人给的,是需要自己去争取的。你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不顾及我的感受肆意妄为,不就是仗着我也喜欢你?”
  苏嘉言感觉傅宁砚拥着她的手臂更紧了几分,而她心里却越发苦涩不堪,但仍是坚持着,继续往下说:“但凡你站在我的立场上思考过,就明白所谓的‘喜欢’一文不值,它除了让我痛苦,让我鄙视自己,让我因为师傅的病痛悔恨不已,没有丝毫用处。这样的喜欢……我,宁愿不要。”
  说道最后一句时,她声音低了下去,却是极冷,又极其沉着,仿佛这些话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