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花旗      更新:2021-02-21 17:35      字数:5338
  我临死前许下一个愿望,我要七七在四年后的西藏布达拉宫前记起她曾经深爱过一个男人,他叫颜洛。
  颜洛和七七紧紧搂在一起,他们不断重复着不离不弃,不离不弃……
  让软弱的我们懂得残忍
  狠狠面对人生每次寒冷
  依依不舍的爱过的人
  往往有缘没有分
  谁把谁真的当真
  谁为谁心疼
  谁是惟一谁的人
  伤痕累累的天真的灵魂
  早已不承认还有什么神
  美丽的人生
  善良的人
  心痛心酸心事太微不足道
  来来往往的你我遇到
  相识不如相望淡淡一笑
  忘忧草
  忘了就好
  梦里知多少
  某天涯海角
  某个小岛
  某年某月某日某一次拥抱
  青青河畔草
  静静等天荒地老
  4色盲(1)
  我何其幸运,
  无法看清,
  这个花红酒绿的世界。
  我是色盲,
  却出人意料地能分辨出红色——
  生命的颜色。
  A。
  出生那天,天使带走了我对这个世界的憧憬。
  我睁开双眼,想看看这个自己诞生的世界。
  我努力地看,可除了灰蒙蒙的一片天空外,我看不见其他色彩。
  我又看了一眼母亲,她的唇有一种很美丽的颜色,嘴角渗出一种黏稠的液体,她在微笑,嘴角有特定上扬的弧度,深邃的眼睛想要把我洞穿。
  我张开嘴想说什么,只是发出了几个模糊的音节,我还没被赋予倾诉的能力。
  母亲的双眸沾着一滴很晶莹的水珠,可是好像隔了一扇窗,看不清彼此。我伸出小手,用娇嫩的手背帮她拭干,温柔而仔细。然后她的眼皮开始慢慢下垂,终于像扇铁门一样合拢了,我拼命地想掰开,却在无能为力后看见窗外飞过一群黑色的鸟,嘴里发出奇异的叫声:
  哇……
  它们叫乌鸦,一种不吉利的动物。这是我3年后知道的。
  我想母亲是累了,她只是想睡了。
  可是等到唇上的美丽颜色变成无奈的苍白,黏稠的液体凝固成乳状时,我才发现她再也醒不来了。
  死因:难产。
  死亡时间:1981年6月29日凌晨5点。
  多年后,我在父亲枕头下找到这张死亡证明,忽然记起了窗外那一群乌鸦和不吉利的叫声。
  当时我并没有哭泣,只是想那种美丽的颜色这辈子还会不会看到。
  父亲冷漠地看着我,他的咔叽布衣服像一片枯黄的叶子折皱着,背影沉默无言。
  然后他突然用那双粗糙的双手抱住我,泪流满面。刚刚触碰过母亲嘴角黏稠液体的手指,散发着纯净的腥味。
  他说葵子,你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我竟然什么都明白似的,为母亲留下了第一滴泪,像一颗从天际滑落的陨石般沉重。父亲很快把我接出了医院,他说他总是闻到血腥和浓重的苏打水搅拌在一起的味道。
  房间里有母亲的照片,很大很大一张。母亲的唇变成了灰色,眼神也增添了几分哀怨,但还是出奇的美丽,波光粼粼的大眼睛,带着情欲的繁华和苍凉。
  我躺在一张并不松软的床上,不哭也不闹,我直直地看着父亲,那个坐在床头抽着劣质香烟的男子,他有时会很凶地瞪我一眼,有时会露出转瞬即逝的微笑,更多的还是令人恐惧的沉默背影。
  我开始对着母亲的照片祈求这个男人会对我好一点,起码不要离开我,这样我真的会一无所有。
  父亲请外婆回来同住,他还要拼命为维持这个家赚钱,他没有能力照顾襁褓中的我。
  外婆是个寂寞的老妇人,早年丧夫,膝下惟一的女儿也先她而去。她信奉佛教,带来了几尊佛像,摆在客厅里,每天都要跪在蒲团上叽里咕噜念一串没有人能明白的佛经,然后不断烧香、磕头、祈求佛祖保佑我健康成长。
  因为从此以后我是她和父亲惟一的精神寄托。
  我学会了说话,第一个词叫的是“妈妈”,我看见母亲在云端冲我微笑。
  我学会了走路,走到外婆的佛像前面,伸手想触碰高高在上的佛像,我惊喜地发现他额头上有一个圈圈,涂满的正是母亲走时嘴唇上沾满的美丽颜色,我曾绝望地以为我再也没有机会看见它。
  伴随着很沉闷的声响,佛祖掉到了地上,摔成了碎片,其中一片扎到了我的双脚,黏稠的液体喷涌而出,和我整天看见的黑、白、灰相比,它们的颜色都异常鲜艳。
  我看见外婆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不知是为了被粉碎的佛像代表破灭的希望,还是因为我脚上不断喷射出液体的伤口。她抱起我,送我到了最近的医院,我听见医生面无表情地说:“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原来母亲嘴角和我脚上渐渐凝固的液体都叫鲜血,它有着我惟一能分辨出来的颜色。
  父亲的双手在外婆熟睡后重重落在了我身上,他说你为什么同时学会了伤害自己和伤害别人,难道害死你母亲还不够吗?
  我哭了,我感觉父亲的责打要比脚上的伤口疼痛得多。
  以后外婆再也没摆过什么佛像,她总是不辞辛劳地走到几公里外的寺庙拜佛烧香。
  我在上幼儿园之前的体检中被发现是色盲。
  我告诉年轻的医生,我眼中的一切都是由黑、白、灰组成,但我还可以分辨出另一种颜色,我指了指前面女孩的蝴蝶结。
  我看见女孩转过头,她告诉我这叫红色。
  红色,我惟一可以识别的颜色。
  年轻医生叫来了父亲,不停地交谈并加以记录。父亲脸上的表情异常复杂,五官痛苦地纠结在一起。
  经历了几家医院的奔波后,我被确诊为先天性全色盲,终身无法治愈。
  父亲告诉我这个消息时,乌鸦又从我眼前飞过,好像我当年出生时那样。
  原来出生那天,我就被天使带走了对这个世界的一切憧憬。
  4色盲(2)
  B
  流浪的红舞鞋
  7岁那年,我有了第一双红舞鞋。
  那双鞋是父亲专门求人订做的,父亲告诉他们,我的眼睛只能分辨出红色,他要给我一双与众不同的舞蹈鞋。
  鞋子做好了,我看着父亲慢慢地穿过车流和拥挤的行人。他好像很兴奋,像个顽童似的不住地回头微笑。坚毅的背影让我想起了誓死保卫国家的那些解放军战士们,炯炯有神的眼睛迸射出火一般的仇恨。
  我没有朋友,从我被宣告为色盲的那一天起。
  没有孩子愿意跟一个连红、橙、黄、绿、青、蓝、紫都认不全的女孩分享快乐,在他们眼中,童年的愉悦正是来自变化多端的色彩。看彩色的童话故事书,在瓷砖上画七彩的涂鸦,用五彩斑斓的积木搭建独属自己的城堡,这些看似简单的小幸福对一个全色盲来说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我喜欢一个人。
  看电视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做游戏一个人,甚至一个人跳舞。
  外婆说一个人说话是有限度的,如果小时候说多了,长大了就没得说了。
  于是我真的不喜欢说话了,我总是张开嘴试图告诉对方什么,但是对方瞳孔显示出的不耐烦让我不得不摆摆手,说:你不会明白的。
  五岁那年,少年宫来挑选舞蹈班学员,那个老师很漂亮,像极了母亲。
  班上的女孩排成一横排,所有人都像白天鹅一样扬起自己高贵的头颅,生怕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想她们花花绿绿的外套好似花丛中的蝴蝶。只有我穿灰色的棉布衬衫,带着外婆手上的香气,颜色对我来说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从出生那天起我就明白了这个真理。
  我没想到那个女子会选中我,真的没想到。
  她冲着那排高傲的女孩微笑,眼神里带着肯定。她淡淡地看了一眼站在最左边的我,眼神里不知是褒是贬,只是上下游离,想要把我洞穿。
  然后她指着我说,就是你了。
  周围的老师、同学惊奇地望着我,我也惊奇地望着她,我们之间的信任好像从那一天开始建立。
  她靠近我,她说:知道吗,你天生是注定独舞的人。
  的确,独舞曾让我无数次感觉到生命渐渐离开身体后的那种虚无缥缈。
  那个女子后来成为了我的舞蹈老师,我叫她洛。
  我和其他被选中的女孩一起练基本功,我把腿搭在高高的横杆上,一下一下地抻,想试探自己可能达到的最大限度,镜子中的自己痛苦得一塌糊涂。
  但如果停止的话,我连独舞带来的惟一快感都体会不到。
  父亲那天陪我去上舞蹈课,洛微笑着说我具有练舞蹈的一切先天条件,而且有超乎年龄的领悟力和坚毅的性格。总之,我是令她欣慰的学生。
  我的手被父亲紧紧地牵着,他的手很温暖,像太阳一样想要把我这块黑色巧克力融化。
  我躲在他后面,任灰色的内衣紧紧包裹我,我怕洛注意到我那被双磨得已经露出脚趾的舞蹈鞋。
  她还是看见了,皱了皱眉头,哎呀,这双鞋还怎么跳舞。
  父亲尴尬地笑了笑,眉宇之间包涵着太多无奈。他说,葵子,你想要新鞋吗?
  我拼命地摇头,眼里却带着失落。
  他显出几分不悦,说,你是想要一双新舞蹈鞋,我可以买给你。
  那时我明白了什么叫我的眼睛背叛了我的心。
  父亲真去做了这双红舞鞋。
  他付了几张皱皱巴巴的钞票给那个面黄肌瘦的男人,左手接过了一个塑料袋,那里面装着我梦寐以求的新舞鞋,它的颜色看上去格外鲜艳。
  就在这瞬间,我又看到了头顶上的一群乌鸦,不知道是不是带走母亲的那群黑衣天使。
  只是,它们今天将要带走谁呢?
  父亲回来了。我直直地盯着他。左手的红舞鞋换到了右手,却留下了一个寂寞的手势?我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辆疾驶而来的出租车的颜色。
  血液像潮水一样,浸染了那双红舞鞋。
  它的红色说不出来地令人恐惧、疼痛、冗烦、疼痛、恐惧。好像越来越纯正,却也离本色的原点越来越远。
  父亲的身影终于像条水平线一样消失在天的尽头,没有留下任何标记。
  四分钟后,乌鸦如愿以偿地又带走了我曾无数次祈求不要离开我的男人。
  我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嘴角依然挂着微笑的父亲,默默地向他靠近,拾起他紧握在手心里的红舞鞋。我知道他不会需要这个,他只是想到上面陪陪母亲。
  父亲火化那天来了很多陌生面孔,外婆麻木地告诉我,他们和父亲有所谓的血缘。还有一个凶神恶煞的老头上下不停地打量我,挑剔与失望并存。他说他是父亲的父亲。
  我曾拼命地刷洗过那双舞蹈鞋,红色让我过早地陷入了坠落之渊,无法自拔。
  只是它从此以后不可能再纯洁了,父亲的鲜血是洗刷不了的。
  我开始带着红舞鞋流浪,淡淡的血腥味反而让我感到无比安逸。
  4色盲(3)
  C
  你留恋七色的天国中
  而谁为我哭
  天生这样盲目
  第一次见到卡索是在父亲的葬礼上,那一年他九岁,我七岁。
  我至今也无法解释他为什么会在那种场合出现,他不肯说,我也懒得问。
  他穿灰色棉布上衣和黑色粗布裤子,脚上的白球鞋逐渐从灰变黑。他看着屋内父亲大大的遗像发呆,突然又转过头来说,你父亲是个好人,对吗?
  我拼命地点头,像拨浪鼓一样摇晃着脑袋。
  他微笑,他说,我也是个好人。
  我停止了点头,异常冷漠地说,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他伸出脏兮兮的左手,我们这样就应该算是认识了,他说。
  我打量着他,平头,眼神游离,瘦而疲倦。不像街上的顽童,倒像奔波操劳多年的男人终于找到了心灵归属。
  我叫卡索,我希望和你做朋友。
  眼里的犹豫很快被愉悦所代替,我用小而洁白的手指钩住他修长的手指。我叫葵子,我会试着跟你做朋友。
  他的笑声很奇怪,原来你什么事都是靠试的。
  也许,因为你是我第一个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