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节
作者:理性的思索      更新:2021-02-21 17:30      字数:4792
  位置,他想亲眼看见联军如何一下子就把自己布置的阻击线冲垮的。杨村之战,他的恍惚症状更加严重了,因为在整个战斗的进程中,他一个指挥口令也没发出,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话。这一次,他没有丝毫准备逃跑的迹象,反而坐在那里静止不动。当战线崩溃,部下提醒他赶快逃跑,最好一口气逃到京城去时,他像没听见似的一声不吭,仍一动不动地坐着。他的呆滞木讷的表情,令帝国的官兵们惶然不知所措。
  裕禄,字寿山,时年56岁,满洲正白旗人,喜塔蜡氏,监生出身。1867年出任直隶热河兵备道,次年为安徽布政使。1874年升安徽巡抚,1887年授湖广总督,因反对修卢汉铁路被降职。1889年调任盛京将军。1898年升为军机大臣、礼部尚书兼总理衙门大臣,后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裕禄是中国近代史中一位奇怪的人物,可能他的所作所为连帝国的御用史官们都感到迷惑不解,于是,如此身居高位的帝国大员,史料记述文字甚少,以至其面目含糊不清。近人以他作为帝国前线的总指挥而责骂他“丢失阵地”,“望风而逃”,甚至把他定性为帝国都城陷落的罪魁祸首。可翻遍皇家档案,就会发现他在执行帝国政府的指令上没犯什么严重的错误,而且,从对义和团的态度上讲,他还是一位“坚定地支持农民运动”的高级大员。他在义和团运动的前期和其他官员一样,是持镇压态度的,并且有屠杀农民的举动;但是,他一旦“转变”,就坚决地和义和团的农民们站在一起了,甚至成为一个义和团团教的“信徒”。不可否认,他的“转变”受到了帝国政府,尤其是受慈禧太后的影响。但是,像他这样“义无反顾”地支持义和团以及信奉义和团“法术”的高级大员,在帝国的官员阵营中实在少见。他曾主动联络天津的义和团首领张德成等人,将其请入衙门,当做上宾招待。在观看义和团“法术”的时候,因为坚信不疑而长跪不起,连连乞求神仙关照自己。他对义和团的附属组织、由年轻女子组成的红灯照更是充满崇敬:拳祸甫作,乱民争奉之。初居于船,泊北门外大关口。船之四周,裹以大红洋绉。又有所谓三仙姑、九仙姑者,咸居舟中以侍之。旋为裕禄所闻,乃迎圣母入署,决休咎。圣母至,裕禄跪迎之。既坐督署大堂,裕禄入见,行三跪九叩礼,奉之若神明。礼毕,裕禄上言:“乞垂悯生灵,拯此一方。”圣母曰:“已,令神将用天兵火烧夷兵,不久灭荆汝无忧!”有顷,圣母出署,裕禄复跪送之。(老吏:《奴才小史》,载《清代野史》卷一,巴蜀书社1998年9月第一版,第550页。)然而,“夷兵”并没有被“不久灭颈,帝国军队的一次次的阻击却兵败如山倒。裕禄夹杂在逃跑的人流中,恍惚中心乱如麻。作为前线指挥,他应该率军拼死阻击,“以报国恩”,但是,他手上又有朝廷刚刚发来的电报,内容是已经命令李鸿章北上“议和”。既然政府已主张议和,军队干吗还要打?打狠了,背上破坏议和的罪名,等洋人和朝廷真的和好了,自己现在打得越凶,洋人们不是越要惩办自己?可是不打,或者打而失败,也一定是死罪。裕禄明确地感到该到自己死的时候了。在混乱的溃兵中跌跌撞撞的裕禄想到有必要写一封遗书,至少要找到一个可靠的人把家人老小托付一下,然后再去死。但是,他发现自己的身边除了狂跑的士兵之外,根本没有一个他认识的人。最后,帝国的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决定就样死了算了。
  关于裕禄的死有不同的说法。大多数说法来源于《景善日记》中所记的一句话:“裕禄之兵在北仓杨村蔡村等地,大败三次,裕禄逃匿一棺材店,既而自杀。”根据这一句话,后人设想为:仓促之中,裕禄逃进了一间草屋,抬头一看,竟是间棺材铺。他是一个极端迷信的人,突然感到这里是命运和神灵要求他死的地方,于是,举枪自杀。更有人发挥设想,说裕禄选择了一个质量最好的棺材,先躺在里面,把姿势弄妥当了之后,才扣动了扳机。
  似乎老吏的《奴才小史》之一说更符合当时的战场紧张气氛和酷夏的炎热高温:对胸自击,枪发,踬地乱滚,气未绝,其仆负之走。途次,死焉。顾仓卒不得棺,以板合为柩,以面糊于板。又不得衣衾,仅就其所穿血渍之纺绸衫裤以殓之。殓时,而蛆虫生矣。(老吏:《奴才小史》,载《清代野史》卷一 ,巴蜀书社1998年9月第一版,第550页。)就在裕禄自杀的同时,帝国的都城内,一支队伍正宣誓出京接敌。
  这就是70岁的李秉衡和他率领的“北上勤王”的部队。
  他是背负着“背叛”的名声而上前线的,只因为前些日子他还在南方官员联名敦促慈禧“议和”的奏折上签字,现在却要率众与洋人们血战去了。他到底是个“叛徒”还是个“英雄”,历史的记载一塌糊涂。没有争论的史实是,1900年8月6日,他带兵“赴前敌以御夷人”。李秉衡可以指挥的军队除了2000名武卫军官兵之外,还有先后到达北京“勤王”的地方部队:湖北部队张春发部10个营、曹州部队万本华部4个营、江西部队陈泽霖部10个营和登州部队夏辛酉部6个营。更为他的迎敌举动增添悲壮气氛的是,跟随他出发的,还有数千北京的义和团农民。这些义和团团员装束一新,精神抖擞,举行了大规模的“誓师”仪式,有史料特别记载义和团们跟随李秉衡上前线时手里拿的“武器”:视师,请拨拳民三千人以从,秉衡先拜其大师兄,各持引魂幡、混天大旗、雷火扇、阴阳瓶、九连环、如意钩、火牌、飞剑,拥秉衡而行,谓之八宝。(罗敦融《庚子国变记》,载《清代野史》卷一,巴蜀书社1998年9月第一版,第133页。)8月8日,联军向北京方向长驱直入,没有遇到抵抗。给联军造成困难的是官兵不断地中暑和食品的严重短缺。联军经过的所有村庄都受到彻底的洗劫,但是依旧不能满足联军的基本需要。联军洗劫村庄的时候,没有受到帝国村民的反抗,但是怪事还是不断发生。比如,行军中的日本军队听见了一声撕心裂腹的惨叫,过去一看,一个日本士兵不知被谁捆在一棵树干上,士兵的脚下堆积着的柴火正在熊熊燃烧。
  这天,联军和奉李秉衡令驻守河西务的张春发部和万本华部接触。帝国的地方部队和义和团的农民们混杂在一起,在联军密集的炮火轰击下几乎立刻溃散。“死者十之五六,潞水(今北运河)为之不流。”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里发生过激烈的战斗,更没有证据表明北京来的义和团和洋人们打了真正意义上的仗,尤其是“八宝法物”在战斗中发挥了什么样的威力。义和团们似乎仅仅在庄稼地里挖了一天的土——这才是帝国农民的真正本行。联军冲上来时,看见旷野之中到处都有挖掘的痕迹,如果这是在挖战壕的话,工程的规模之大让联军不免惊骇。
  9日,李秉衡亲自率领的部队到达,立即与联军进行了短暂的战斗。在很快陷入溃败状态的时候,马玉昆带领官兵从杨村方向撤退到此了,李秉衡心里立即燃起希望,因为如果加上马玉昆的部队,帝国军队在河西务防线上至少有4万兵力了,于是主张和马玉昆“合队防守河西务,并力御敌”,但是遭到马玉昆的拒绝,理由是“寇众我寡,势不敌”。另外的原因很简单:马玉昆没有理由听李秉衡调遣。
  11日,联军向通州城的攻击号吹响了,李秉衡如同裕禄一样,感到自己的死期已到。部队没有后勤支持,官兵们断了粮食。从北京出发的时候,帝国政府已明确表示,北京无法供应所需弹药,弹药要从“山东调拨”,这两天他给部队的命令之一就是:寻找民间铅器,就地熔化造弹。联军的炮声一响,李秉衡身边突然没人了,只剩下他从北京带来的几个幕僚。他对这几个幕僚说:“国运不济,无力回天,各位另谋生计去吧!”幕僚们纷纷散去,只有编修王廷相不肯走,投河自荆李秉衡老泪纵横,但是他不甘心。他带领一部分官兵趁联军向通州攻击前进的时候,想迂回到联军后面进行袭击,但是,在行进到码头附近的时候,“所部均不愿再战,相率退去。”
  在被慈禧任命为“办武卫军事务”还不到两个月的时候,绝望的老人李秉衡转身进入一间草屋里,“仰药死之”。
  他留有一遗书,内云:“军队数万充塞道涂,就数日目击,实未一战,而巨镇小村均焚掠无遗,身经兵火屡屡,实所未见。”(《义和团史料》(下册)646页,转引自《晚清七十年》,(美)庞德刚著,岳麓书院1999年9月第一版,第439页。)这个给帝国的历史骤然间平添了一层再也抹不去的伤痕的人,临死前才明白自己是“无可逃罪”,“若再偷生”,没脸见任何人。
  李秉衡的自尽,不是畏罪,而是彻底的绝望。
  是日,荣禄入宫向慈禧禀报李秉衡自杀的消息,“君臣相对而泣。”太后言:“皆诸王公及拳匪所酿之祸,使国家至于此也。”(《景善日记》1900年农历七月十八日。)李秉衡自杀之后,前来“勤王”的四支地方部队立即失控,不战而退,狂奔三日。江西来的地方部队陈泽霖部的官兵一口气逃到山东济宁才停下来——这伙官兵跑到济宁不跑了,官兵们摆摊做起了生意,拍卖所掠衣裘首饰。
  1900年8月12日凌晨4时30分,一声巨响之后,日军把通州的城门炸开了。联军没有遇到任何抵抗的帝国军队。驻守通州的帝国官员早就逃跑了,只有少数官兵留在城内,这些官兵虽然没有任何抵抗的举动,还是全部被杀。被杀的原因和过程很是奇特——竟然是通州城内的平民带领联军官兵把这些官兵抓起来的。《汪禳卿笔记》记载:联军将至,驻通州之将领惧,顾无计遁,皖人方长孺者,将领之至戚也,愿代任斯职,大喜,遂弃军去。方领军则奸掠极无状,居民恨甚,洋兵将至,咸赴诉,乃围而歼之,无一人得逸者。(汪康年:《汪穰卿笔记》,上海书店出版社1997年1月第一版,第73页。)帝国军队在自己百姓的眼里,竟然如此。
  联军在通州也没有放过屠杀抢掠的机会。10万通州平民当天经历了和天津城陷落时一样的巨大灾难:“合城之人,死六成,逃三成,有一成未动者,皆老幼残废之人耳。”(仲芳氏:《庚子纪事》,载《庚子纪事》。)通州,北京的门户。
  战事发展到这时,连联军的军官们都感到不解,甚至心里颇不踏实了:在已经距离帝国都城仅仅还有20公里路程的地方,沿着脚下的这条大道就可以直接抵达北京城的齐化门(朝阳门),怎么会没有帝国的任何一支军队?怎么会不见即使在和平时期也应该存在的都城外围的军事防线?
  当各国的军官们得知日本军队已经派出先头部队,并且前进了将近10公里而“一切正常”的时候,轻松下来的内心陡然升腾起立即占领这个巨大帝国都城的冲动。夜晚降临,联军军官们热烈地讨论着作战部署,连日的疲惫、恐惧一扫而光,个个都像喝了烈酒一样,脸上的每一个毛孔里都塞满了不可遏止的贪婪。
  洋人说:点起一个巨大的篝火,让大清都城里的人们看到,让他们发生巨大的恐惧!
  6、水面上的繁星
  荷花灯上市了。
  今年中元节,帝国宫廷里破例没有京剧演出。往年的规矩是,从农历七月十五开始,颐和园的戏楼和前门外的戏园子一样,将夜夜灯火。剧目是固定的,是一个中国式的劝人行善、因果报应的故事,剧名叫做《目连救母》。和民间不同的是,乾隆年间根据这个故事专门编撰了宫廷大戏,改名为《劝善金科》,全剧主题纷杂,故事拖沓,长达240出,每天演出24出,10天方能演毕。今年宫廷里虽没有演戏,但还是照例举行了小型的盂兰盆会的道场,小太监们依旧把上千只玻璃荷花灯放到了西苑的水面上。夜色下,荷花灯亮晶晶地在平静的水面上漂浮,如同满天的星斗。
  今年市上的荷花灯好卖。几乎家家都早早地把买来彩纸、南瓜、西瓜制作的水灯放进了护城河里,护城河一下像一条缀满珍珠的丝带。《京师竹枝词》云:“绕城秋水河灯满,今夜中元似上元。”入夜,破败的京城成了一座仙境般的瑰丽之都。
  和往年不同的是,河里的灯多,观灯的人少,人们都待在家里,把房门关闭。在街上欢喜着的全是孩子,他们拿着买来的各式灯笼,买不起灯笼的贫穷的孩子,就把蜡烛插在荷叶上举着。孩子们一直闹到半夜。
  已经分不清这个明显带有宗教意义的节日到底来源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