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作者:理性的思索      更新:2021-02-21 17:29      字数:4834
  以后,他也在中国的政治舞台上消失了。
  康有为一生的政治活动令他拥有了大量的金钱,过着和他一直要“救”的“民众”们截然不同的豪华生活。上海、杭州和青岛都有他的别墅。青岛的别墅是他买下的“凶宅”,因为那幢别墅里曾经住过多任“督军”,而那些“督军”们一一都被枪毙了。康有为不怕,没有人要枪毙他,因为他不但是一个著名的文人,而且还是“孔教会”的会长。以“大儒”自称的他惟一和孔圣人相反的是,孔子“敬鬼神而远之”,而他热衷于扶占问卜。他信风水,当他给母亲寻找安葬之地时,曾为“正穴”里没有挖出代表风水的“土瓜”而痛不欲生,于是他雇的民工们制作了一个骗他,而他一下子“兴奋异常”。他维护大清帝国旧有的一切风俗,宣称要“冒万死以保旧俗”。他开列出要“不惜生命”保护的“旧俗”有五项,其中一项是纳妾。他自己确实“以身作则”,一生妻妾成群,正式娶回家有名有姓的妻妾就有六个,即:19岁时娶元配夫人张云珠,生四男一女。
  40岁时纳18岁“不但貌美且能舞文弄墨”的广东姑娘梁随觉,生两儿两女。
  50岁时,流亡美国,纳“不但通晓几国文字且对中国诗文有深厚基幢的17岁的华侨姑娘何旃理,生一子一女。
  56岁时,回到国内,纳18岁“善解人意”的日本姑娘鹤子。鹤子原来是康有为在日本居住时家里的女佣。
  两年以后,58岁时,纳第五夫人廖定征。
  62岁时,花甲已过的康有为再显风流,游西湖时对一个“天生丽质”的大名叫张光芳、小名叫阿翠的20岁船女紧追不舍,最后终于纳入房中,为“六夫人”。
  康有为追求的不仅仅是女人,还有“我的皇上”。皇帝没有了,但是受到民国优待的下台皇上溥仪还在,这在他眼里就是“当朝皇帝”。1927年3月8日,康有为70岁生日,因为天下还有这么一个“忠臣”,溥仪便派人送来贺礼,其中有溥仪亲书的“岳峙渊清”匾额一幅和玉如意一柄。康有为再次感受“龙恩”,“欣喜若狂”,立即穿上他当“工部主事”时的前清六品官服,“摆设香案,遥拜天恩”。除了头上没有一根辫子之外,他的打扮令人恍如隔世,因为帝国的皇权已经消失16年了。叩首完毕,康有为写了一份“谢恩折”,表示要把皇上的贺礼“付子孙后世,永戴高天厚地之恩,以心肝奉至尊,愿效坠露轻尘之报。”他把这份奏折让书局印1000份分发。这是康有为一这辈子以帝国贤臣的名义给“皇上”写的最后一份“奏折”。
  中国的知识分子一向以“先天下之忧而忧”自居。问题是,“天下”是谁的天下?中国早有经典的回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当康有为给“皇上”写最后一份奏折的时候,他听见了大街上北伐军的炮声和“打倒列强”的歌声。革命对他来说是恐怖的。他跑到青岛去避难,23天之后死于青岛别墅,享年70岁。
  有人提议把康有为葬于清西陵光绪皇帝陵墓一侧,以了却他“陪伴君侧”的终生愿望,但是据说是因为“经费问题”而没有“了却”。最后,由青岛市长主持,康有为被葬于青岛李村枣儿山。
  相信康有为死不瞑目。
  当年和康有为一起“变法”的“同志”还在他逃亡日本的时候就未经任何审判程序被立即押往菜市口刑场行刑。史称“戊戌六君子”黄濬《花随人圣盫摭忆》中写道:有老狱卒刘一鸣者,戊戌政变时,曾看守谭嗣同等六人。其言曰:谭在狱中,意气自若,终日绕行室中,拾取地上煤屑,就粉墙做书。问何为,笑曰,作诗耳。可惜刘不文,不然可为之笔录,必不止望门投趾思张俭一绝而已矣。林旭美如处子,在狱中时作微笑。康广仁,则以头撞壁,痛哭失声曰:天哪,哥子的事,要兄弟来承当。林闻哭,尤笑不可抑。既而传呼提犯人出监,康知受刑,哭更甚。刘光第曾在刑部,习故事,慰之曰,此乃提审,非就刑,毋哭。既而牵自西角门出,刘知故事,缚赴市曹处斩者始出西角门,乃大愕,既而骂曰:未提审,未定罪,即杀头耶?何昏聩乃耳。同死者尚有杨深秀,杨锐,无所闻。惟此四人,一歌,一笑,一哭,一詈,殊相映成趣。(黄濬《花随人圣盫摭忆》,上海书店出版社1998年8月第一版,第141页。)黄濬,清末七品堂官,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1933年曾任国民政府行政院秘书,文才颇受蒋介石赏识。1937年日本全面侵华后,成为头号大汉奸案的主角,并且“以通敌罪伏法”。上述“相映成趣”的情节是大汉奸案的另一个主角汪精卫亲口对他描述的:“精卫先生居北京狱中可两年,时时就狱卒,得闻数十年来佚事,曾杂见于南社诗话。比语予,所闻字字实录,出自狱卒之口,质俚无粉饰,较之文人作史尤为可信。”(黄濬《花随人圣盫摭忆》,上海书店出版社1998年8月第一版,第141页。)行将就戮的人彼此“相映成趣”就已经是奇闻了,而帝国政府的刑场还设在京城内最繁华的闹市,于是可以想像,当六个表情不一的“政治犯”被押往刑场的时候,人山人海地观看的各色中国人中,即使有黯然者而必然也有谈笑风生地看热闹的人,国人愚憨麻木的神情和菜市口街道两侧夸张地表现中国文化内涵的商铺招牌一起,想必在那一刻更加“相映成趣”。
  所谓“望门投止思张俭”,是指后人传播甚广的谭嗣同“狱中题壁诗”,即: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梁启超《戊戌政变记》卷六,《谭嗣同传》。)据说此诗被梁启超“篡改”过,原诗为:望门投趾怜张俭,直谏陈书愧杜根。
  手掷欧刀仰天笑,留将公罪后人论。
  “张俭”一典出自《后汉书·张俭传》:张俭获罪,亡命而逃,于是他的亲友们受到了株连,有十几个人被杀。谭嗣同此意是:谭嗣同不愿像张俭那样只顾逃命而连累别人。
  谭嗣同在受刑的那一瞬间大叫:“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只一刀,一颗头颅便在热血喷射中滚落在帝国的国土上了。
  和这颗脑袋一同滚落的,还有帝国文人曾经神韵飞扬五彩斑斓的幻想。
  思想是危险的,尤其是思想者没有独立人格的时候。
  后人评述说:谭嗣同,千百年来中国第一真男人。
  16、女人的仇恨
  1900年到了。
  1月1日,洋人们的新年。生活在中华帝国京城里的洋人们这一天有点失望,因为帝国政府在这一天发布了一道谕旨,说中国的皇帝病重,不但皇家的祭祀活动全部取消,而且“所有年内及明年正月应行升殿及一切筵宴,仍著停止”——至少在这个节日里各国公使们吃不到皇家国宴上的世界上最复杂最精致的菜肴了。
  更让洋人们感到惊骇的是,有传闻说,中国的皇帝马上就要被一个14岁的孩子取代了。
  紫禁城,残雪覆盖了宫殿金色的瓦顶,一片清冷的寒光。
  《崇陵传信录》记载:慈禧的心腹大臣荣禄在这一天曾试探地问:“传闻将有废立事,信乎?”慈禧反问:“事果可行乎?”荣禄:“太后行之,谁敢谓其不可也?顾上罪不明,外国公使将起而干涉,此不可不慎也。”慈禧:“事且露,奈何?”荣禄:“无妨也。上春秋已盛,无皇子,不如择宗室近支子建为大阿哥,为上嗣,兼祧穆宗,育之宫中,徐篡大统,则此举为有名矣。”慈禧沉吟久之:“汝言是也。”
  荣禄首先承认了废除光绪皇帝的理由不充分,因为皇帝的罪行不明。进而还担心因为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而突然废帝,洋人们要“干涉”——这简直就是对数月之后中华帝国发生巨大政治混乱的原因的注释。最后,荣禄关于“立储”的建议绝对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如果不是荣禄,不是能把慈禧的心思揣摩得万分精确的人,绝对没有胆量这么说——无论是中国百姓还是在华的洋人都知道,基于避免因皇位的争斗而引发政治动乱的原因,中华帝国几百年来一直遵循着一条极其严格的祖训:在当今皇帝活着的时候,绝对不允许预立皇储,谁若仅仅是对此私下议论了一下,都将被看做与叛国罪等同的大逆不道的罪行,会被处以最残酷最极端的刑罚——这个消息至少预示着这样一个即将发生的事实:要么当今帝国的皇帝有立即死亡的可能;要么,当今的皇帝可能会被推翻,中华帝国会出现一个新皇帝。
  其实,废除光绪皇帝的理由已经很充分了。任何人处在慈禧的位置上都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西历元旦的早晨,紫禁城勤政殿里充满炭火和熏香的味道。慈禧太后召见了皇亲贵族和军机大臣,内容是:立储和废帝。皇帝也来了,他没有进殿,太后让他在殿外“等待传唤”。
  慈禧先说光绪皇帝当年当皇帝时,百姓就议论他的来历不正,现在这个皇帝确实表现不好:“今上之立,国人颇有责言,谓不合于继嗣之正。况我立之为帝,自幼抚养,以至于今,不知感恩,反对我种种不孝,甚至与南方奸人同谋陷我。”于是,慈禧建议把光绪废了,等农历正月,中国新年的时候,选个新皇帝上台。她让大家为废掉的皇帝取个“封号”。(“故我起意废之,选立新帝。此事于明年正月举行。你等今日可议皇帝废后,应加以何等封好,明朝景泰帝当其兄复位之后,降封为王,此事可以为例。”——《景善日记》,转引自《清代野史》卷一,巴蜀书社1998年9月第一版,第138页。)大学士徐桐,这个在今后的中国历史中因表现疯狂而著称的著名“理学家”建议:“奴才愚见,可封为昏德公。往年,金国封宋朝皇帝,曾用过此号。”
  八百多年前宋朝都城开封被来自塞外的金国军队攻破,宋钦宗皇帝被俘,金人像牵牲口一样将他带往北方大漠,戏弄地封他为“昏德公”。徐桐把慈禧废除光绪的举动比喻成一次攻城掠地挟持国君的血腥战争,显然过分了,因此慈禧没予以理睬。
  慈禧接着说她已经择定端王的长子为新帝。她说端王禀性忠诚,众所共知。她让端郡王此后可常来宫中,监视新帝读书。不过,新帝何时登基她还没想好,“可先为储君,再行定夺。”然后她让荣禄去拟旨。
  所有的皇亲贵族和军机大臣们都一声不吭。跪着的端王头低得最低。
  荣禄早就把圣旨拟好了,立即捧到慈禧面前。慈禧看了一遍,说让皇帝进来吧。
  在殿外冻得脸色发青的光绪皇帝进来了。慈禧把她的意思重复了一遍。光绪叩首:“此夙愿也。”慈禧说:“既然愿意,这是诏书,你缮写出来,发布吧。”
  看了那份荣禄拟好的《立储书》,年轻的光绪皇帝浑身发抖。在慈禧目光的逼视下,他照本缮写,“色沮手颤,屡搁屡起,始能竣事”,而后“晕扑在地”。
  慈禧小声地说了句:皇帝,你要保重。
  1900年元旦那天,由光绪皇帝签发的这样一道谕旨,它被洋人们称之为“中国历史上最伤心的文字”:朕以冲龄,入承大统,仰承皇太后垂帘听政,殷勤教诲,巨细无遗。迨亲政后,正际时艰,至思振奋图强,敬报慈恩,即以仰副穆宗毅皇帝付托之重。乃自上年以来,气体违和,庶政殷繁,时虞丛脞。惟念宗社至重,前已吁恳皇太后训政。已年有余,朕躬总未康复,郊坛宗庙诸大祀,不克亲行。值兹时事艰难,仰见深宫宵旰忧劳,不遑暇逸,抚躬循省,寝食难安。敬溯祖宗缔造之艰难,深恐勿克负荷,且入继之初,曾奉皇太后懿旨,待朕生有皇子,即承继穆宗毅皇帝为嗣。统系所关,至为重大,忧思及此,无地自容,诸病何能望愈。因再叩恳圣慈,就近于宗室中慎简贤良,为穆宗毅皇帝立嗣,以为将来大统之畀。再四恳求,始蒙俯允,以端郡王载漪之子溥儁,继承穆宗毅皇帝为子。钦承懿旨,欣幸莫名,谨敬仰遵慈训,封载漪之子为皇子。将此通谕知之。钦此。(《景善日记》,转引自《清代野史》卷一,巴蜀书社1998年9月第一版,第156~157页。)这是中国皇帝亲手白纸黑字写明了的:本来应该生个儿子继承皇位,但是儿子至今没能生出来,惭愧惭愧。自己有病,而且病得不轻,皇太后出来主持国家大事是应他再三再四地请求才得以实现的,实在是国家的万幸。为了不使皇家断了香火,决定立端郡王的儿子溥儁为同治皇帝的嗣子——注意,不是给光绪皇帝而是给光绪皇帝的前任皇帝同治当儿子——以代替我当皇帝。
  年轻的光绪皇帝不但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