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节
作者:朝令夕改      更新:2021-02-21 17:27      字数:4854
  再想仔细看时,那背影已经转进房子里去了。阿姨今天正巧请假,但即便如此,也不可能出现在陆森老婆家里啊?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不待他细想,陆森的车已经停在身边,穆遥开门坐进副座,能多接触些更好,他来天心不就是为了这个吗?旁边男人的侧脸瘦削而冷厉。陆森今天自己开车,穆遥从倒后镜里看见贾晋平的车子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还真是如影随形。
  两人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就再没话题,虽然已经接触过不少次,陆森也一向对他很随和,甚至还暗含着一种让他煞费思量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照。然而这个男人挟带的阴沉气场仍旧令穆遥紧张不适,就像现在坐在Benz设计考究的舒适座椅里,仍觉手脚局促,脊背僵硬。
  不一会儿就快到恬馨小筑,穆遥想到自己平时走的小区南门,到简蓝家的西侧要迂回步行十来分钟,反正两个门口在同一条路上,前面拐个弯就到了,不如索性到西门直接下车。于是问陆森:“陆先生,待会儿能不能往前开一点,我想在西门下车。”
  “当然可以,”陆森回头看他一眼,随口问道:“你平时不是在南门下吗?”
  “哦,之前忘了,今天要去看简灵,所以刚才没等YY。”穆遥回道。
  “简灵?是辛婉儿那个小姑娘吧。”陆森随口说。
  “嗯,是。”穆遥淡淡答道,陆森连这都知道?晚上要不要跟简明说一下?
  陆森把车停在西门外:“辛婉儿,”男人语气带着似乎回想什么的散漫:“挺机灵的女人。”
  “机灵?”穆遥无端诧异,回头看陆森。
  陆森神色无异,转头笑道:“嗯,漂亮,聪明。西门到了。”
  “哦,谢谢。”穆遥开门下车,看着那两部车子相继离开。
  一团乱麻,走在条石小径上,穆遥觉得自己的脑子完全被塞满,而陆森是解开这一切,或者说是联系这一切的唯一线索,他却始终无头苍蝇一样摸不着线头,它仿佛近在眼前,又像是远在天边。
  辛培正在花园里修剪盆景,见到穆遥点头招呼,陪他进了客厅。简蓝恰巧也在厅里,正喝着茶翻看时装杂志,站起来笑着说:“还是你上去找她吧,我叫张妈送点心上楼。”
  “呵呵,好的。”穆遥善体人意地说,简蓝从没成功把小姑娘从楼上请下来过。于是他没落座就直接上了二楼。
  “灵灵,开门。”穆遥敲着那扇红蘑菇房门,心想以后要劝她别总关着门,多接触人心境才能开朗,还那么小就闭门不出,以后该怎么办呢。
  房门呼一下打开,灵灵笑嘻嘻站在里面:“你好快哦。”
  “当然啊,答应过灵灵的嘛。”穆遥笑着走进去:“在玩摩尔庄园啊,你作业做完了吗?”
  “昨晚就做完了。”灵灵走过去关了游戏,害羞地笑:“就剩一篇作文不会,老师要求写300字啊,你教我写写。”
  “什么作文?”灵灵上的是重点小学,课业难度比其他学校强很多,所以穆遥每次来,都会辅导一下她的作业。他接过简灵递过来的作文本,只见页面抬头上,那大小不均、歪斜稚气的简灵的字迹,竟然写着《我最爱的人——小遥哥哥》。
  穆遥开心又诧异地笑出来:“哥哥是灵灵最爱的人吗?为什么不写爸爸妈妈呢?”
  不想女孩闻言,原本羞涩的笑脸瞬间凝固,清亮的童音切齿寒凉:“爸爸两个月都见不到一面,妈妈?她既然不要我,我爱她干嘛?!”
  灵灵的语气让穆遥吃惊:“爸爸他工作很忙,”他带着点内疚和怜惜,搂着女孩儿在腿上坐下:“而妈妈,她不是不要灵灵,只是离开一段时间,以后有空就会回来接灵灵的。”
  “你骗人,”灵灵冰冷的声音没有起伏地说:“你跟他们一样,当我小孩子来骗。”
  “哥哥怎么会骗你呢?”穆遥转过女孩的脸,安慰她:“妈妈肯定会回来的,她只是去国外玩儿,灵灵是她的女儿,她怎么会不要呢。”
  “哥哥,我给你看个东西。”灵灵漂亮的小脸突然古怪地微笑,伸手拉开书桌下面的收纳柜,穆遥知道那是她放玩具的柜子。
  “奇怪,我放到哪里去了?”灵灵一边在那堆破损的娃娃中间翻检,一边懊恼地说。
  穆遥扫了眼灵灵敞开的收纳柜,里面各式各样的娃娃全都缺胳膊少腿,看断口竟是人为刻意破坏的。怪不得桌面上时常放着把小剪子,现在还有截没来得及收走的娃娃残肢,面对穆遥被一刀剪断的那部位,漏出白森森的充填海绵。
  “灵灵,怎么你的娃娃都坏了?下次哥哥给你重新买几个,这些不要了吧?”穆遥压住心里的不适,状若无意地说。
  “不是坏的,是我特意改装的。”灵灵不耐烦道:“我喜欢这些娃娃,她们天天晚上陪我睡觉,别的娃娃我不要。啊,对了,她昨晚被我带到床上睡觉了。”
  灵灵说着,从穆遥腿上跳下来,跑到自己的小床边,她从枕头旁边翻出个晚装芭比,跑过来递给穆遥:“这是我最喜欢的娃娃。”
  穆遥笑着伸手去接,哪知竟然一手抓空,娃娃的上半身突然一头栽倒,吓得穆遥伸另一只手去抢,那只娃娃,却被闪亮的蕾丝长裙扯着没掉下来,兀自微笑着挂在穆遥手上,上半身一晃一晃。花瓣般层层翻卷的群摆中,漏出里面被连根锯断的小腿,粗糙的塑料断面,迎着外面的天光,惨白得瘮人。
  “不是这样玩儿的。”简灵人小鬼大地教训道,从他手里拿过娃娃,来到书桌前,一边帮芭比摆出走路的姿势,一边说:“应该这样玩儿。”
  简灵回头看穆遥,凝视他的那双亮闪闪的杏核眼里,带着兴奋的恶作剧的作弄,和一丝古怪的恶毒:“你看。”简灵话音刚落,那个离开女孩扶持的芭比娃娃,突然“啪哒”一声俯跌在桌面上。
  “妈妈,她回不来了,她没有腿。”简灵淡淡说道:“哥哥觉得这个芭比漂亮吗?它是我改装得最好的一个。”
  “灵灵,”穆遥突然觉得呼吸困难,紧盯着女孩:“妈妈的哪只腿没了?”
  “左腿。怎么了?”灵灵好奇地问。
  “没怎么,哥哥用一下你的电脑。”陆森刚才送他回来时,无意中说了一句什么?他说——辛婉儿……很机灵……
  坐在简灵那台粉红色APPLE机前,穆遥只觉自己未褪尽疤痕的左腿冷汗涔涔,贴在冰凉的裤腿上几近被冻僵。他抖着手把他烫伤腿后,至辛婉儿出国前两周,B市所有社会版新闻调出来快速翻查。闪亮的液晶屏幕刺得他两眼昏花,应该帮灵灵调一下明暗度了,他无意识地想。
  那块新闻占幅很小:【本报讯】(记者:张XX)200X年X月X日晚11时50分,XX路与XX路交界路口路段,发生一起面包车转弯撞伤路人的道路交通事故。女伤者辛某当时醉酒倒卧路边,在事故中腿部受伤,因送院及时,情况稳定。
  第三十六章
  怪不得,简明前两个月无意中提及辛婉儿出国的时候,说到她未婚夫是医生,对她很照顾。自己当时听着并没多想,即使想,又哪能想得到?
  穆遥恍恍惚惚走在街上,路上行人摇摇晃晃的影子和五彩缤纷的城市景观像梦一样从他身边凉凉滑过,脑子里不断涌出阿姨的背影、辛婉儿的断腿和娃娃的残肢。
  穆遥胸口突突直跳,陆森究竟是他的什么人?他到底想要干什么?!穆遥漫无目的地快速疾走,他该怎么办?告诉简明吗?可万一陆森是他的父亲……那份鉴定报告还没出来,前几天才在陆森沙发上找到一根头发丝,院方说不是血迹直接检测,鉴定时间要延长好几天。
  穆遥出了一头热汗,步子从疾走不知不觉换成小跑,他猛然意识到这条路通往简明的公司,那张温柔的笑脸瞬间在眼前呈现,他这样迫不及待地赶路,原来是想去见他,钱包和手机都装在外套里,拉在灵灵房间……
  这一刻,那期待如此急迫,穆遥咬着牙飞跑起来,仿佛害怕些微的耽搁都会让自己的主意改变:他不能再隐瞒,他不能再等,他不能骗简明,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不管为了其他任何人……
  简明的公司在市中心附近,穆遥知道地址但从未去过,潜意识里总是不希望自己跟简明的关系暴露人前。他刚走近那幢六十八层大厦的内堂电梯,就被门口的当值保安拦住:“先生请问您找谁?”
  穆遥想说找简明,却想起来这里见简明是要预约排期的,焦急间忽然想起张助理,找他应该没问题,于是说:“找张XX,我是他的朋友。”
  保安用对讲联系里面的职员通知,张助理不久就从楼上下来,见到穆遥立刻把他客气地迎进去:“简总正在跟客户谈事情,穆先生请先随我上去坐坐,稍等一会儿。”
  “哦,不要打扰他,我等等没关系。”穆遥回道,跟着张助理乘电梯来到38层总裁助理室。
  张助理热情地招待他坐下,问穆遥喝什么,起身就要亲自去给他泡茶,穆遥赶紧拦住他:“张助理,不必客气,让别人来就可以,你忙吧,我自己等没关系。”
  张助理还想客套,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来,只好走过去接听。他很快放下电话,转过身对穆遥面带歉意地说:“穆先生,真对不起,您稍坐一会儿,我去拿份文件,待会儿捷迅公司的老总要带走。”
  “捷迅公司?老总是陆森吧?”穆遥蹙眉问道。
  “对,他正在跟简总谈合作事项。”张助理站在面前,显然在等穆遥答复。
  “哦,那你快去吧。”穆遥赶紧催他去忙,这么巧,陆森居然正好在这里。
  穆遥蹙眉凝思:高市长下台,下湾港项目合作,安置在家无孔不入的阿姨,辛婉儿的腿,对YY不近情理的接纳,穆鹞依原因不明的吸毒、贩毒……这些看似相互无关的事件,原来……全都矛头一致地指向简明……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穆遥心跳如擂,简明这段时间脸色常显疲倦,会不会是在摆平穆鹞依贩毒案过程中,让他抓住了什么把柄加以要挟?
  他全身一阵阵发冷,再也坐不下去,想起刚才进助理室时,似乎见到简明的CEO室就在隔壁。穆遥霍一下站起来,强抑着心跳走出去,像一只焦虑地靠近已知危险的动物,神经紧张、全神戒备,明知这种行为毫无用处,却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
  那扇门没有全关严,漏下发丝般粗细的缝隙,穆遥蹑手蹑脚贴上去。门缝里面,陆森坐在宽大的办公桌旁的黑沙发上,上身前倾,表情严肃,正在说话。贾晋平恭谨地站在他旁边。
  这角度看不到简明,只露出椅子的一角。穆遥想听清楚陆森说什么,于是将耳朵靠近缝隙,却见陆森突然站起来,看样子像是要走,吓得他立刻想后退离开,然而……
  ……那一瞬间……呼吸心跳……全部停止……那一瞬间……他看到了……简明……
  那张宽大的真皮黑色转椅,在陆森站起来后,划出一个流畅完美的弧线,调转方向,落在了门缝视线可及之处……
  那个男人,那个与他天天呼吸相闻,同榻而眠的情人……靠在椅背上,修长笔直的双腿随意交叠,指掌交叉,闲闲放在腹部,随着转身的动作而微晃的,铮亮的鞋尖上,凛凛的寒光几乎刺穿穆遥的眼睛。
  陆森笔直站立着,头颈部位低垂,双手严谨下贴住裤缝,那是一种……毕恭毕敬地,谨慎虔诚地……觐见君王的姿态……
  而他的男人,那张俊雅无匹的面孔,带着漫不经心的,同时又盛气凌人的漠然,沉默着,接受下属的忠诚……那双曾经无数次含情脉脉地,给予他抚慰柔情的眼睛,在落地玻璃窗外喷涌而入的炫目阳光中,折射出金属般冷厉的,凛冽的,七彩光芒……
  那一瞬间,所有的谜团,像颗不慎落入水中的泡腾片一样,呜咽着四散开来,槌骨沥髓般地……分崩离析……
  穆遥伸手摸摸自己的心脏,它仍然在跳,可是,他知道,它其实已经死了……他趔趄着倒退一步,伸手撑住墙壁想要保持平衡,他要离开这里,他要离开这一切……
  他的手却没有接触到冰冷平整的墙面,恍惚间似乎听见张助理的声音焦急地喊他,穆遥摔开那只多管闲事的手,跌跌撞撞地扑进电梯,摇摇晃晃地冲出大堂,仿佛被一种力量蓦然抽走了他用整个生命累积起来的智慧、经验和能力……他空茫的视线在涌动的人头间磕磕碰碰,飘摇颠扑……
  他从未想到,最安全的地方其实最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