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节
作者:      更新:2021-02-21 17:24      字数:4914
  真是令人难以忘怀的画面哪!千层云竟然就在脚下不远处,涌成一片浩渺的云海,我们
  则是从那海中游出来的一尾尾的鱼!
  等公路局的客车,同行的女孩子对我说:看你脚上都是云泥,让我帮你冲一下吧!
  云泥?可不是吗?那是云凝成的泥,泥里夹着的云!
  灰暗的晚天下,我确实看见她用水冲下的,不是黄土,而是深深宝蓝色的——云泥!
  *******************
  雾白
  曾看过一部恐怖电影,片名是“雾(The…fog)”,描写由海上来的鬼船和厉鬼们,随
  着浓雾侵入小镇。
  事隔多年,已经记不得片中的细节,倒是那由海上瞬息掩至的浓雾,在灯塔强光照射
  下,所发生的深不可测的光彩,总在脑海里映现。
  那是当光线照上去,表面反射一部分,穿透一部份,又经过层层云雾,再三反射与穿透
  之后,所产生的神秘之光。它不像逆光看去的云母屏风那么平,也不似月光石折射出来的那
  样晶晶亭亭,而是一种柔软均匀,又能流动的东西。
  每当乘坐飞机,穿越云层的时候,我都极力想从窗外捕捉这种映象,只是日光下的云
  雾,光洁有余,却总是少了几分神秘的韵致。
  家居有雾的日子,我也临窗眺望,看那路灯是否能制造影片中的效果。或许因为雾不够
  重,光又不够强,还是觉得滋味平平。
  直至今年暑假,到清境农场,夜晚游兴不减,漫步向山里走去,没有路灯,地上水溶溶
  地,高大的松柏在阴暗的夜空下,穆穆地立着,四周是一种夜山的沁凉和窥不透的诡秘,正
  有些踟蹰是否应该回头,远处的山道边,突然灿起一片光彩。
  一团白光,由山谷中瞬息飘上,前面的林木顿时成了深黑的剪影,那光团且迅速地扩
  大,竟使人觉得半座山都燃烧起来。是火光吗?但不见火!是浓烟吗?又不嗅烟。那么是从
  何而来的如此万丈光华呢?
  一辆车子由山边转过,刚才的一切竟全消失了,才知道原来这如幻的景象,都是因为车
  灯射入浓雾中所折射。但过去在雾中驰车的经验不是没有,为什么只有此刻才能见到?
  仅仅两盏车灯啊!直直的光线,没入那云深不知处,车中的人,只觉得前面是一片迷
  蒙,或许犹在抱怨光线的不足,岂知那直光,竟然在不断折射之后,成百成千倍地扩大,在
  有线人的眼中,灿烂成无限的光华。
  只是,灯去之后,依然是冷冷的山、凉凉的雾。过眼的光华,仍在视网膜上残留,眼前
  的景物却又回归平静……。
  我的车灯,山的迷雾,你的灿烂!
  此后,每一次夜里开车,驶过雾中,我都想:会是哪位有缘人,有这样顿悟的刹那?
  *********************
  雨山
  到紫禁城外的北海公园,看一年一度的菊花展,上千盆的名品,把菊花的造型,带到了
  令人难以想象的境界,正陶醉中,却听见一个爱嚼舌的北京人,戏谑地说:“什么采菊东篱
  下,悠然见南山,您猜怎么着?根本就是斜眼!”顿时引起一阵哄笑。
  那调笑的人,岂知陶渊明的境界,乃身在物中,而不囿于物,如饮酒诗前面所说:“结
  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心远”正是诗人能保持宁适的方
  法。所以东篱采菊,固然已属雅事,但那采菊的悠然,以及由此引发的出尘之思,才是最高
  的境界。
  曾见梁楷画的“渊明采菊图”,诗人拈一枝花,放在鼻际,眼睛却全不看手中之菊,而
  是骋自远方,正画出了靖节先生的精神——他骋目向何处?当然是南山!画家为什么不画出
  声山,因为南山不必有形,只是一个境界!
  如此说来,南山就不必非是南边的山,甚至可以不是了。当陶渊明走向东篱,弯腰折一
  枝菊花,再缓缓抬头,面远方,又何必有所思?有所觅呢?因为那是一种怡然恬适、拘无束
  更无争的胸怀啊。
  遂让我想起他在“归去来辞”中的句子:
  “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园日涉以成趣,门虽
  设而常关。策扶才能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
  那矫首遐观的是什么?
  什么都不是,是一种大而无形的旷达与悠然!
  水云
  请王壮为老师为我刻画室“水云齐”的印章,老师说:“想必是出于杜甫的诗句‘水流
  心不竞,云在意俱迟’吧?!”
  又请文友薛平南为我刻一方,平南附边款:“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丁卯冬,平南
  并录杜句,为水云齐主人。”
  朋友见到我的水云齐,则笑说:想必你是要退隐了,因为既然有了“不竞之心”和“俱
  迟之意”,当然生了”箕山之志”!
  我则心想,如果硬要套上诗词,他们为什么不提王维的“行到水穷时,坐看云起时”,
  或是韦应物的“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呢?
  其实我的水云齐名,是在少年时就想到的,那时候常爬山,也便总有拂云涉水的经验。
  台湾的山里特别潮湿,远看的云烟,到眼前成为迷雾,穿进去湿凉凉地,加上山里的阴寒,
  和景物的朦胧,则给人一种在水中游走的感觉。
  有时候涉水到瀑布旁边,水花飞溅,随着山风扬起,更让人分不出是水、是云。不记得
  有一回在两壁狭窄的山洞里溯溪而行,突然由前面涧口涌进一团浓云,随着凛冽的山风,飞
  速地从身边掠过,那雾不知是否因为被狭谷浓缩,紧密得令人难以呼吸,又仿佛一丝一缕地
  从身边掠过,加上脚下的冷冷涧水,就更让人云水难分了。
  所以,在我心中,水和云是一体的,她们都无定形、都非常地贴肤,都难以捉摸,也都
  带些神秘。有时候觉得自己未尝不是云水的化身,以一种云情与水意,生活在云水之间。
  如果非要问我水云齐的来处,便请听我少年时作的“云水之歌”吧:
  云水本一家
  家在云水间
  牵裳涉水去
  化作云中仙。
  朝在西山坐
  夕在东山眠
  我身在何处
  虚无缥缈间。
  南山为晓雾
  北山为暮云
  唤我我不见
  挥我在身边。
  春雨也绵绵
  秋雨也涓涓
  流入汪海去
  此生永不还!
  黄山散记
  今年四月,我排除了一切工作和应酬,逼着自己再做一次黄山之行。
  旅行团办得极好,尤其妙的是团员多半为艺本家,工作既同,兴趣也近。我们由云谷寺
  坐缆车直上黄山北海,经始信峰、石狗峰、观音峰、仙女峰,再由狮子峰、梦笔生花、笔架
  峰,下散花坞。而后由西海、排云亭,过丹霞峰、飞来石、光明顶、鳌鱼峰、莲花峰至玉屏
  楼。最后由蓬莱三岛、天都峰至半山寺、慈光阁。
  虽未能遍游黄山七十二峰,但餐烟沐雨、零霜履冰,一周之间,如经历四季晴晦。且既
  获朗日高悬,得睹黄山雄奇之骨;又遇明月当空,得窥幻化阴柔之面。
  古人说:“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又有句“岂有此理,说也不信,真正
  妙绝,到者方知!”可见黄山之奇。
  沿途写生摄影甚多,数月整理,已略见头绪,只是镜头看黄山,毕竟有如以管窥天,难
  见其大。此处择数帧及近作一张,配以短文刊出,盼能不负山灵。
  排云
  只缘昨日没来得及画排云亭右侧的景色,今天虽然镇日豪雨,仍然趁着雨势稍弱,冲上
  迷蒙的山道。
  雨是经过松叶筛下来的,或没有雨水落下,再不然则像小时候,用稀泥打仗般,一小
  团、一小团地漫天飞舞,打在雨衣雨帽上,咚咚咚咚,如同沉沉的战鼓。只是觉得那雨水未
  免落得太重了些,伸手到空中试探,竟抓住一颗雨滴,在掌中闪耀溶化。
  “排云亭”位在丹霞峰的半山,左拥岑立峭拔的“薄刀峰”;右抱松涛汹涌的“松林
  峰”,这个名字,使人想起水浒传里的众家豪杰,加上后面的“丹霞”,更有些道家的神秘
  起来。
  可不是嘛!薄刀峰下一块奇岩,像煞倒放靴子,名叫“仙人晒靴”;松林峰下一柱擎
  天,柱顶像有只裹小脚穿的高底绣花鞋,于是女性的阴柔也加入了。
  或许这就是黄山吧!有它雄浑、壮阔、幽深、峻切的山容,也有它神秘、诡橘、险怪、
  峭拔的林相。更有那雾腾霞蔚、幽谷涵岚的烟云供养。
  譬如此刻,漫漫云雾,正随着那霰雪雹冰滚滚而来,由两山之间涌人,愈行愈窄,愈变
  愈浓,突然穿越岸的铁锁迎面袭来,伸手去挡,手已不见,十里雾中,只一片白。
  至此,我终于领悟“排云亭”的排云……。
  文殊
  “不到文殊院,不识黄山面!”
  大概自从建成文殊院,便有了这句话,也恐怕是文殊院的如此说,为了让大家来拜文殊
  菩萨!
  文殊菩萨早没了踪影,文殊院改名为玉屏楼,并非楼中有玉屏,而是楼在玉屏峰之上。
  一般屏风,小则二屏,多则六屏,再大也不过八屏。但是玉屏峰的屏多达千折,而且是
  以石为屏,以松为文。这上千的玉石屏风一层层地由山下向中央聚拢,中间一线,是玉屏
  梯,远远望去像一朵初绽的莲花,莲心则是旧时的“文殊院”。
  于是文殊菩萨不见倒也对了!这玉屏峰本身不就是文殊吗?只是人在佛心,而人不自
  知,如同登玉屏峰的人,只觉得山路奇险,两边石壁差堪容身,却没想到自己正走在黄山最
  美的风景之中。
  从天都峰上的天梯,回首玉屏峰,缥缥缈缈地隐入云海,真是有若仙境,如游梦中。
  我心想:“不到文殊院,不识黄山面,下面应该再加一句:
  “不涉天都险,不识文殊面!”
  蓬莱
  黄山在安微,距海远,却跟海结了缘。
  倒不是说黄山是从海里冒出来,这世上有几座山不曾为沧海呢?
  黄山之海,是云海!所谓黄山因松而奇,因云而秀。黄山的美,除了原先具有的嵯峨山
  岩,松与云更不可少。所以也能说黄山是以石为骨,以松为血肉,以云烟为呼吸。而黄山是
  占地一千二百平方公里的大山,它的呼吸便成为云海,云海中的山,也不再是山,而成了
  岛!
  “蓬莱三岛”就是这样得来。
  三道奇石,耸立山间,前扼玉屏峰之峻,后勒天都峰之险,却又卓然独立,自成家数,
  任是谁走到三岛之间,都忍不住叫一声:奇山!
  实际三道奇石,不过几丈高,只能称石,不能叫山。可是不仅成为了“奇山”,而且变
  为了”仙岛”。
  当风起云涌,由黄山西海飘来,缓缓流过两大山峰之间,那三道奇峰只露山头,在万顷
  的云波间浮浮沉沉,不论住在文殊院,或行在天都峰的人,远远望去,都像极了三座若隐若
  现的海岛。
  至于月出东山,整个山谷洒上一片宝蓝色,那三座奇石一侧映着月光,一侧隐入黑暗,
  把长长的石影拖向山谷,就更像梦中之岛,立在一片蔚蓝的海洋中间。
  所以山不在高,也不在有仙无仙,而在其姿态之奇。譬如这蓬莱三岛,在黄山群峰之
  间,大小只堪做盆景,却能小中见大,使人们走到这儿,突然像聚光镜般把七十二峰的印
  象,全凝汇到一块儿,发出鬼斧神工的赞叹。
  蓬莱三岛的妙,就在此。所以有人说它是黄山的心灵,藏在深谷之间。也有人讲它是黄
  山之眼,如秋水、如宝珠、如寒星……。
  天梯
  站在迎客松前看天都峰,像用条长尺,在光滑的山壁间直直画了儿道,上面是入天际的
  云烟,下面是不知其底的深谷。
  那直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