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      更新:2021-02-21 17:24      字数:4833
  “喂!某人还在不在?好久没看到了!?
  “那个谁谁谁,早该死了!还拖着呢?”
  死,明明是个避讳的字,但是对于他们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刺激,遇到朋友驾鹤西去,一
  群仍在的老人们,齐赴灵堂,谈笑风生,丝毫不见伤恸,倒真像饯行,托死者先去另一边打
  点,等等大伙就跟来的意思。
  甚至听一群老人,瞻仰遗容之后走出来,笑说:“擦胭脂抹粉,比活着还漂亮呢!”
  “她那寿衣,是跟我一块儿去做的!不错吧!挺体面!”
  也不知,老人心里是真不感伤?到了这个年岁,在山上的朋友,要比城市里多得多,对
  死亡已经看淡?还是觉得自己得了上寿,已经活够本,而处之泰然?抑或活着年老多病,本
  已没了意思,反不如驾归道山?
  而那些子嗣们,则在老人故去之后,挂红贴金地称为喜丧。那喜之意,是感念上天,已
  经赐予老人上寿?还是暗庆总算脱了这个包袱?毕竟是死去,难道因为老人长寿,生者就能
  不伤心吗?
  倒是有一位“孝男”说出道理:
  “想想!老人家死,已经九十多,而我也快七十了!七十的人,自己都不知哪天,而把
  死看淡了。再说老妈妈能走在老儿子之前,得个死后哀荣,正该为她高兴才是,如果我先
  死,让九十老母送葬,才可悲呢!”
  又听过一位老先生,笑呵呵地说:
  “死?对年轻人是回事!当年三十多岁见朋友早死,又害怕,又伤心,后来死了祖父
  母、死了老爹老妈,又送了一大堆老朋友,心早麻痹了!所以上天是有美意的,让我们由死
  亲人、死朋友,到自己死,一步一步学着认识死!看得淡!”
  记得读过一个西方的真实故事:
  一群老先生集资买了一瓶珍贵的老酒,约定由活到最后的人独自享用。
  老人纷纷去了!终于传到最后一人的手上,但是当他打开包装,才发现那美酒已被换为
  清水,其中并夹了一张字条:
  “对不起!我偷喝了!但你要同情我,因为我能早早地,就自认活不过你!话再说回
  来,现在只剩你一个,喝也没意思,不如别喝,改天过来再一块儿喝吧!”
  死,竟是可以如此豁达,且带有一份自嘲、几丝幽默的!
  自己深爱的人,和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濒死时会像电影般从眼前闪过……
  濒死的回忆
  美国心理学家瑞蒙模第,曾经在“死后的世界(LifeafterLife)这本书里,叙述了许
  多曾经濒临死亡,甚至被医生宣布为死亡,后来又奇迹般复活者的回忆,并统计了他们的共
  同点:
  “听到特殊如蜂鸣一样嗡嗡的声音……。
  穿过一条漆黑的隧道……
  看见远处一片灿烂的神光……。
  其中令我印象最深刻的,要算是濒死者所见到的“生前重要人物的重现”了!
  有些人是在穿过隧道时,开始这种回忆,有些人是在神光的带领下,以旁观者看生活纪
  录片的方式,重睹过去的种种。
  更有许多人,是当危险发生,而自忖必死时,瞬间闪过心爱人的影子。
  我自己也有过这样的经验。是少年时不慎溺水,在挣扎的几秒钟之内所看到的。那些画
  面以闪电般的速度飞过脑海,至今仍然印象清晰。
  或许正因此,使我对瑞蒙模第的研究报告产生共鸣,更使我对每一位曾有频死经验的
  人,感到兴趣。
  我曾问一位经历殊死之门的老兵:
  “当你与敌人遭遇,短兵相按时,心里可曾想到什么?”
  “性命交关,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还能想什么?”老兵回答。但是跟着又说:“不过
  我老婆、孩子,还有娘的脸,倒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飞过去!”
  我更注意到一个已经坐上电椅,却在最后一分钟被州长宣布暂缓执行的死刑犯,在接受
  访问时说:
  “我想到我的女朋友和我的家人!”
  “你难道没有想到那些被你乱刀杀死的人,可能在死亡之后的世界另一边,等着问你寻
  仇?”记者问。
  “没有!因为我既然接受死刑,就不再欠他们的了!真正欠的,是那些爱我的人!”
  我常想,人死之前,瞳孔先扩大,而看不见东西,是否正是上天的美意,让眼前亲人的
  面孔,不至于干扰频临死者的回忆。
  我也常想,那站在死者之前,自以为是最最亲爱的人,是否知道,在逝者飞速闪过的面
  貌中,有更重要的人,而那人不是自己,甚至是自己全然不知道的人?
  我甚至想:对于自认为一生中,没有一个亲爱的人,或对世界充满恨意的人而言,他死
  前的画面是否将呈现一片空白,抑或仍然会有人物跳出,譬如那在饥寒中,给他一块面包的
  陌生者,或偶然间握过他的手,而引起心灵触动的异性。
  至于那初生,还未能睁眼,就离开世间的婴儿,他记忆的影片,又将如何呢?
  是一无所有?抑或羊水的流动?母亲的心音?与四周的柔软、温馨?
  而那,恐怕反而是最纯洁、唯美,而毫无爱恨交织与矛盾的吧!?
  “我知道喝了这水,一定会死,但实在太渴了!”然后她就喝了满是放射毒素的水,
  幽幽地死了。
  遗言
  自从飞机上装置了“黑盒子”,我们便能听到许多失事前的录音,如果那飞机是突然爆
  炸,录音的内容常是轻松的谈笑,会令我们产生“他们大难临头,还毫无所知”的悲悯。相
  反地,如果飞机是在长程的滑行后坠毁,则能听到驾驶面对死亡的反应,那反应若不是惊惶
  的呼喊,而冷静地述说,便要令我们这些听者震撼了。因为所有面对死亡,而能沉着的人,
  都像是悲剧中的英雄,在惨烈中带着悲壮,而在悲壮中又有一种凄美。
  一架华航客机,由花莲机场起飞不久之后,因转弯错误而撞山罹难,就在撞山前几秒
  钟,副驾驶问已经察觉不对,而急速修正方向的机长:“先生!右转?右转?”机长则简短
  地回答:“对的!”
  一架美国佛罗里达航空公司班机,由华盛顿起飞时,因为机翼上的结冰太厚,在爬升到
  一定的高度后,又逐渐向下滑。当时副驾驶说:“我们在往下掉!”机长也是简短地回答:
  “我知道!”接着飞机就坠毁在河里。
  他们死前的语气都很冷静,对话也出奇地简短,因为那是正在极力扭转命运的关头,不
  容他们多说。
  但是也有许多声音甚至文字,是飞行员或乘客,在坠毁前,以较充裕的时间所留下。譬
  如几年前,一架德国小客机的驾驶,说出感人的一句话:“再会了!可爱的世界!”然后他
  尽力将飞机避开人烟稠密的地区坠下。
  一架由大皈飞往东京的客机,因为金属疲劳,机身逐渐解体,其中一位日本老人,居然
  就用那生命剩下的最后几分钟,匆匆在记事本里写下他对家人的爱。
  几乎每一个突然面对死神的人,都能成为生命的哲学家。因为计划生命与憧憬未来,对
  他们而言,已经变为不可能,所有的只是那短短一瞬的存在,和无比珍贵却无助于现实的回
  忆,如同一个抱着最心爱玩具楼的孩子,抱得紧紧地,是他心爱的玩具:无可避免的,是下
  面的死亡。
  有时候死神甚至残酷到,先以快步跑到我们面前不远的地方,再命令我们主动地投向他
  的怀抱,他说:
  “这是你的命运!”
  二次大战德国纳粹的集中营里,许多犹太人知道自己将被集体毒死,而写下遗言。然后
  他们便安安静静地、排着队,走进煤气室。
  一个长崎的女孩子,原子弹爆炸后在日记上写着:
  “我知道喝了这水,一定会死,但实在太渴了!”然后她就喝了满是放射毒素的水,幽
  幽地死去……。
  令我的印象最深的,是在一篇报导中读到,当一位无辜的少女,被高棉黑杉军推向刑
  场,准备枪决时,向行刑的士兵提出最后的请求:
  她慢慢弯腰,从脚下的绿地间,摘取了一朵小小的草花,说:“它很小,但我爱它!”
  接着把花紧紧地抱在胸前,闭上了眼睛……。
  那些有年轻妻子的老人,如果真是平均较长寿,是否并非因为身体的接触,而是由
  于……。
  老夫少妻活得长?
  去年美国一个医学研究团体,不知是否吃了熊心吞豹胆,居然发表了这么一个统计报
  告:
  “娶年轻老婆的男人比较长寿!”
  想当然地立刻引起轩然大波,妇女团体纷纷攻击:
  “这是大男人沙文主义作崇!”
  “男人想甩掉糟糠妻,另娶年轻女人,所以为自己放垫脚石!”
  “我丈夫一辈子没读过报给我听,居然一大早就得意扬扬地朗诵这个混蛋新闻,什么意
  思?”
  问题是,医学研究团体也非泛泛,他们确实可以拿出统计数字。于是,另一派解说出现
  了:
  “只是因为那些特别老而弥坚男人,才会胆敢再娶年轻女孩子。而不是因为他娶了年轻
  老婆而变得强壮。做研究的人,是倒果为因了!?
  “如同老教授常跟年轻人在一块,会显得比较年轻,这是因为他们感染了年轻人的活
  力!”
  更妙的是,有人举了这么一个例子:
  “笑话!请他们也做个统计,是不是养狗的老男人都比较长寿?八成如此,那是因为养
  狗的老头,每天早晚不得不牵狗出去散步、大小便,吸入较多的新鲜空气,又有不错的运
  动,当然比躲在家里看电视,让胆固醇堆积的老家伙活得长,这么说,难道跟年轻狗睡觉的
  老头比较长寿吗?”
  总之,自从报上刊出这个消息,乱子可就闹大了。最起码,在我那满是中年以上学生的
  国画班里,就连续好几个星期没有宁日。只要哪个老男生,胆敢露出半点得色,老女生就要
  群加挞伐。连我这个教授,都不敢再提国内某大师有“姬人”,某名家有少妻这类的故事,
  唯恐干犯众雌之怒。
  妙在,我居然就从拜访几位大画家的时候,对于前面的问题,有了另一种体认,
  去年秋天,在某地探望一位名画师,碰巧老人出去开会,由他的老夫人出来招呼,别看
  老画师的作品抢手,随便一张小画,在国际拍卖市场就能卖上万美元,家里可是十分局促,
  房间不能说不多,但是间间如同栈房,东一堆,西一堆,连那最重要的画室,不但桌子不
  大,而且满是油烟味。至于灰尘就更不用说了,我从一进屋就鼻子痒,连打了五六个喷嚏,
  而已差点犯了气喘,只有匆匆落荒而逃。
  但是跟着,我又去看另一位老画师,应门的是比他年轻三十多岁的太太,从进门,就见
  她跑出跑进地忙,家里整整齐齐,电器用具全是最新式,连那为画配框、包装,乃至计价、
  参展。宣传,都由夫人一手包办,屋内的光线更是明亮,令人一进去就有精神,岂像前一位
  老先生,家里一片灰黯,说得难听,是有一种晦气。
  前者在我拜访之后不久就过世了。为他超凡的艺术成就感伤之余,我不禁想:
  如果他的妻子,能像后者一样,是否因为生活起居的舒适,生活态度的积极,治家方法
  的现代,而活得长一些?甚至他的艺术成就,都可能因为有一个懂得推广的太太,而能有更
  高的表现?后者年岁比前者大得多,不是还在少妻的陪同下,四处旅游、创作吗?
  我深切地思索,那些有年轻妻子的老人,如果真是平均较长寿,是否并非因为“身体的
  接触”,而是由于他们被照顾得不同。
  如此说来,做丈夫的实在不必把注意力放在别人的少妻上,而应该与自己的老妻共同讨
  论:
  我们是不是该用较年轻的方法与观念来生活?我们是否因为年老而过于封闭、显得小
  气,如果自己做不动,是否应该请个人来帮忙打扫?
  把环境弄得舒服、少生病,就算花点钱,也是值得的啊!
  至于那有少妻的老先生们,则不必过早得意,因为如果你的年轻妻子,懒散、落拓,甚
  至有过于别人的糟糠老妻时,只怕你会更提早地把遗产交出去!
  当长辈说话,你表示同意,而回答“对!”时,可能已经不对了!
  话不能这么说
  我有个学生出去打工,上班的第一天就被老板刮了,哭丧着脸跑来对我诉苦:
  “当我同意别人看法时,总是说:‘对!对啊!’我已经说了二十多年,对什么人都一
  样,从来没有人说我错,可是今天跟老板讨论问题,才说了几个‘对’,他就冒起火来,讲
  ‘什么对不对’!跟长辈说话,要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