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节
作者:铲除不公      更新:2021-02-21 17:12      字数:4752
  他跟了上来,如果说他的脚步声已经足够让她心跳不稳了,那么他选在此时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则结结实实地吓了她一跳,目光抬起遇上他的,听见他说:“是不是我刚才说的话,让你生气了?”
  岳好张开口,想说不是,可话到嘴边,却没有发出声音。
  她只是摇了摇头。
  肩膀上的他的手仿佛有千钧重,身体僵硬着,连脚步都微微踌躇起来,过往的岁月二人虽然融洽和睦,可是在肢体上,他跟她始终都不曾如此刻这样亲密——为什么以往被二哥这样揽着的时候,她从未有过这般不自在的感觉呢?
  “我说的,就是我心里想的,做我媳妇这件事,应该没有差劲到惹你不高兴吧?”
  岳好脚底一踉跄,停住,目光对上他的眼睛,努力想从他的神情中分辨一丝玩笑狎昵的意味,可他神情如常,只嘴角让她琢磨不明白地绷起,他的目光也在回视着她,仿佛在等她回答。
  “我不是说过了,我不能跟你在一起。”岳好的声音很轻。
  “因为我妈?”
  “还因为我跟你大哥之间的事。”说这一句的时候,她低了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我不介意。”他声音怪怪地跟她保证。
  “可我介意。”
  “你介意什么呢?就因为那件十五岁时发生的事情,你这辈子都不能嫁人了?”
  “我想——”岳好欲言又止,深深叹了口气,声音郁郁地接着道:“我想我可以嫁给任何人,可唯独你不行。”
  林风揽着她肩膀的手放下,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睛眯起,打量着她。靠近堤坝的台阶就在不远处,岳好在他的审视中迈动脚步,向着堤坝之上行去,沿着大桥边的柏油马路,向着镇子快步回家。
  好一会儿,她才听见林风跟上来的脚步声,可一直到家,两个人没有再说一句话。
  进门,两人换下大衣和鞋子,拐过门厅,就看见客厅里对坐的林妈妈和林姑姑,没等两个小辈打招呼,林美惠已经道:“你们俩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一句十分平常的问话,却让岳好脸上微微发热,她正在措辞,林风已经随口答道:“到山上走了走。”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走到谢芳旁边,挨着母亲坐下。
  谢芳伸出手,摸了摸儿子身上的毛衫,责备道:“上山去,就换一件厚点儿衣服。”
  “天不冷——妈,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我好得很——你别天天提着问我怎么样,我又不是重病号。”谢芳笑着说,回过头问站在身边的岳好:“小好,你奶奶好不好?”
  “我奶很好,她也问你好不好来的。”
  谢芳点头对林美惠道:”你没见过岳奶奶,那老人家聪明世故,心地也很好——小好就是岳奶奶抚养大的。”
  林美惠笑了,看了一眼小好,没说话。
  “岳奶奶——今天跟我说,小好该找个好人家嫁人了——”林风声音慢条斯理地对母亲道。
  谢芳显然有点儿出其不意,脸上神情十分惊讶,后来回过头对岳好的方向问:“小好,你奶奶提起这事儿了?”
  岳好瞪着林风,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不好当着林妈妈的面问他打什么主意,只得答道:“嗯,她是说起了。”
  谢芳哦了一声,自己想了想,问岳好:“那你是怎么想的?”
  岳好对林妈妈的脸笑了一下,虽然知道她看不见,可是多年受她教养,知道她聪敏的内心什么都能感觉到,遂很诚恳地答:“我也知道自己该嫁人了。”
  谢芳嗯了一下,点头道:“你二十三岁了,确实是时候了。小风当初虽然把你迎进了门,可是这么多年下来,我看你们俩都没有那个意思——”
  “谁说的?”一旁坐着的林风声音很突兀地插了进来。
  这句话让在座的三个女人一齐把目光对准了他,谢芳的是惊诧不解,岳好的则烦乱嗔怒,至于林美惠,她的目光似笑非笑,隐隐带了一丝担忧,看着对面坐着的侄子。
  好一时没有人说话,直到客厅门口传来另外一个声音,岳好回过头,看见林嘉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他对着林风十分低沉威严地说了一句:“你到书房来一下。”
  相念
  岳好在林妈妈和林美惠的默然与惊诧中悄悄上楼,从小书房里随手拿了本书,将自己关在卧室里,自觉远离楼下的漩涡中心。
  眼睛在书本上漂浮,她什么都没有看进去,北方冬日的下午,天黑得早,天光微暗之时,坐在写字台前面的她听见隔壁的房门轻轻响了一下,显然被林嘉树叫到书房里的林风上楼来了。
  合上书,出门下楼,从微微敞开的书房门看见面对面坐着的谢芳与林嘉树,岳好脚步微动,转身向着后面厨房走过去。
  她跟苗大娘一起住了八年,与出身书香门第,不惯家务的谢芳不同,岳好对厨房里的杂务很熟悉,是个十分得力的帮手,这时她拿起一条围裙围在腰间,一边帮忙,一边跟苗大娘聊天。
  厨房门口林嘉树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她跟苗大娘都吓了一跳。
  岳好放下手里正在清洗的青菜,在林嘉树的示意下,跟着他走到后院亭子里。林妈妈夏天习惯在这个亭子里用餐,冬天的这几个月,毫无人迹的后院凉亭显得有些荒凉,她看着他在亭子里站住,自己轻轻在围裙上抹拭了一下手,等着那些意料中的话。
  她没有等很久。
  “你林阿姨让我跟你说话时注意一些,怕我伤着你,她对你确实不错。”林嘉树世故的声音不用刻意,就已经十足冷酷,“小风今天跟你说了一些话,不管他说了什么,你都忘了吧,别当真。”
  岳好听着,没做声。
  “当初你林阿姨非要收留你,我没反对,你无家可归,能跟着你林阿姨一起生活,也算是好事一件,我看这些年她把你培养得还可以,应该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我只有一句话:你到了年纪该嫁人,那就好好地嫁个好人,我跟你林阿姨少不了送你一份陪嫁,但是别的,我不明说,你也该知道是不可能的,对吧?”
  岳好好半天没有回答,她看着林嘉树,在他严苛的目光中并没有后退,努力克制住胸口涌起的自卑,她点头轻声答:“我不会让林妈妈失望,您放心。”
  林嘉树嗯了一声,久经世事的眼睛在岳好脸上稍作逗留,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抬步回屋子里去了。
  岳好绕过石桌,坐在石椅上,一个人坐了很久,方才起身回房去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她很早起来,草草吃过早饭,拿着工具到道南的如寄书屋继续自己中断的录入工作。
  将炉子点燃,青烟冒过之后,火苗开始跳动,空荡荡的室内总算有了点儿热气。岳好摆开一大箱子书,将磁条粘上,扫描,每一本的信息都输入计算机,做好的书全都码放在架子边上,待到所有的藏书扫描完毕,这间小小的书屋就可以开张了。
  可惜这里的书籍虽多,却大多都是附近人家看不懂的名著,通俗读物和儿童的图画书,根本没有多少。
  每到这个时候,岳好就感叹起没钱的坏处来,如果她有钱,就可以去买大批的孩子书,将这个房子的左手边做成儿童书室,里面铺上地毯,墙壁画上彩虹的颜色,屋顶吊上气球与彩带,让所有来这里的孩子可以舒服地躺在地毯上读书玩耍,而每个周末,或许还可以来个歌咏比赛,讲故事接龙之类东西来吸引更多的孩子到这里,让知识陪伴他们成长——
  书籍是可以改变命运的——
  她叹了口气,将散漫的思绪收回来,接着忙手上的活计。她这样一忙起来,每天就过得很快,转眼间她把自己关在如寄书屋将近一周,每天忙上忙下地摆放搬弄书籍,已经让她疲累不堪,过去给林妈妈当伴读的工作,就彻底交给了林嘉树,只在每晚临睡前,她才会陪着林妈妈说一会儿话。
  至于林风,从那天晚上被林嘉树叫到书房去之后,连续倒了三四天时差,作息跟早出晚归的她大不同,二人很少有机会见面,加上她为了躲避他,刻意把自己的活动范围局限在道南的仓库之内,就连中饭和晚饭,她都以岳奶奶需要人照顾为由,干脆躲在敬老院里吃,所以一周下来,两个人干脆没有碰面。
  而每天与奶奶的中饭和晚饭,其实另有不一样的折磨,她能理解奶奶的苦心,也知道她劝自己嫁给林风的那些话全是出自好意,可是每听一次,就难免增加一重烦恼,在后院子凉亭之下林嘉树说那些话时 的神情和语气,仿佛刀割一样在脑海里重现——她何尝不想像奶奶所说的,嫁给那样优秀的人啊?可惜这世界上的事情,不如意者,十之□,人生七苦求不得,那有何不强求呢?
  因为这些,所以她每天忙碌到中午的时候,就难免犯难自己该去哪里吃饭。
  将电脑休眠,把整理好的书搬到架子上,正在一本本地按顺序摆放,她听见外面大门口有人进来的声音,沿着书架的空格子望过去,看见暌违一个星期的林风走了进来。隔着书架,隔着几十米的距离,仿佛三秋未见的他看起来更高,更丰姿秀朗,她举起几本书挡在自己的视线前方,垂下眼睛,希望他能没看见自己,就会马上离开。
  一动不动之中,听见他的脚步声到了电脑桌旁边,似乎在那里停顿了一会儿,继续向着书架这里走来。岳好忍不住抬起眼睛,书籍和木格子的空隙里,跟他的目光恰恰对上,狭小的缝隙似乎能让胆量无限放大,她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回避,那样情思复杂的感觉萦绕在她心口,眼看着他越走越近,直到自己面前。
  “好几天没见你,怎么这么忙?”
  “想在过年的时候,把这个书屋办起来。”
  “听我妈说,这书屋是免费的?”
  她嗯了一声,“会办一张卡,十块钱可以看一年的那种,太贵了怕没有人来——其实我本来想全免费来的,可是这里的电费取暖费,总不好让林妈妈出……”
  “其实可以小孩和学生免费,大人适当提高会员卡的费用——你这些书都太冷僻了,没有武侠言情悬疑科幻,连杂志都很少,你觉得会有人来么?”
  岳好暗叹口气,他也看出这个问题了么?
  “那些东西,可能要等我赚到了钱,才能订购。”她尽量不让自己听起来像是哭穷,跟林家的人谈起钱的话题,再小心谨慎都不为过,清净隐居如林妈妈,都因为她开了这间书屋而无数次问过她需不需要钱,何况林风呢?
  她决定不能再欠林家人人情了。
  “这书屋的经营模式,显然是公益性的,你赚不到钱的。”他的声音十分笃定地说。
  岳好微微一笑,不想就钱这个话题多谈了,其实她私心里是希望这个小书屋能拿到一些政府部门的资助的,比如政府和中小学的团委,毕竟她打算给所有学生免费使用这个书屋,可是从她跑了几次中学和镇政府的效果来看,一分钱的资助她也别想拿到。
  拿不到就拿不到,她本就不想赚钱,何必弄得自己像个乞丐?
  终究是鲁迅说得对,愈是吝啬的愈是有钱,愈是有钱的愈是吝啬,这话放到那些衙门口的人身上,一样适用。
  “你来这里有事?”她问。
  他看着她,将她手中的书放在架子上,问道:“中午了,想不想出去吃饭?”
  岳好摇头,“不用了,我要去陪我奶奶。”
  “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我去去就回来了,你去了,太不方便。”
  他没说话,待到她想从他身边擦身而过,向外走的时候,他伸出手拉住她的胳膊,近在咫尺的距离,脸上的肌肤甚至能感到他呼吸中的热度,他乌黑的眼睛盯着她莹润清澈的双眼,低声问:“你怎么总是躲着我?”
  亲吻
  “那你想让我怎么样呢?”她迎着他的目光问他。
  “我不想你怎么样,你只需要诚实些就好。”
  “诚实什么?”
  “诚实地承认你喜欢我,愿意跟我在一起。”
  这样的话,切中内心深处的那些隐秘的思绪,岳好的心口怦怦地跳,过去二十来年她一直生活在这个小镇,见识和眼界都不足以让她明白他怎么可以这样直接,不该说的也径自说出来,所有的生活经验都没有教导过她该如何从容地对待这种坦白,而纸上得来终觉浅,她枉读多年书本,这时候那些纸上得来的东西完全派不上用场。
  于是被说中心事,但又不擅长撒谎的她有片刻的脸红讷讷,好一会儿才挥手拿掉他握着自己胳膊的手,“我做不到。”
  “你怕我爸妈?我爸爸跟你说的那些话,你放在心上了?”他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她,仿佛对她的回答十分在意。
  “我谁都不怕。”岳好被他这句话搞得有点儿火大,性格中倔强的一面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