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节
作者:铲除不公      更新:2021-02-21 17:12      字数:4735
  林风棱角分明的脸闪过一抹惊讶,他看着岳奶奶,又看了一眼岳好,将她脸上又是着急又是害羞的样子收在眼底,转过眼睛对着岳奶奶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您的意思是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们俩这样常年不在一起,不对啊!小好二十三了,她这么被吊在半空中,结婚又像没结婚,耽误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林风嗯了一声,看着岳好,见她的脸颊鼓起来,像个小孩子生气闹脾气一般地瞪着岳奶奶,林风目光盯着她鼓起的脸颊,看了好一会儿,并没有接话。
  “我的孙女,我心疼啊。她在这个镇子里,算得上是老姑娘了,再过两年,连年龄相当的小伙子都找不着了,这怎么行呢?你说是不是?”岳奶奶因为说着心里想了很久的话,结巴的程度明显减轻了,期盼地看着林风,等他回答。
  “依您看怎么办呢?”林风声音十分恭敬地问。
  “依——依我看——”岳奶奶看着林风,要说的话显然大费思量,她结巴得几乎每个字都要重复地道:“依我说,你们俩要是不能在今年把房圆了,把证领了,不如就干脆男婚女嫁,两不相干算了。”
  心事
  老人家的一番话说完,在座听着的两个小辈全都没有接话,岳奶奶先看着林风,见他神情莫测,猜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再看着岳好,这个从小养大的丫头,好看的大眼睛别别扭扭地瞪着自己,又像是生气,又像是不好意思,嘟着嘴,满脸的不高兴。
  老人叹了口气,伸出手把岳好的手攥住,低声道:“我这全是为了你,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长时间了,你终身的事不料理清楚,我到了那头怎么见你爷爷呢?他要是问我,小好现在过得咋样?跟孙女婿和气么?我怎么答他呢?我这辈子,也就剩这么一件挂心的事儿了,把你交给一个好人家,我明天闭眼,心里也是高兴的。”
  岳好握着奶奶的手,没有言语,肢体中的动作显示了她明白,心里也没有真的记恨这件事,她伸手将林风带回来的一件绒毛马甲给奶奶披上,安慰奶奶说:“我明白,您别担心,我没生气。”
  岳奶奶笑了,满是皱纹的脸转向一言不发的林风,问他:“小风啊,你是怎么想的?”
  林风咳了一声,答道:“我没意见。”
  “没意见是咋个意思?”岳奶奶糊涂了,精明的脑子飞速地转了起来。
  “意思就是说——我一切都听小好的!”他语气如常地说出这么一句。
  岳好以为自己听错了,看着他——林风却对她淡淡一笑,神情笃定,显示他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
  岳奶奶高兴极了,在她心里,这门当初费了她全部的力气搏命促成的亲事,实实在在是自家的孙女高攀了!而二十九岁的林风在过去八年对小好若即若离,分多合少的事实,也让老人家对这门亲事不报多大的希望。她没想到林风竟然会这样讲,心中为孙女这辈子终于有了个好归宿而狂喜,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看着孙女,却被后者脸上的神情消掉了大半的兴头。
  她养大的女孩,她知道这孩子的脾性,心思一转,已经猜了个□不离十,年长的人自然觉得任何人和事都没有自己孙女后半生的幸福重要,岳奶奶不等岳好表态,以防她的年轻冲动毁了自己的谋算,遂道:“其实婚姻大事,确实不能急着做决定,是我太心急了一些——你们年轻人凡事也要多想想,别意气用事,多考虑考虑没错的。小好啊,昨天山上老李家的二嘎托人跟我讲,说你爷爷的坟被雪水泡了,你去看看,帮你爷爷添把土——小风,你也去吧,去山上的路长,你陪着她我放心些。”
  林风忙答应了,声音诚恳而恭敬,这前倨后恭的态度,让岳好大感不解。
  于是两个人出门的时候,岳好就用疑惑不解的眼神看着他,把林风看得不得不问:“怎么了?”
  “你对我奶奶的态度,变得很快啊?”
  林风听她直口问了出来,对她的心直口快,开诚布公的个性十分欣赏,想到她跟母亲共同生活了八年,究竟还是有好处的,遂笑着答:“我发现她是个十分了不起的老太太,聪明,世故,跟我原先所想的不一样。”
  “奇怪,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奶奶这样么?”岳好觉得他的一言一行诡异得离谱,声音都大了起来。
  林风却只是淡淡地道:“显然她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这种在生活中淬炼过的人,比读书过多的书蠹有更切实的行动力,我十分欣赏!”
  岳好听见书蠹这个词,难免多心,神情一变道:“你不是指你妈妈吧?”
  林风笑了,看了她脸上的神情,笑意更深,不知道是觉得她一副被挑衅的样子可笑,还是她对自己母亲的忠诚让他觉得好玩,显然他笑得十分开心,而他笑起来心动眼开的样子又太过好看,让岳好一阵恍神,直到他笑容散去,才听他解释道:“何必多心呢?那是我亲妈,我没事指桑骂槐影射自己母亲,岂不成了傻瓜?你不该多心。”
  “我不是多心,我只是不能听别人中伤影射林妈妈,听了就要生气。”
  “她自己听了这样的话,不过就是淡淡一笑,根本懒得分辨——当然如果说这些中伤影射她的话的人是我爸爸,那又另当别论……”林风欲言又止地没有说完。
  而岳好天性不喜刺探别人家的隐事,谢芳和林嘉树之间的问题,远远比自己所想的复杂,见他不肯再说,遂也不便深问。
  入冬的小镇静悄悄的,很少看见人影。通往镇外的柏油马路半天也没有一辆车经过,在路边的上水沟外,翻新的黑色土壤上偶尔还挂着一丝冬雪的痕迹,在正午的骄阳照耀下,黑白分明里融雪显得分外润泽闪亮——这世界安静得仿佛静止,似乎昨天刚刚看过眼前的景物,而一回神间,二十多年却过去了——岳好看着路边的枯草,轻轻叹口气,叹息声吸引了走在一旁的林风,他遂问:“怎么叹气?”
  “没什么,就是心里一有想不通的事情时,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如寄。”
  “如寄?”他先是一阵茫然,然后恍然,“是那个山上的如寄?”
  岳好点头,目光抬起,看着天上那些飘过的白云,脑海中当年如寄所说的他会变成一朵花,一片云,一粒天上的星辰的话又在脑海中闪过,如果如寄活着,他会对眼下自己心中的疑问说什么呢?
  林风刚刚说的二人之间的事情,一切都听自己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这样的难题抛给自己,答应不是,不答应了,心里又有那么一点儿不情愿不甘心——毕竟,他是这样优秀的一个男子……
  目光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走在身边的林风,心里暗暗地想到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可是那眼底的深沉和唇角的冷毅,绝对跟以前那个明朗颖异的二哥不同,如寄啊如寄,你是天上的这朵云么?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呢?
  “你怎么一直盯着天上?小心脚下绊倒了。”一旁的林风提醒她道。
  “不会的,我眼角的余光看得到你,跟着你走就不会绊倒。”她的脸依然抬起,盯着上空,漫不经心地说。
  他哦了一声道:“那万一我故意带着你走岔路呢?”
  “不怕,我还有如寄呢,他会告诉我怎么走正确的路。”她深深出口气,目光移到他脸上,笑着说。
  “他不是死了么?”林风皱眉,十分不解。
  “他在我心里没有死,不就行了?”她说着用手指着远端大青山峰巅之上的白云道:“我跟你讲过没有?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灵魂存在,如寄就埋在那片山林子里,他依附着那些山花山草和山上的那片蓝天白云,白天随着风起舞,夜晚栖着林梢安眠,日日夜夜,自由自在,再也不必像他活着时,整天被困在那个轮椅上——”
  林风十分讶异地看着她,从她眉目之间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很是惊奇地道:“这个想法你从哪里来的?”
  “小时候当然是如寄跟我讲的,可是我长大了之后,我确实相信有另外一种生命形式的存在,不是鬼,不是仙,而是一种类似灵气,依存着我们生活的世界,可是依存的方式,又跟我们大大地不同。”
  “你知道么,你这些想法真是够惊世骇俗的了——这就是你这些年没有上学的结果,如果你接受了正规的教育,此时怕会是地道的无神论者。”他十分确定地对她道。
  “无神论和我的想法并不矛盾,我只是觉得人各自选择自己相信的,并在这个相信的过程中,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像我喜欢的小茱莉一样,就可以了。”她笑着说,很高兴他没有被自己刚刚的奇言吓到,如此看来,二哥虽然变了,但是两个人之间能开诚布公地讨论问题的老习惯,还是可以保留下去的。
  “这个茱莉是《长腿叔叔》中的那个小孤女吧?”
  岳好笑着点头,谈起这个,她心中最得意的一件事自动溜出口来:“我写的一篇关于《长腿叔叔》的文章,被报社副刊选中了,你知道么?”
  他看出她眉眼之间的兴奋,嗯了一声赞许道:“这个不错——你该接着干下去,或许以后可以在写作这条路上继续发展?”
  岳好笑着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想写作是一个需要天分的事情,一个人最难认识的,恰恰是自己——我是谁,能做什么,会做什么,擅长做什么,这些都是很难弄清楚的事情。”
  他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就这句话发表意见。
  “当然,这是因为我们是普通人,那些天才又不一样,你上次提到的高斯黎曼和伽罗瓦,这些人肯定是很早就知道这一生该做什么,数学是这样,文学也是这样。那些锦心绣口的词章之士,很多都是天生就适合做这个,文字从内心流出来,自然千古流传,永不过时。”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说的话题如天马行空,跟普通女子谈论购物化妆衣着一般地透着一股热切,林风笑着摇头,轻声说了一句:“我对文学一窍不通,想来文学中也自有高斯黎曼伽罗瓦了?”
  “那是当然,人生来就不一样,文学数学这点上没什么差别。”她低声道,显然这句话让她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心情低落了下去,好一会儿才续道:“其实天才不天才的,真的不重要吧,我想多数人都是普通的资质,但是因缘际会,某段经历,甚至某个偶然的事件,促成某个人做了某件事,就会成就某个大家。”她心绪不佳,这个话题不想再深入下去了,沉默不言。
  而林风显然很习惯这种沉默,走在她旁边,很久没有说一句话。
  她望着青山上的白云,他则沉默地注视着前面的远方,心事浮沉中她终于开口道:“刚才我奶奶问你,你说的一切都听我的,是什么意思?”
  冰上
  “就是我所说的意思。”他很快地回答,似乎早就知道她会问这个问题。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若当着奶奶的面答应了,你岂不是得真的娶了我?”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好看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极为复杂的情绪,似乎不信任自己的声音一般,他并没有开口说话。
  可是我又怎么能将这样的自己推给你?岳好心情郁郁地想。
  八年前他的善良与孝心,促使他提供了他的家做她的保护;八年后,难道她还要再利用一次他的善良与好意,将他的终身与自己的绑架在一起么?
  如果我真的这样做了,岂不是天下最自私凉薄的女人?岳好想到谢芳,想到过去八年优秀的林风做出的非凡成就,他的天分和努力,他那让人赞叹佩服的教育背景,该让他值得更好的女人——
  一个跟他亲生哥哥有过那样不堪的过往,怀过孕,流过产,只读过小学五年级的一文不名的女子,是配不上他的!
  小时候根植在她心底的自卑,这时候汹涌地冒出来,这种好几年不曾体味的自卑感,让她冷一般地抱着自己的胳臂,目光遇上前方的白云,沈从文的那句话就在那个时候钻进她的脑海:
  我看过很多地方的云,走过很多地方的桥,喝过很多地方的酒,但只爱过一个正当好年华的女子——
  多好的心意,多好的文字。
  她感到自己的眼眶有点儿湿了,也许这辈子她也碰不到这样隽永深长的情感了吧?她不得不拒绝林风,拒绝之后,也许等待她的,还是八年前她暂时逃避开的命运:嫁给一个本地的男子,一年半载生个娃娃,过着没有多少感情,平凡又琐碎的小日子——世间夫妻,大多如此。
  这不是一个让人心情愉快的念头,仿佛脚步也随着心情的沉重而滞缓起来,通往镇外大青山脚下的路漫长得几乎没有尽头,心情最低落的时候,听见机动车躁动的响声从对面呼啸而来,一辆绿色的吉普车从山路上开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