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节
作者:铲除不公      更新:2021-02-21 17:12      字数:4730
  她冷冷地站起身,走了十一步,堪堪站在床边上,头也不回地淡淡地说:“我听说在城里,你那个情妇有个外号‘天下谁人不识君’,她既这般开门恭迎天下客,到了最后还能找到你这样的当她的入幕之宾,你包养她八年,听说现在也不过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跟小岩小风一般大,这女子想来手段一定非常人可比——不知道你怎么离开她了?”
  “你跟我的问题,跟这个有什么关系么?”林嘉树将门带上,那清脆的哒的一声,让听觉灵敏的谢芳微微一怔,转过身看着林嘉树道:“你关门想说什么?”
  “我不想说什么,我一向说不过你——”林嘉树走到她身边,谢芳虽然看不见,可是他定定的目光仿佛火炬一般,将她的脸颊都烤热了,她犹疑地道:“那是因为你心里有鬼,如果心胸坦荡,为人无愧,怎么可能在口头上输了阵仗?”
  “我是心里有鬼……”
  谢芳感到了不对劲,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不想双手这时却被林嘉树握在手里,相依相握几十年的两双手,熟悉得仿佛握着自己的一般,谢芳手上用力,就想挣脱开——
  “阿芳,你真不能试着原谅我么?”林嘉树紧紧抓着她,不肯松开,口上叹息着问她。
  谢芳想都不想地摇摇头,有些惨白的嘴唇十分冷淡地说:“你若是了解我一点儿半点儿,也该知道我向来不辜负人,但人若辜负了我,那就是一生一世的事。”
  “你嘴上这么讲,可是那么多辜负你的人,你不是都原谅他们了么?单独剩了我一个,非要到死的那一天才算了结么?”
  谢芳听见“死”这个字,神情一变,茫然的眼睛努力地对准林嘉树,有些不敢相信地问:“所以这就是原因?你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不得不离开那个女人,回到家里等死来了?”
  “如果是这样,你愿意原谅我么?”林嘉树握紧她的手,低声问她。
  谢芳任由他握着,愣了很久,后来她点点头,好像失了浑身的力气一般矮身坐在床边上,隔了很久,慢慢地道:“如果是那样,我原谅你。”
  她感到自己的头被他贴在他的身体上,纯毛的高档料子沾着她的肌肤,有些麻痒,似乎因为他就要死了的缘故,她脑子里不知道怎地,就回忆起三十多年前,两个人在大学里两情相悦,那情窦初开的日子,她第一次被他拥在怀里,细高劲瘦穿着蓝色补丁衣服的青年,拥着她仿佛就拥住了全世界一般,兴奋得浑身都在颤抖——一转眼,三十多年就这么过去了,身边这个人,就要死了……
  她感到自己的眼睛有些潮湿,几乎又要流下泪来——
  “虽然装死能让你原谅我,可是我不想再骗你——阿芳,我身体好得很,什么毛病都没有……”林嘉树的声音在她脑袋顶上说道。
  谢芳猛地直起身子,腾地站起来,她虽然眼睛盲了,可气头上手劲并不小,双手用力,险些将强壮的林嘉树推了个跟头,她气愤地指着房门的方向道:“滚!你给我滚出去——”
  “你能不能不用这个‘滚’字?”林嘉树摇头,刚刚将她拥在怀里的感觉稍纵即逝,短暂得让人想留恋,却无法留恋,他满心恼火,十分沮丧地说。
  “不能!滚出去,滚得远远地,我不想再看见你!”
  她气愤得脸色雪白,跟她脆弱的心脏打交道许多年的林嘉树关切地盯着她,很久,转过身,一边向外走,一边低声道:“我去隔壁睡,你别顾着生气,注意身体,早点儿休息吧。”
  他没听见身后的回答,房门关上,林嘉树站在门口默默地伫立,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房内的灯光熄了,他才移动脚步,向着客房走过去。
  夜半
  岳好与林风并肩上楼,像是第一次注意到这楼梯这么窄,这样局促,人在他旁边走着,好像一不留神就能碰到他身上的羊绒衫;忐忑不安中她开始生自己的气,走到二楼,到了自己房间门口时,头也不抬,几乎懊恼着跟林风快速说了句晚安,就闪进自己房里。
  她紧紧地合上房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可内心的烦闷与困惑并没有随着叹息减少,小人闲居为不善,难道她是镇日长闲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不善之心么?在静静的,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屋子里,内心泛起的那些萌动的情愫仿佛烛照下的暗影一般无所遁形,心动,她竟然会对着一个当了自己八年兄长的人心动!不提这心动有多辜负二哥对她的一片好意,就算是为了八年来仿佛自己母亲一般的谢芳,她也不该动这样的心思啊——对天下任何一个母亲来讲,跟大儿子有过夫妻之实又怀过身孕的女人,再勾搭上人家的二儿子,都是不可原谅的!
  岳好用手捂着发烫的脸,走到床边,一头栽在被褥上,虽然周遭只有自己一个人,可内心的羞愧让她一把将枕头拿起来,把头闷住,好久好久,都没有脸见人一般地埋头枕下,除了时不时发出一两声长叹,再也没有动作。
  林风推门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
  他用手在门上敲了敲,在枕头下长吁短叹的岳好猛地顿住,一把揭开枕头,一头短短的头发乱七八糟地,遮住了她的眼睛,她拿手扒开额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仿佛明镜一般,愣愣地瞪着小书房门口的林风,脸上神情跟见了鬼似的。
  “我敲门半天,你怎么不应声?”林风看着她道。
  “我——我在枕头下,没听见。”岳好收拾好脸上的震惊,内心的情绪却没有那么容易收拾好,有点儿讷讷地,略微惭愧地答。
  “现在才九点多,你这就睡了?”他说着,目光扫过她被枕头搞得乱糟糟假小子一般的短发,发型一看就知道是小镇里理发师用五块钱的手艺理出来的“杰作”,可是再怎样抽风的发型,用无懈可击的五官来搭配,也足以让异性移不开目光了。
  “没有,我平时都是十一点多才睡。”岳好轻声答,没有抬起眼睛看他。
  林风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似乎很随意地走到写字台跟前,岳好抬起眼睛,见他正拿着桌案上的一个镜框。她在这个家住了八年,不用走到旁边,只看形状大小就知道他拿起的是当初兄弟二人的合照,他显然看得很用心,很久将镜框收起,似乎打算拿走。
  “下面的抽屉里,还有很多你们的照片,你要不要看看?”岳好见他如此,轻声建议着说。
  林风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嗯了一声,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相册,随手翻了两下,再没多看一眼,啪地一下合上,将抽屉中剩下的几本相册通通抱起,走向自己的房间,通往小书房的门在他身后哒地一下带上,留下屋子里满心纳闷的岳好,瞪着紧闭的房门,摸不着头脑。
  他又心情不好了?
  可是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不好,才能让一个人这么不同呢?
  她在脑子里细细地回忆着记忆中的林风,那个眼睛清澈,既绝顶聪明又谦虚文雅的青年男子,在所有人的眼睛里都完美无缺,把这个世界上所有美好善意的词语都用在他身上,也不为过,他善良,开朗,毫无缺憾,跟阴郁内敛沉默寡言这些特质一点儿不相干,可是为什么这一次回来,竟然完全变了,整个换了一个人一般?
  默默地想了半天,想得自己的头脑一片混乱,长叹一声,回手将灯关了,去洗手间略微洗漱,回来躺在床上瞪着屋顶,听着室内暖气淙淙的流水声响,很久很久,都没有睡意。
  十五岁到二十三岁,差不多是一个人性格塑成最重要的阶段,与诚于中形于外的林妈妈一起生活,耳闻目睹最诚笃聪慧的人如何待人处事,她天性中与谢芳非常切合的一部分,也养成了内省自查的习惯。正因为笃信一个人内心与外在密切相关,所有不好的恶的内心想法,或许可以欺瞒一时,但终究会在行为上表现出来,所以她在这静静的夜里,经过无数次长吁短叹之后,不得不对自己承认,此时她内心的感觉确实是心动。
  这个认知让她痛苦得躺不住,从床上坐起来,想到八年前与林岩的往事,和这八年间谢芳对自己的种种好意,自己竟然能在八年的痛苦与好意上,滋养出对林风乱伦一般的情动,就几乎难过得流下泪来。
  或许是时候离开这个家了?
  又或者,她该像奶奶建议的那样,该动点儿心思,为自己找个下家了?
  离开家,去哪里呢?
  找下家,又该找谁呢?
  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在她脑海里仿佛过山车一样,盘来绕去,窗帘外星月的光辉映进来,看着墙上的时钟,仿佛已是半夜,她却大睁着眼睛,一点儿睡意都没有。
  隔壁房间低低的一声,似乎是叹息,又似乎是呜咽,打断了她的思绪,岳好听着,又是一声传过来,这次清晰了一些,明明白白是林风的声音——
  他怎么了?在哭么?
  这个想法让她心中一跳,掀开被子走下床,拉开小书房的门,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可以看见通往他房间的门开着。岳好走过去,棉拖踩在厚厚的地毯上,一点儿声息也没有,他的房间拉上了窗帘,猛然进去,只见一团漆黑,岳好辨识了半天,才发现他坐在窗下的椅子上,头枕着一堆相册,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累着了,很久,都没有动一下。
  岳好走到他身边,低声问:“二哥——怎么不躺下?”
  林风猛地抬起头,看着她,很黑的夜里,也能辨认出他眼睛里晶亮的泪光,岳好心中一动,还未开口,他已经快速地转过头去,从椅子上起身,走到窗前,高挺的背影映着窗帘,仿佛一个动也不动的剪影。
  他站了好一会儿,回过身的时候,眼睛里的那抹晶亮已经消失,神情如常地对她说:“都半夜了,你怎么还没睡?”
  暧昧
  心怦然而动,她仰起头看着他,身体与身体之间的接触,带来一阵让她熟悉的颤栗感,仿佛久别之后的重逢,她几乎听见自己兴奋与狂喜的叹息,而又因为这一声灵魂深处的叹息,她悚然而惊,双手撑起,竖在她与他之间,明亮的眼睛与他的对上,她双唇张开,想要说话——
  林风的手指抬起,按在她的嘴唇上,修长的手指带着一股温暖迷人的气息,漾入她的鼻端,她心神微乱,脸红耳热,胸口仿佛燃烧了一团旺热的火,那滚烫的气息蒸腾而上,让她一阵头晕目眩,浑不能自已的时候,她的身体被他紧紧地搂在怀里——
  平生第二次,她被人这样忘情地搂着,仿佛要将她嵌入他的身体中一般,牢牢地,任谁也分拆不开。
  这感觉太过熟悉,她在迷醉之中因为往昔的回忆而轻叹,那叹息响在他的耳畔,岳好听见林风不能自控地发出一个声音,像是痛楚,又像是发泄,他有力的胳膊如此狂热地搂着她,两个人的身躯紧紧地贴合在一起,紧得岳好几乎能感到他身上那轻微的颤抖——
  喉咙中似乎梗了一个肿块,岳好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也说不出什么,过去八年二人之间的情感储备,让她满心慌乱,在不知所措中迷醉而狂喜,无法应付眼前的遽然突变——她仍是她,而他,也还是原来的他,唯一不同的是以往惬意又熟稔的兄妹一般的情谊,在这样火热的拥抱中,再也没了痕迹——
  她跟他,再也回不到原点……
  就在脑海心头一片混乱之中,谢芳的样子在她心头一闪而过,仿佛一盆凉水兜头洒下,她手上用力,猛地推开林风,诚实的本性让她做不出背着谢芳与林风暧昧偷期的事,而仅仅一个失控的拥抱,又让她无法将这种担忧对林风挑明,于是她只能脸红着匆匆道:“夜深了,我先——去睡了。”
  林风没有说话,穿着质料剪裁都无可挑剔衣衫的身子站得笔直,仿佛刚刚那些情感上的狂澜仅仅发生在她身上,他很快地侧开身子,看着岳好走进那扇通往她卧室的门。
  岳好将门在身后合上,踢掉棉拖,爬上床将被子安全地拉上,睁着眼睛,茫然地盯着室内昏暗光线下的屋顶,这样过了很久,她才发现自己竟然竖着耳朵,努力地辨识一门之隔的书房中的动静……
  她猛地将被子盖在头上,在床上翻了个身,堵着耳朵,用力逼迫自己睡觉。就这样一直把自己堵得心慌意乱,她才拿开手,从被子里探出头,屏息静气中发现门的那边没有什么声息,她长长地松了口气,在床上翻了翻,找了个自己舒服的姿势,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都在她不断地寻找更舒服的睡觉姿势中度过,折腾到几乎东方见白,方才朦胧着睡着。
  一觉醒来,天光已是正午。
  她翻身爬起,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窗外明亮的光影刺得她目光微眯,隔着玻璃看见停在院子里的林嘉树的车,昨天晚上的事霎时间涌上脑海,仿佛脸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