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作者:铲除不公      更新:2021-02-21 17:12      字数:4722
  他将岳好脸上的神情看在眼里,笑了一下道:“这个房间原本是给我姑姑住的,她当初偶尔会回老家住几天,每次来都住在这个房间,后来她移民去了美国,这房间就一直空着了。前几天我妈吩咐收拾出来给你住——你进去看看吧?”
  “我住——这里?”岳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进步看看,以后这房间就是你的了。”
  岳好慢慢走了进去,左手边小小的入室壁橱过了,一片阔大的及地窗子映入眼帘,下午的阳光毫不吝啬地倾泻进来,洒在铺了厚厚的蜜色地毡的房间里,一张她所见过的最柔软仿佛梦一般的床帐正对着窗子,而在床前一米之隔的地方,是一个玻璃浴室,珠帘掩映着,里面雪白的硕大浴缸奢侈得近乎罪恶地亮泽着,仿佛在向她宣告这一切的不真实。
  她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又或者这是真实发生的,可是以往的经验告诉她,这样的好事很快就会结束,十五年被生活中最卑微最凄苦的经历所纠缠,她对很多事,尤其是好事,已经不存奢求的非分之想。
  “跟我去看看其他房间。”
  她听见林风的声音,嗯了一声,看了一眼那张美丽得近乎诱惑的床,转身慢慢地跟在林风后面出去,见林风打开了对面的房间,她跟了进去,一个十分气派的房间映入眼帘,阔大,舒适,室内的摆设与装修带着毫不掩饰的奢华,整个房间以米色棕色为主,一看就知道是男人住的屋子。林风走到窗子前,伸手在墙上的门一推,转身对她招手道:“这里来。”
  岳好跟在后面,到了那道门前的时候,看见壁橱上摆着几个相框,她无意中扫了一眼,见相框上一个俊美至极的男子眼睛乌黑,正在对着镜头笑着。她心中一颤,抬目看了一眼林风,林风会意地点头道:“这是我大哥的屋子。”
  说完,他从这扇房间中的小门走进去,进到一个类似书房的屋子,屋子里摆着几张十分舒服的沙发,两张绿色的小圆几,除此之外,书籍是这个屋子的唯一装饰。林风对岳好笑道:“这个房间是我和我哥公用的,我放假在家,通常都在这个屋子里看书,你要是想读你那本《长腿叔叔》,有不懂的地方,不妨就在这里读,这样我可以随时教你。”
  岳好哦了一声,眼睛在上通天花板,下达地面的那些满满的书柜看了一眼,惊讶于要看完这些书,得有多了不起啊,她没想到林风竟然这样聪明,几乎跟如寄一样聪明了,眼睛在他站在书柜前面的高高身影上逗留片刻,恰好他正回过头来,岳好忍不住对他一笑,林风疑问地抬起眉毛,岳好不好意思地小声说:“你真聪明,读了这么多书?”
  “读书多,就聪明么?”林风摇头,看着她,隔了一会儿道:“读书太多,有时候反而会很迂腐,为书所累,缺少生活和婚姻中必须的变通与圆滑——我这么说你可能不懂,不过你以后要跟着我母亲生活,你若是聪明,很快就会懂我这些话的意思。”
  岳好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哦了一声,心里不无懊恼地想,自己不碰到如寄和林风这些人还好,碰到了这样读书说话都仿佛另外一个世界的人,简直就跟白痴没有区别——听都听不懂,别提对话与交流了。
  “这里还有一扇门,那边就是我的房间,你要不要去看看?”林风对她笑着。
  岳好高兴地嗯了一声,等林风推开门时,心情几乎有点儿雀跃。这孪生兄弟俩的房间中被一个哥俩公用的小书房分开,进到林风屋子,发现里面的摆设跟林岩的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林风的屋子显然因为常常住人,显得更加随意些,家具摆设上,也没有那股奢华的张扬之气,而是雅致蕴藉,床头和沙发柜上散落的基本打开的书,显示这个屋子的主人读书成痴的天性。
  岳好的目光最后落在门口的两只大行李箱上,她看了一会儿,不由轻声说:“你要走了?”
  “大后天的机票。”林风答,说完,又加了一句:“三天回门时,我还能带你回去看你爷爷奶奶。”
  岳好没想到这个,她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转过眼睛,心中对马上就要离开的他有点儿不舍,毕竟长这么大,除了如寄,对她这么好的同辈异性几乎没有,她想到自己心中纠结的那个难题,终究忍不住问道:“林风,你——我能问你个事儿么?”
  “什么事?”
  “你说我还上不上学了?”她忐忑不安地问。
  林风看着她,清润的眸子里全是不加掩饰的同情,好一会儿他摇摇头,反问道:“你喜欢上学么?”
  岳好用力摇头,她从来没喜欢过学校,她不喜欢学校里那个胖墩墩吓人的校长,不喜欢板着脸不会笑的那些老师,不喜欢尖着嗓子整天抓自己迟到的班长李雪,更不喜欢那些变着法子欺负自己瞧不起自己的女生,和放学路上用总是找借口用柳条打自己甚至对自己扔石头的男生……
  她恨学校!
  “这件事要你自己决定,想去就去,不想去——起码也得你把身上的事情解决了,再决定不去了。”
  岳好听他委婉地提到了自己肚子里的“事情”,她脸色登时涨得通红,霎时间自觉在他面前污秽不堪,匆匆低下头,就想沿着小门原路跑走。
  “这边有个大门,出门是走廊,右拐一直走到尽头,就是你的房间。”林风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十分细心地顺她的意思,拉开房门,任由她出去。
  岳好一步跨出门,沿着走廊右边一路走到尽头,伸手快速推开门冲了进去,将房门在身后迅速关上。走过入户花园,看着眼前男子气息十足的摆设,才发觉自己走错了,进了林岩的屋子!
  她懊恼地跺了一下脚,转身返回,紧闭的房门上挂着的一幅巨大的林岩照片让她呆立在原地,眼睛怔怔地盯着他。照片上的林岩似乎十五六岁的样子,背着一个巨大的双肩包,穿着普通的牛仔裤白T恤,站在一栋具有异国风情的建筑物前面,对着镜头摆出一个举起弯弓射大雕的夸张姿势,脸上满是阳光灿烂的笑容。
  岳好盯着他大笑的样子,用力抿了抿嘴,扳开门把手,砰地一声出门而去。
  洗浴
  她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心情暗郁的时候,眼前的景物似乎都带着一层黯淡的色彩,她盯着那稀稀拉拉的芦苇,芦苇中浅浅的流水,以及盛开在芦苇丛中浅滩之畔的黄的紫的野花,一路伸展开去,直达远处四五里之隔的大青山,蓊蓊郁郁,无休无止,清渠镇赖以成名的水渠就在那山脚下,而在往山那边去走上几里路,就是她自小长大的家了。
  爷爷,奶奶,他们俩现在在做什么呢?
  站久了,身子有些累,看见旁边一个铺着绣金椅套的扶手椅,小心翼翼地坐在上面,可坐了不到一分钟,听见外面走廊和楼下哒地一响,她胆颤心惊地立即站起来,本能地在椅垫上一阵拍打,生怕自己的裤子把椅垫弄脏了——
  在她心里,即使林风再怎么说,她也不认为这个房间是自己的,既然不是自己的,那把人家的东西弄脏了,该有多惹人厌呢?
  她最讨厌的,就是惹人厌烦了。
  这样心神不宁地在房子里呆了一个下午,傍晚的时候,门上轻轻地叩了一下,门开处,林妈妈谢芳走了进来。一个下午不见,她红肿的眼睛似乎消了一些,只是眼神里仍有几分忧色,进来看见岳好双腿并拢,满身拘谨地坐在窗子前,心思聪慧的人,立即明了了这孩子的心思,当此之际,本性凉薄之人难免自高自大,心地褊狭之人则多少会对这孩子给自己家造成的麻烦心存怨怼,可谢芳不是这两种人,她良善的本性让她对这个孩子大大地起了同情,觉得自己的心都软了一般,忙走上去对岳好道:“你这孩子,怎么不上床躺着呢?”
  岳好赧然地摇头,目光瞥了一眼那精致的床,四围垂下来的粉色纱帐和纱帐后那闪着光的缎子被褥,都让她浑身不自在,她要是睡在上面,这床会不会立即塌了?
  谢芳看着她,自己在岳好对面坐下,寻思一会儿道:“小好,你怕我么?”
  岳好没想到林妈妈这样问自己,她诧异地抬起头,眼睛在林妈妈雪白素净的脸上转了转,踌躇了一会儿,缓缓摇头。
  “那就是怕了——其实这没什么,以后我们俩慢慢熟悉了,你就会好些。我现在一个人住在这里,虽然清净,有时候还是挺寂寞的,多了你和将来的孩子,这房子也就不会那么空了。”
  林妈妈说到这里,声音微变,仿佛心中有什么郁结之事一般,岳好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她,从她的眼睛中捕捉到了一抹哀伤,心想住在这样大房子里的人,竟然也会有伤心的事么?
  她生活得这样幸福,怎么还会悲伤呢?
  “现在你什么都不用想,好好在这里住着,等孩子安全生下来,那时候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绝对不会难为你。我刚刚听小风说了你上学的事情,其实这个你不用担心,你要是怕人家说闲话,我可以送你去外地上学,想念高中,甚至大学都不成问题——总而言之一句话,你不要再为未来担心,先把身体养好,别让肚子里的孩子吃亏。”
  岳好听林妈妈口口声声提到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她脸涨得通红,从得知自己怀孕那天起,她就从来没细想过这个问题,有时候在没人地方,她看着自己依然不见隆起的肚子,会纳闷是不是检查的时候医生搞错了?不然就是这孩子已经没了?本村别的怀孕的婆娘那大腹便便的样子,她见得多了,自己小学一年级时的同学张榕,今年刚刚十六岁,结婚半年多了,上次看见她时,怀孕的她肚子鼓得好像随时会胀破了一般……
  自己本来也会跟张榕一样的吧?冬天最寒冷的那阵子,奶奶和爷爷身体差得要命,天天跟王婆商量着要把自己尽快嫁人,本村那些老实本分的庄稼人的名字在王婆和爷爷奶奶口里不停地掂量来,掂量去,那时候她听得多了,曾从那认命的无力中,生出过许许多多的哀伤来……
  自己的一生,难道就是这样的么?
  嫁给三十多岁的狗剩?或者比狗剩还要大几岁的小光?跟着这些自己既看不上,甚至讨厌极了的男人生儿育女,混沌浑噩地过一辈子?
  那时候重病的爷爷奶奶心里所想的,就是将她安全地移到另外一个男人的家里,至于她愿不愿意,喜不喜欢,都不在他们二老的考虑范围内。
  她不喜欢嫁给狗剩,或者小光,就如她现在不喜欢住在林家一样,气派的楼房,舒适的卧室,粉色的床帐,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的,只在那片果林中……
  想到如寄,惶乱的心有点儿宁定下来,坐在轮椅上被丢到果园里的如寄,那样凄惨的身世,可他活得却跟自己村子里那些肢体健全的小伙子完全不同,睿智又敏慧,仿佛天上的白云与河沟里的污泥之间的区别——哀伤的时候,多想想他,流泪不想活着的时候,也想想他,不管多难的生活,终究会有转好的一天吧?
  她心里这样想着,眼睛里慢慢露出神采来,嘴角上忧伤的线条渐渐消失。谢芳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目光在她亮晶晶的眸子上转了转,扫过她挺翘的鼻子和柔软的嘴唇,向下看了看她隐藏在宽大粗劣衣裤的少女身体,心里暗暗忖度好一阵,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仔细看,长得还挺好的。”
  岳好脸红了,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夸过,她从小就穿着民政局发下来的那些难看又褴褛的衣服,因为从没有人教她讲个人卫生,所以头脸身上经年难得洗几次,浑身的味道除了自己习惯了闻不到,别人都对她敬而远之,她无数个外号中的那个“大臭虫”,就是这么来的。冬天的时候,还因为家里冷,她常年拖着鼻涕,跟那些穿着红的粉的羽绒服,头上扎着五颜六色发带的李雪单丽丽们完全没法比——她听那些女同学们说,李雪在小学五年级就收到了男同学的情书,而单丽丽脖子上戴的那个小绿珠的项链,据说就是同班那个个子高高的刘光庭买给她的……
  自己长得很难看很招人烦的念头如此坚厚,以至于她根本不相信林妈妈的话,只是十分感激林妈妈的好心,抬起眼睛对林妈妈笑了一下。
  “将来营养跟上了,你会越来越好看的——现在第一步,是先把你的浑身上下洗一洗,把这套衣服换下来,就该下楼吃饭了。”林妈妈笑着站起来,转身向玻璃浴房走过去。
  岳好紧张地听着林妈妈的动静,水哗啦啦响起来的时候,把她吓得一哆嗦,胆颤心惊地向着玻璃里望过去,隔着珠串帘子,见林妈妈在那个硕大的浴缸外站着,手里拿着一瓶不知道什么东西,在向水里洒,隔了一会儿,一股甜甜的,仿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