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节
作者:笑傲网络      更新:2021-02-21 16:56      字数:5111
  衣袖拭去了,又是一滴,再拭去,泪水却汹涌而下。
  “嗯……就这样,不许你记著,不许你见了,这样你欠的就都还了。”嬴墨
  央轻轻地念著,“不许记著爱我,不许记著伤我,不许记著我……背叛……”
  他慢慢站起来,身子单薄得如同寒风中挣扎的残蝶,微微晃动著。
  “我走了。”声音轻不可闻。
  掀起门帐,各个帐篷都在打点著,血迹和尸体被清理掉,人人都在忙,根本
  没有人理会到他。
  有什麽轻柔地落在头上,伸出手,便看到手心一抹雪白。
  雪,湮没了一切。
  什麽都不会再留下痕迹了。
  嬴墨央回头看了帐篷里一眼,又低低地说:“约定好了,不许反悔。”脸上
  笑意如斯,一步步走出了营地。
  雪渐渐猛了,地上积雪渐渐深了,一脚踩上去,印下深深的脚印,不一会儿,
  便有被覆灭了。
  嬴墨央漫无目的地往山里走,跌跌碰碰,却不肯停下来。
  强风迎面吹来,冷不防吸进去,便无可遏止地咳嗽了起来,一阵锥心的疼痛
  让他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脚上一软,便跌跪了下去,捂著胸口,张
  著嘴像要呼吸,却喉咙一阵翻滚,吐出血来。
  怔怔地看著地上那一片殷红,他只是苍凉地笑了。疼痛从脚上蔓延到全身,
  痛得无法呼吸,好久好久才发出一声惨叫。
  好痛好痛,痛得无法呼吸无法思考,只能死死地卷著身子,雪落在身上,一
  阵阵地透著寒气。
  “离……”虚弱的声音无意识地流溢,只是轻轻地呢喃著,嬴墨央唇边勾起
  一抹淡淡的笑意,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往前划落。雪溅起,又落下,悄无声息。
  永不相见。
  “皇上,归彩国使者求见。”
  通报的士兵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毫不意外地听到里面有东西砸在地上破碎
  的声音。
  “不见,把人给杀了!”冰冷而带著杀气。
  士兵打了个冷战,却不敢回头,脖子上的剑离咽喉只有丝毫。“你……你想
  ……”
  来人只是瞪了他一眼,做了个口型:“滚。”
  那士兵为难地看了看帐篷,便听得那人扬声道:“伶舟无离,墨央呢?墨央
  人呢?”
  帐篷里突然一阵死寂,半晌,门帐突然被人猛地拨起,伶舟无离走了出来,
  脸上是无法掩饰的冷怒:“凤臻,他人已经走了,你还来做什麽戏!”
  来人正是凤臻,听得他这句话,脸上突然泛起一阵惊恐,手中一松,剑!啷
  地掉在了地上,他笑得勉强:“不要……开玩笑了,我知道他恨我,可是……让
  他出来吧,不能再拖了。”
  几个士兵猛地冲上来,长矛指著他,他却像是毫不在意。
  伶舟无离心中泛起一抹不安,却只是皱了皱眉,冷笑一声:“胡说什麽,他
  用毒如神,我能留得住吗?”
  凤臻突然大叫起来:“墨央,你在的话就出来吧,求你了,不要难为自己,
  墨央!墨央!出来吧,恨我的话,我任你处置……求你了,求你了……”声音变
  得沙哑而低沈,他无力地跪坐了下去,双眼已经红了。
  伶舟无离一把把他揪起:“凤臻,你在这装什麽!他不早回到你那去了麽!”
  凤臻恍惚抬头看他,猛地一震,转身便想走,却被伶舟无离死死捉住。他发
  狠地扭住伶舟无离的手,一字一顿地道:“放手,我要去找他,如果墨央有事,
  我不会放过你的!”他咬著牙,凄楚一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你说什麽,你究竟说什麽!”伶舟无离也被他激得急了。
  凤臻恨恨地盯著他,冷冷一笑:“伶舟无离,你不是说你爱他麽?昨晚那种
  天气,你怎麽能放他走?你怎麽忍心让他走!”声音渐大,到最後便是吼出来的。
  伶舟无离吼了回去:“他下药困我,我捉得住吗?爱?我还敢吗?”
  凤臻怔怔地看著他,突然吃吃地笑了起来,笑声如泣:“伶舟无离,原来我
  和你,都是输家,我们谁都赢不了……墨央要死了,他要死了,我们谁都得不到
  他了!”
  伶舟无离心中一颤,低喝一声:“你说什麽!”
  凤臻死盯著他,声音中满是残酷:“你是瞎子吗?难道你看不出他的身体,
  差到什麽地步吗?连路都走不稳了,昨天晚上那种天气让他走,你是笨蛋吗!”
  他的声音渐渐细了,“我也是瞎子……我竟然不知道……竟然不知道……”
  脑海中浮起那人伏在地上咳嗽的模样,伶舟无离心中的恐惧渐渐涌了上来:
  “你说谎,你说谎!胡说什麽!”
  “伶舟无离,难道你忘记当初你亲手灌下的毒药了吗?”凤臻盯著他,“他
  以毒相抵,只为了换你们在凤鸣镇那短短数月,哪怕他知道毒发作起来有多难受,
  他说他不甘心就那样死了……可是你呢?你又干了什麽!那两年好不容易调理起
  来的身体,你在那个皇宫里都干了些什麽?他不肯吃药不肯练功,全都是因为你
  ……”
  伶舟无离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你说吃药,吃什麽药?”声音飘渺得找不
  出含义。
  “那些药可以一点点化去他体内的毒,如果那时他没有跟你们走,如果那时
  没碰上你们,他现在大概已经好了!便不会……便不会……”凤臻说不下去,颓
  然跌跪在地上。
  伶舟无离的脸只能用死白来形容,没有一丝血色:“那时候的药……都被我
  收起来了。我还……”
  凤臻怔怔地看著他,突然疯了似的大笑起来:“如果他死,便是你我亲手害
  死的,哈哈……我们都是凶手了……”
  伶舟无离的手在微微颤抖著,沈默半刻,突然扬声:“来人,传令下去,全
  军出动,就算将方圆百里的地都翻一遍,也要把寂王找回来!”
  士兵们听不懂两人的话,只是对望一眼,匆匆应了离去。
  看著犹自笑著喃喃自语的凤臻,伶舟无离突然叹了一声,一手把他抓起来拉
  进帐篷:“凤臻,你需要冷静下来。”
  “冷静……”凤臻呆呆地看著他,“你还可以冷静吗?墨央要死了,他……”
  伶舟无离一拳打在他脸上:“在找到尸体之前,我绝不承认!他说你医术高
  超,你要做的,是随时准备好救他,而不是在这里让自己疯掉!”
  “最是无情帝王家……”凤臻看著他,终於摇头:“伶舟无离,我不是你,
  我做不到……我的医术也做不到!”他从怀中掏出一物扔在地上,那是一块锦布,
  还有被锦布闲扯出的一张纸飘落在脚边,凤臻却没有留意。锦布上是一块触目惊
  心的红黑。“我居然没有注意到,他体内的毒已经进了肺脏了……若非死撑著,
  他说不定早就……”
  伶舟无离却像听不到他的话似的,突然走到他跟前,弯腰拣起了那张跌落的
  纸,手上的颤抖明显得无法遮掩。
  凤臻顺著他的手望去,脸色一变,伸手要抢,伶舟无离却已经打开了纸。
  那是一首词,字迹清瘦而端正,却暗带一抹销魂。
  相思织就叶成秋,皇锺绝处数风流。便因眼底长离恨,直道人间有白头。千
  金绣,珍珠裘,不及断肠新杯酒。信知旧年人已没,未肯遗恨未肯休。
  “便因眼底长离恨,直道人间有白头……”伶舟无离喃喃地念著,有泪突然
  自眼中落下,打在纸上,化开了。
  仿佛间忆起很久的从前,那个祥和的夜,吹翻的书卷上,一笔蜿蜒而过的浓
  墨。
  ──若教眼低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若只为离恨,一夜白头,便是痴了。只是越到离恨,越是执念著相守到白
  头……未肯遗恨未肯休……何尝不是痴绝?”伶舟无离捂著嘴掩下一声呜咽,仿
  佛已忘记了凤臻的存在一般,“墨央……”
  凤臻的目光由惊转到平静,最终变得柔和。
  只有眼前这人,不需要言语,也能明白那个人的心。
  原来早就输得彻底了。
  雪尽春来,枝上嫣红未改,却已换了新桃。
  伶舟无离手上死死执著一笺信纸,立在一间山中茅屋前,脸上看不出表情来,
  额上却隐约渗出了汗来。
  手举了又放下,却始终不敢敲下去。
  徘徊不定之际,门却突然开了,走出一个花白发须的老翁。
  伶舟无离怔怔地看著他,一时不会说话了。
  老翁不怀好意地笑笑,绕著他走了两圈,才道:“是你让那群废物四处找人
  结果弄得方圆百里不得安宁的吧?”
  “朕……我……”伶舟无离被他盯得满头大汗,却莫名地不敢发怒。
  “行了,不必暗示我你是谁,我管你是谁都一个样。”老翁扬扬手,不屑地
  说著,转身便想走。
  伶舟无离急了:“前辈!请您告诉我,他是不是……”
  老翁站定瞟了他一眼:“那小夥子是你什麽人?你为什麽找他?”
  伶舟无离心中一怔,这时本该回答什麽,他心中明白,他跟墨央,不仅同为
  男儿,还是表兄弟,只是……
  “他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能失去他。”仿如下了决心一般。“不管他人如
  何看待,不管他还要不要我,我都,绝对不放手!”
  老翁干笑一声:“不放手?阎王老爷找你要人,你还能跟他抢人不成?最重
  要?重要又如何?有什麽会比自己更重要的!”
  伶舟无离心中一痛,却毫不迟疑:“他比我自己更重要。如果他死,我便陪
  他一同。”
  “你有资格说这话吗?”
  伶舟无离突然笑了,眼中明亮,似乎有什麽在微微发光:“有。如果不是他,
  即便不被除去,我也不过一富贵王爷,无权无势,从前执著江山,舍了他,便如
  同从自己心中刮下肉来一般,如今百事历尽,才明白自己一直後悔当初。若能再
  选,我愿舍江山而换他一生。”
  老翁长叹一声:“怪我老头子今个儿趟你这混水了。那天在雪地里将人拣回
  去,本以为是断了气,一息尚存算是上苍给你们的命数了。後来听山下人说皇上
  倾兵搜索,我就猜大概也就是为情之一字了。男女不过一个皮囊罢了。”
  “前辈救了他,无离感激不尽。”伶舟无离低了头。
  老翁冷冷一笑:“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麽也没兴趣知道,只能说,就
  算现在救回来,他不愿活,我也没办法。而且他中毒已深,毒不能排尽,日後好
  转,身体也绝不可能如前,能活多久,就看调养如何了。至於终老以死,那就更
  是别想了。”
  伶舟无离一震,心中痛得连呼吸都颤抖,只能微微点头:“是。他活多久,
  我便陪多久,黄泉路上,必定相随。”
  “这些话,留著给本人讲吧,肯不肯活下去,他还没决定呢。”老翁只回了
  一句,转身走开,等伶舟无离反应过来追上去时,却已经不见了人了。
  怔怔地站在原地,半晌才猛地醒悟过来,转身回去,手在门上犹豫一阵,终
  究轻轻推开了门。
  床靠著窗边,那个朝思暮想的人便靠著窗半躺著,身上卷著厚厚的被子,窗
  半开著,风从窗开吹进来,拂起半缕发丝,让他看起来单薄而脆弱。
  没有回头来看,只是静静地看著窗外。
  伶舟无离放轻手脚走到床边,强压著将嬴墨央搂进怀中的冲动,只是微颤著
  伸出手,下意识想触碰他的脸,好让自己知道不是做梦。
  指尖触及脸上,微凉的皮肤感受到一阵微薄的温暖,便再无法忍受,手滑落
  到肩头,抱住了,有泪从眼中划落,张了嘴,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怀中人一动不动,只任他抱著,仿佛没有灵魂。
  伶舟无离心中一慌,微微离开,看著他,试探地唤了一声:“墨央。”
  嬴墨央眼中空洞,没有一丝波澜。
  “墨央……看著我啊,我是五儿,墨央……”伶舟无离急了。
  嬴墨央缓缓将目光聚在他身上,却不带一丝感情。
  “墨央,我爱你,我们回去,好不好?”伶舟无离心中没有一丝安慰,只低
  头吻他的唇,却得不到回应。“墨央……打我也好,恨我也好,杀了我也好,不
  要这样……求你了,不要这样……”
  泪水贴著脸划落,两人都湿了,分不清彼此。
  嬴墨央一动不动,却终於微微张了张嘴,低低地道:“放了我吧。”
  “不放不放!”伶舟无离拼命地摇头,又搂紧了一点。
  “我……很累了……”嬴墨央一字一顿地说著。
  伶舟无离死命摇头:“不要累,不要放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