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节
作者:津夏      更新:2021-02-17 04:42      字数:4760
  “两腿跨过来,不然危险!”
  墨蛟在连城耳边提醒,在这样危急的时刻,他甚至还能想到如此的细节,连城的心有些酸痛,但不等她反映,马儿已经在营地里跑了起来。
  “墨蛟!”
  一声高喝,黑将站在马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他身后是敌兵如同长龙般的火把,将夜空照的血红。
  “给你!”
  一个金色的物体被抛至空中,墨蛟一把接住,摊开竟是虎符。
  “你带连城回宫,调援兵来!”
  墨蛟有些犹豫,黑将突然大吼一声:“快啊!这里有我!”
  墨蛟牙关一咬,从怀中也掏出一枚虎符,丢给黑将,夜色中两人目光交汇,传达着男人间的默契与情感。
  “嗬!”马刺一夹,墨蛟带着连城飞奔而去。
  漆黑的夜,马身划破冰冷空气,奔驰在不知名的长路,风声在连城耳边呼啸,速度带起她一头长发凌乱,她跨坐着紧紧贴在墨蛟宽阔的胸前。急速驰骋中她尝到了放纵的快感,将来时的犹豫一扫而尽,它们原来埋藏在心底,和这深夜想阻挡提醒他们的黯淡山石一样,只站在了起点,而她要去的终点,险路上,不须再有它们陪伴。
  就这样了,她想,将面颊深深埋进墨蛟的胸膛,呼吸着他淡淡的体味,双臂渐渐伸展到墨蛟的后背,交叉着将他抱紧。
  “冷吗?”
  头顶传来关切的问候,她嗯了一声,不知为何,眼泪就跟着流了出来。
  “那就再抱紧一点!”
  墨蛟的话中透着愉悦,是因为她,这样的她,才是他大胆肆意的动力,向左,向右,倾覆,跳跃,马身震出和谐的节拍,在暗夜里如同舞蹈,自己在飞,那沉重已久的心终于卸下了负担。
  “嗖”是金属划破气流的声响,连城惊觉的抬起身,墨蛟伸手将她绕在背上的手梛到腰际。
  “有追兵吗?”她问,惊恐地向墨蛟后方探去,却被墨蛟制止住,将她的身子更深的埋进自己的怀里。
  “别怕!”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空气中却又传来“嗖嗖”流箭的声响。
  连城的心漏跳了一拍,心口上移,纠结在喉口,墨蛟的身子突然晃了一下,连城警觉道:“怎么了?”
  黑夜中她仰头看去,墨蛟正好低下脸,冲她温柔一笑,他的手在腰间摸索,连城顺着探去,竟是一个酒壶。
  “还有吗?”他问,连城在手中晃了晃,摇头道:“没了!”
  墨蛟一咧嘴,狠狠地夹了下马刺,马儿如箭一般的向前冲去。
  连城将酒壶抱在怀中有些心慌,身后似乎有追逐的马蹄,却分不清是谁的兵。墨蛟的身子越发的冰冷,牵着缰绳的手结了细细冰凉的汗珠。连城知道他惧寒,酒是这个雪夜里唯一能让他清醒的东西,心中有隐隐不好的预感,像是手中不断漏下的沙,连城突然松开酒壶,将他抱得更紧,似乎这样,他的身子就可以随着温暖起来,手不受控制地上扬,却感觉有液体在指尖流淌,连城惊恐地用手指探视,墨蛟的背上已经密密插了三支羽箭。
  “墨蛟!”她惊呼,身旁的男人却固执的将她的双手藏在胸前。
  “墨蛟……”
  她揪紧他的衣衫,眼泪落了下来,湿了手背,结成薄薄的冰花。
  “没事……没事……”他腾出一只手轻拍她的背,一遍遍在她耳边呢喃,像是说服她,更像是说服自己,墨蛟的眼前开始模糊,那极速掠过的山石与树枝都在眼前错落起来,让他无法辨认前方的道路。
  连城的手被塞进一个冰冷的物体,墨蛟的身体开始垮塌下来,她用肩膀支撑着他,用双手抱紧他的头部。
  “连城……去天都……”
  “墨蛟,你在坚持一下,墨蛟……”
  “去天都……”
  他的唇紧贴着连城的面颊,缓缓地移,缓缓地移,最后错极不妨地倒下,连城没能抓得住他,男人高大的身体硬生生滚落到地面上。
  连城尖叫一声,勒紧马的缰绳,从高大的马身跳下,去搬他的身体。
  “墨蛟,醒醒,醒醒啊……这里不能躺下,快醒醒啊……”
  冰凉的手握住她的,墨蛟睁开眼勉强露出一丝笑容,连城的泪滴在他的眼睑上,他用力眨了眨,将她的手缓慢而艰难地放在唇边,冰冷的唇无限留念地在她手背印下一吻,感受到她身体的温暖,墨蛟的神志似乎清明了些,身后的马蹄越来越近,甚至听到追兵的言语,他突然猛地推开她,低喊了一声:“快走!”
  连城的脑中瞬间天崩地裂,同样的话,同样的人,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场景。那一年在冰窟他也是让她先走,不要回头,不要回头,幸福总是在他措手可得时抛下他,总是在她决定要好好爱他时,他却要离开。
  “走……”
  身子被推开很远,连城哭着从雪地里爬起来,风雪里她提起裙子,蹬掉鞋子,在望不到头的长路上跨马奔驰,手心里是他交与她的虎符,平安活下来是他对她最后的请求,连城转过头看向他在雪地里匍匐的身影,干涩的双眼已经分辨不清他的身形,如果真有神明,连城会对着天郑重的请求,请求他们让她的墨蛟活下来。
  夜幕流动,连城独自在风雪里狂奔,她不知道方向,只得任由马儿带她疾驰。其实在她心里,这一刻,向前走,向回退,也没有什么不同,再也退不到她满意的那一天,走不到看不清的终点,风声好似隐约还带来暗夜里士兵的尖叫,他们在不知名的所在厮杀,叱吒在其中的身影,有谁会傲然回望,回望那曾经如画般美丽的故乡?而她的心中却依然有那片天高云淡的珍珠海,所以墨蛟,请你一定要活下来……
  仁德十三年冬,天都受难,东隐、南阳两军齐发,同时从东部、南部以及西南部进军天都,一夜之间,赤水边尸横遍野,连大地都变为铁锈般的暗红。战役中黑将为鬼军所俘,左翼将军生死不明,燕王因巡视军备幸免于难,至此,天都五万精兵,数千墨骑无一生还……
  天都劫难 媚惑佳人
  “鬼军现就驻扎在都城外三十公里,我天都郊地居民民不聊生,城内百姓终日诚惶诚恐,城中将士……”
  “够了!咳,咳……不要说这些没用的屁话,城中还有多少余粮?能够维持几日?还有,如果抵死一搏,可以与鬼军相持多久?有多少百姓可以安然逃离?”
  那加靠在龙椅上,脸色乍青乍白,虚弱地连呼吸也显得困难。
  “呃……余粮方面……大概……”
  “不要跟本王说大概!”
  他撑坐起来,怒瞪着那支支吾吾的大臣。
  “仅够一月!”
  那加身子一软瘫坐下来,朝阳殿内鸦雀无声,大臣们都垂着头缄默不言。
  “那要是出兵呢?”
  那加声音极弱,有人悄悄抬起头向王座上探视,见他抚着额头怏怏地靠着。
  “大王,如今我们是三面受袭,鬼王在正东,范梁在正南,而连惑盘踞西南,我天都北部临山,也就是没有退路,如果我们出兵,兵分三路会让兵力衰弱,毫无胜算,甚至会全军覆没,而若是集中兵力,又会让其他两方乘虚而入。”
  “那你的意思呢?”
  “按老臣的意思,只有一个字,等!”
  他的话音一落,殿内一片窃语声,那加眉头深深地蹙了起来,喃喃道:“等?等死吗?”
  “非也,城外三军都想入驻天都,可为何多日来他们谁都没动?不是因为惧怕城内的守城卫士,而是他们本身也互相牵制,我天都可以静观其变,想必不须几日他们自己也会互相争战,为入驻天都扫清障碍!”
  老将军话一说完,朝中立刻有人附和,那加想了想,长叹一口,道:“那就再等等吧!”
  白日里零落的小雪终于在深夜演绎成一场壮观、漫天的飞雪,飞扬了两天两夜。连城站在窗前细细的看雪,雪在天地间从容的飘,在风中翻飞着。从前在南阳,那样渴望过一场雪飘,却没有等到,而现在它却不厌其烦地展现在她的眼前,就如这人生,渴望而不遇,放弃却纠缠。
  “咳……咳……”
  内殿里传来那加痛苦的呻吟,连城转身疾走,迅速拿了放在案头的药。她走到床前轻轻扶起他的身体,那加闻到苦味,眼睛也不愿睁开,急忙偏头去躲。
  “不喝药,怎么会好?”
  “喝了也未必会好!”
  那加抬手将连城递来的药碗推开老远,然后靠在床边有些无助的看向窗外。
  “还在下吗?”
  “还在下!”连城知道他问的是雪,这湿寒的天气使他的身子坏到极致,而最糟糕的是,连黑将也离他而去了。
  “对不起!”她喃喃,那加侧首看她,微微一笑:“那是小黑他自己的选择,你无需介怀,再说……他还没死,不是吗?”
  连城低头绞着手中的裙摆,有些失神地坐在床边,快一个月了,那些城外的兵依然不动,城内的物资就快要耗尽了,就如那加孱弱的身体,到底能撑多久呢?
  “连城……”
  手面突然被一双手覆住,那加冰冷的手紧握住她的,连城抬头见他认真地看她,眼神里透着欲言又止的犹豫。
  “你想说什么?”连城首先开口,她知道那加有事求他,似乎是很难开口,心中隐隐有了预感,当那加眼中的迷茫被一种内疚所替代时,连城知道自己的命运也许又要变了。
  “他们都说鬼王是天狼星,注定要入主天都,可是鬼军残暴,所经之处民不聊生,所以……”
  那加顿了顿,用力握了一下连城的手:“连城,燕王和风佑勾结的事我都知道了,黑将也好,墨蛟也好,都是他们事先安排好的,包括星长老的那件事,也是他们策划的,所以天都的守将挡不住鬼军,他们再等,等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等我看不了百姓的苦而自动打开城门,可是连城,天都十万百姓不能遭受鬼军的蹂躏,那所剩的五万将士也不能再白白牺牲,所以,请你……”
  连城静静地坐着,像一朵半开的百合,在暗夜中散发着冷艳而凄清的香气,那加深深吸了一口,眼睑低垂,半侧过身,将连城的手抵在额前,艰难地说:
  “请你去求鬼王,只要他能善待十五万的百姓和将士,我那加愿意退位,大开城门……”
  天都郊外
  雪地的营帐一片欢腾,和远处死寂般的天都城形成鲜明的对比,主帅帐内觥筹交错,舞女婀娜的身子伴着嘈杂的丝竹之声,像蛇一般疯狂舞动。
  风佑有些醉了,酡红着脸仰躺在正中软榻上,一只手在身侧妖娆女子的上身游走,另一手还勾着一个酒坛,在空气中微微晃动。
  “侯爷,你说连惑那小子怎么命就那么大?怎么……怎么就死不了呢……”蒙虎打着酒嗝,摇摇晃晃地走到风佑身边,见了跪坐在风佑脚下衣衫半敞的女子嘿嘿一笑,伸手就想去抓那对白嫩的乳房,却被女子厌恶地躲开,趴在风佑膝盖上娇嗔。
  风佑冷冷一笑,举起手中的酒又灌了一口,将女子推开至脚边道:“他能把范梁搬出来一定是握着他什么把柄,就他自己来说,那手下剩余的黑旗兵根本成不了气候。”
  “对!”蒙虎腆着脸附和,风佑双眼眯了眯又道:“倒是天都,我看他们能撑多久……”
  话音微弱,帐外突然来报,风佑坐正了身子,见一个士兵闪了进来,风佑抬手做了禁声的手势,帐内的闹酒声顿时平息了下来。
  “什么事?”
  “禀侯爷,天都使者来访!”
  风佑微微扬起嘴角,双眼一瞪,酒意去了一半,侧首得意地看了一眼身旁的蒙虎,道:
  “让他进来!”
  帐帘挑动,来者黑色的斗篷还粘着冰冷的风雪,风佑看见使者一身墨黑,将整个身子都隐藏在斗篷内,不觉地眯起了双眼。
  “来着何人?”他低沉而威严的嗓音在整个帅营上方飘过,众人都沉默下来,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个神秘的来客,然后一双纤细素白的手伸了出来,将那宽大的斗篷缓缓卸除,露出一张白皙如冰雪般冷艳的脸。
  “是我!”
  嗓音如同她的容颜,清脆却冰冷,不带任何温度,黑色的斗篷整个卸了下来,在脚踝四周堆成一团,露出她修长而妖娆的身姿。
  每一个人都感到了隐隐的吸力,每一只拿着酒杯的手都放下或停止在半空,每一张脸都转向门口,每一双眼睛都发出明亮和暗淡的光芒,每一张嘴都不自觉的张开。
  连城刻意装点过的杏眼淡淡的扫视了四周,这里的人她大都不认识,西泽那一场惨痛的战役后,鬼军基本覆灭,而现在能坐在这里的是风佑这一路争战重新收编的将领吧,在他们与他之间也许有着许许多多的故事,她不曾参与,其实他的一生坎坷她又参与过多少呢?
  一袭暗紫的宫袍,勾勒出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