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起吧。”麻生敏夫深深叹气，沧桑地摆了摆手，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
  跪在地上的少女咬了咬唇，抓起身旁的武士刀就要起身，却因身体僵硬而险些摔倒。一双手臂恰好扶住她，抬头，江口长介正关切地望着她。
  两人目光相接，麻生绫香似乎看出了对方眼眸深处的某些暗藏情感，微微愣住。
  “绫香……”江口长介轻声开口。
  少女面无表情地把手从对方掌心抽离，站稳脚跟，冷着脸移开目光，“谢少爷。”
  江口长介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面上闪过一丝失落。
  三，二，一。
  “CUT！”中井导演的声音通过导筒传来，紧接着，剧务工作人员快速上前。浅井千寻刷地收回目光，难受地揉起了膝盖。
  “浅井小姐，你还好吗？”贵岛秀人关切地俯身看她。
  “我没事。”浅井千寻咧着嘴摆手。鹅卵石地面的滋味真不好受，虽然只跪了没多久，但也疼得她出了一身汗。已经站到身边做支撑的松原悠河几乎是凌空架着人来到休息区，然后递上水，“真没事？”
  “有。疼。”浅井千寻实话实说，“一会就好。”
  松原悠河点了点头，看一眼腕表，时间已经走向10点。《赋格》开拍第二天，极累。好在浅井千寻不是第一次和贵岛秀人搭档，饰演自己父亲麻生敏夫的演员也是一位演技极高的前辈，和这两人对戏毫不费力。
  只是麻生绫香的戏很辛苦，真正的试炼在后面。
  休息了一会，中井导演的声音响起，“浅井小姐，再来一条，单独的。”
  浅井千寻放下水，起身到摄影机前。和导演说了几句后，她回到庭院，补完妆，再次面无表情地跪在了凹凸不平的地面上。
  前一秒还在喊疼，后一秒立刻就换了副肃杀的表情，那绷直的脊背和紧抿的唇让人无法看出丝毫破绽。松原悠河第一次围观浅井千寻的工作状态，他知道她向来认真，却没想到竟比平时更严谨。
  粗粗算来，一晚上她大概跪了近10次，先前问她都说没事，刚才大概实在疼才承认。作为主打电视剧的第一集，为了收视率和质量，所有人都憋着气，中井导演更是从头到尾绷着脸。
  当然，在记者会上说了那样挑衅的话，必然是要拿出成绩来的。
  好在这一条只是补拍一些镜头，很快就完成任务。随着导演说收工，浅井千寻总算松了口气。贵岛秀人提出送她回家，被浅井千寻委婉地拒绝，然后坐在松原悠河的机车后一路飙到家门口。
  跟着上楼，松原悠河找出医药箱开始处理某人已经淤青的膝盖，坐在地毯上的浅井千寻朝嘴里扔了颗维C，药喷凉丝丝覆在膝盖上，腿生理性地抖了一下。
  松原悠河处理伤口的手法非常熟练，他抬眼瞧着浅井千寻毫不在意的表情，勾了勾嘴角，“一般女孩子受了伤不都是大呼小叫么？”
  “没痛到那个地步。”浅井千寻嚼着维C片含糊开口，“又不是没大呼小叫过。”
  “上次受刀伤我都没听见过。”松原悠河凉凉道，“传说中的痛觉延迟体质吗？不过这应该算是轻的，我还以为早就流血了。”
  “不会，我有经验。只是很久没跪了才这样。”浅井千寻瘫在地上，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小时候犯错没少跪，这不算什么。
  麻生绫香是个折腾的角色，作为江口组的一员悍将，她的角色设定是身手矫健的番队长。之所以罚跪是因为中了埋伏，和敌对组织爆发了暴力冲突。白天一整天，别人在走剧情，她在跟着动作导演混，幸好一直有坚持完成事务所培训的形体课，否则还要做特别的身体拉伸培训。
  结果一整天下来，连动根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一想到明天要拍那场暴力冲突的戏，浅井千寻忍不住头皮发麻。更让人觉得头疼的是，明晚是《荆棘之路》的首映式。
  大概要顶着一身疼去参加了。
  公寓客厅里一阵安静，处理完伤的松原悠河刚抬头，发现浅井千寻不知何时靠着沙发睡着了。一阵无力感袭来，悠河盯着她看了半天，终是无法坐视她就这么睡着，只好把人抱进卧室，然后去煮鸡蛋去淤青。
  一直到第二天浅井千寻被人叫醒，她才迷迷糊糊地发现自己衣服都没脱。半睡不醒地望着站在床边的松原悠河，少女反应了很久，这才一下坐了起来。
  “你昨天睡我家？”她问。
  “是啊。”东大高材生坦然点头。
  “哦。”浅井千寻应了一声，掀开被子去洗澡，不经意发现膝盖上的淤青已经好转不少。挑了挑眉，她在路过时拍上了悠河的肩，“谢谢。”
  “不用。”经纪人笑了一声。
  又是一天的忙碌。赶到片场时浅井千寻终于见到了主角椎名裕司的扮演者敦贺莲。
  第一次和大神一起拍戏，浅井千寻非常紧张。演戏不同于平面拍摄，需要散发的气场和注意力和平时完全不能比。想到两人在冲绳搭档时对方那让人无法反抗的威压，浅井千寻搓了搓手掌，居然跃跃欲试起来。
  看到某个摩拳擦掌的某人，敦贺莲失笑。虽然想一想就知道浅井千寻那种狼一般的目光是为什么，但很可惜，两人今天的对手戏堪称少的可怜。
  “莲？”社幸一不明所以地抬头。
  “没什么，有人看起来要吃人。”敦贺莲随口回答。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社一眼看到浅井千寻，对方穿着戏服提着武士刀目光灼灼地盯着这边，一身黑衣，马尾高高束起，周身散发着冷冽的气场，就好像这里站着她一会要打倒的敌人一样。（浅…草…微…露…整…理）
  社幸一大囧。她不是和莲一国的吗？！
  拍摄地点在一家餐厅，作为麻生组代表的麻生绫香包下了整个店正在和人谈交易，她面无表情地坐在软沙发里，后背陷进沙发柔软的靠背里，翘着二郎腿，眼神阴冷地盯着对面人。
  随着导演一声令下，打板啪地响起，藤田组的代表人开始侃侃而谈。麻生绫香原本听的很认真，谁知对方越说越离谱，居然开始狮子大开口，这让她搭在刀柄上的手指微微一滞，刷地抬起头，目光如电般盯着对方。
  调整着绵长的呼吸，浅井千寻整个人沉静着。她很生气，但因为双方未翻脸而只能压抑着气场。这种压抑使得她的双眼越发明亮，看起来就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
  对方在她的注视下声音越来越小，仿佛被那种气势所压倒，最后没了声音。麻生绫香放下翘着的腿，轻声道，“说完了？”
  藤田组代表深呼吸，壮着胆子大声道，“答应了我们的条件，之后的事才有的商量！”
  “不可能。”麻生绫香身边的人斩钉截铁地回答。
  对面人刷地起身，还没等动手，麻生绫香忽然抓起刀一个抡臂，刀鞘狠狠打在对方那张脸上。
  这一动作太突然，以至于所有人都没立刻反应过来。
  “停，休息一下，千寻你过来。”中井导演从摄影机后探出头。
  打斗戏难拍，所以进程很慢，浅井千寻蹭到导演旁边看着摄影机上凛冽的自己，忽然有种违和感。
  “有个地方不对。”中井导演在纸上写写画画大半天，闷头说着，“你觉得呢。”
  “我也觉得。”浅井千寻盯着摄影机，“说不好。”
  “你就像个拿着玩具刀装大人的小屁孩。”导演放下笔来到摄影机前，倒回一段，“仔细看，像不像！绫香设定的年纪是多大？17岁！17岁是什么概念？她就算经历的再多也是个孩子！你照着17岁来演就好为什么刻意让自己深沉成熟？”
  浅井千寻被问得哑口无言。
  和长居高位之人那举手投足间的威压不同，从来都在第一线的麻生绫香凭的就一个字，狠。可导演说的对，17岁的绫香和同龄人不同的，除了阅历外就是狠戾的心肠。但受年龄所限，她还是个孩子。
  换句话说，装深沉这种事，不适合麻生绫香。
  “给我重来，重来！”导演操着大嗓门喊道。
  浅井千寻皱眉，“全部？”
  导演看了她一眼，“你觉得呢？”
  “……是！”
  虽然憋着一口气想努力演绎角色，但浅井千寻却发现自己有些急了。刚才谈判那一幕，她下意识地模仿了自己的父亲和婶婶，父亲就不说了，婶婶据说在日本和意大利黑白通吃。婶婶只要看着她不说话，她就像压了座山般动弹不得。
  结果却适得其反了。
  “17岁……”喃喃自语的离开导演，浅井千寻看到了社幸一。她一怔，跑过去，“大人，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社幸一顿时头疼，“千寻，说了很多次不要这样称呼我了。”
  “好吧，先生，忽略简历，请问您觉得我多大了？”浅井千寻真诚地望着他。
  “可是我已经先入为主了……”社幸一为难起来，“如果问你像不像17岁的话，我也许会说不像。”
  “敦贺先生呢？”浅井千寻转过头问旁边人。
  “这种事你自己不知道吗？”敦贺莲失笑。
  “……”果然是不像吧。
  浅井千寻发呆地站在原地。
  麻生绫香和她一样大，同样不像17岁。但两人的差别在于……活的方式？（浅…草…微…露…整…理）
  “好像有点懂……”少女再次自言自语起来，也不向旁边的两人告别，幽幽地走向酒吧的沙发，一屁股坐下后，托着脑袋一动不动。
  休息时间结束，众人各就各位，导演看了一眼发呆的浅井千寻，拿起导筒，“准备！”
  浅井千寻回过神，把武士刀抱在自己面前。但令人惊讶的是，她并没有像刚才那样坐在沙发里，而是前倾着身子，嘴里塞着饮料吸管，一手保持着托脑袋的姿势，另一手则抱着自己的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对面的藤田组代表。
  和刚才那种黑云压城般的气场完全不同的造型。
  她眨了眨眼，听到导演中气十足地喊道——
  “ACTION！”
  Chapter　44
  麻生绫香有些不耐烦。
  既然双方能坐下来谈，肯定是因为事先已经达成了默认共识，交易谈判只是走过过场而已，可是眼前人絮絮叨叨说到现在，全没说到正点上。
  噗地一下吐掉嘴里的吸管，她的动作使对面人的话音戛然而止，然而却发现她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
  她喝光了杯里的饮料，换了个手撑头，武士刀换到另一只手上，一眨不眨认真地盯着对面，在这种明明没有包含任何情绪，甚至还带着一丝天真意味，却让人冷汗直流的目光注视下，藤田组代表只觉得头皮发麻。无奈话没说完，只好继续。
  说着说着，就觉得麻生绫香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果然，她一直敲着刀鞘的手指头停了。
  顿了顿，麻生绫香直起身，好像忍了很久终于要结束了一般，一脸无辜地问，“说完了？”
  深知她什么德行的代表如坐针毡，原本应该趾高气昂喊出的话居然变成了毫无威慑力的语句，“答应了我们的条件……之后，之后的事才有商量。”
  他不是故意的。
  演员说出这句话时就惊了。按理说他应该大声喊出来才对，之前的几次都是这样过的，可不知为何，面对着浅井千寻那张明亮的眼，明明知道【麻生绫香】是个狠辣无情的角色，却还是无法对着这样天真的表情说出狠话来。
  再转念一想又觉得情理之中，对方毕竟还只是个高中生。
  “不可能！”江口组的队伍里有人厉声反对。
  藤田组代表看了一眼麻生绫香，她依然是那副无所谓的态度，好像完全没感觉到自己身后兄弟们的怒气。犹豫了一下，代表突然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倏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你们……”
  话音还在喉咙里未出，便看到对面的少女，几乎是以和他同时的速度一跃而起，二话不说抄起手中的刀，手臂一甩狠狠抽了过去。
  众人都愣在了原地。
  好像少女是个好不容易挨到放课的学生，想抽对方的想法和奔出教室的冲动一模一样……早就有了，只是一直忍到现在才动手而已。
  麻生绫香没有温度的眼睛扫过地上的代表，而后挑衅地看向对面彻底愤怒的藤田组，一言不发突然举刀狠狠砸下，桌子上的高脚杯应声成了碎末。
  谈不妥就翻脸，这是□裸的宣战。
  麻生绫香的狠众所周知，除了因为她动起手来心狠手辣以外，不外乎背后有人撑腰。17岁的少女能够有多沉稳的个性？说到底，绫香这样的性子全是被宠出来的。父亲是江口组二把手，组长的一对儿女，江口长介和江口遥又是和自己一起长大的玩伴。
  她狠，是因为她不论闹出什么都会有人收拾烂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