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辛苦      更新:2021-02-21 14:34      字数:4937
  行至后院,却见书房里依稀人影晃动。
  “哐铛”一声,似有大件器物被人砸碎在地。
  世民一惊,悄悄来至廊下。
  “元吉,今日你暗派了刺客,怎么连我都不知道?”这分明是建成的声音。
  “告诉你?告诉你,我还杀得了他吗?”元吉的声音冷笑中含着一丝苦涩。
  半晌无声。
  “今日既已被我识破,何况父皇又在……你,收手吧。”建成的声音难抑一丝沉痛。
  “哥,你以为我们还有退路吗?”
  屋内的人似乎半天没有等得回答,一甩手,先行离去。
  建成漫步踱出书房,静立园中,圆月洒得他一身银辉。
  “为什么不杀我?”远处一个身影隐在暗中。
  建成没有回头,悠悠道:“许是等你,先来杀我吧。”
  中秋宴,齐王与秦王皆醉不能行。十方宾客尽兴而归。
  转眼又是夏日,仿佛多少年前的那个夏日从不曾走远。
  太极宫、南海池。
  皇上好兴致,带着三五爱妃,太子并二王,同游湖上。
  是那个眼若秋水的妃子吗?
  那首据说是爱慕大哥的小诗,是她作的吗?
  东宫,偏殿。
  “太子殿下,您真要设宴请齐王、秦王入府一叙?如今两人已是势同水火,何况太子殿下您……”魏征不是不知道建成的心思,可是事实胜于一切。
  “魏征,”建成也不辩驳,“‘知不可为而为之’,说的便是如今这般。”
  秦王府,太子邀函已至。
  “上一次齐王府,您难道忘了吗?”;“何况,那次至少还有皇上在。可如今……”
  扫过殿前诸人,一个个俱是生死战场的好兄弟。
  未语先笑,世民的眼中却是决断,“太子设宴,岂有不去之理?”
  东宫,琴瑟缥缈,酒宴已残。
  “太子醉了。”
  “哥,你喝醉了。”是建成今日特意吩咐弟弟们,不必尊称。
  世民正要起身去扶,元吉却已站了起来,只轻轻一架,便将哥哥扶往后殿。
  道宗看了看身旁的秦王,看来他也喝了不少。
  世民却自觉还是清醒得很,对着几个臣子摆了摆手,以示无妨。
  他起身想跟过去看看,从没有见建成喝得那么醉过。
  蜿蜒的后廊,帷幔飘动,似影如幻。
  星星烛火,跳动无常。
  世民已隐约听见建成的声音,“……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不听呢?”
  他听见元吉的低语,却不知他说的什么。
  依然只有建成的声音:“你们要我怎么做,到底怎么做?……不当太子,只要你们还像从前一样,我怎么样都行。”
  ……
  “我没事,我只是不知道……”
  这样痛苦无助的声音,怎么可能是建成的?
  世民已踏至门前,叹了口气,他正要入内。
  抬眼,却被里面的情景生生震呆——
  建成似口中轻唤了一声什么,从门外看不清元吉的脸。
  刹那,那榻上的人便抱着元吉,吻得疯狂,泪流满面。
  下一刻,元吉激烈回应,两人撕缠在一处。
  世民只觉天旋地暗,“哇”的一口鲜血便急喷而出,他早已不再看那门中情形,转头踉跄而行。
  远远听到建成的声音,“二郎!二郎!”
  那呼喊落在心头,一口口鲜血,止也止不住。
  大殿上,尚未散去的群臣,见秦王带血而出,一时剑拔弩张。几路人马正要动手,太子也赶了出来,那眼里的目光让人不忍悴睹。
  如果那时转身,结局是否会有不同?
  看着弟弟决绝的背影,建成竟似笑了,“让他走。”字字如珠玉,恰似那个夏日午后,声不大,却无人敢抗。
  宾客散尽,狼藉满地。
  元吉望着那人背影,忍不住吼道:“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建成不语,半晌反问:“适才酒醉,我唤的是“二郎”,你又何苦应呢?”
  是夜,秦王夜书太子与齐王罪状,更有与父皇爱妃私通一条。
  第二日,奏报唐皇,李渊大怒,着次日三子进宫对质。
  一念嗔心起,八万障门开……
  从那日欢宴,至被召太极殿,不过三日。
  夏末的清晨,玄武门外。
  “秦王殿下……”敬德待要再言,却被世民打断。
  “我自会拿下元吉。”
  “那太子……”
  见秦王不语,敬德直急得口不择言,“这都什么时候了……功亏一篑啊!”
  “他们来了。”
  只见世民目及远处,不知心中所想。
  敬德无奈退下。
  似乎连空气都凝结了。
  两人行来,建成在前,元吉在后。
  六目相接,无语。
  突然,元吉色变,骇然指着世民,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宫内所有随从均已被摒退,那守门将领,也非平常之人。
  元吉毕竟也是身经百战,大喊一声:“哥,快走!”说罢,他便掉转马头,却惊见建成毫无反应。
  他大急,又见世民眼中杀意腾显。
  对着这个百步穿杨的哥哥,第一次拉弓相向。
  连拉三次,竟都不成。
  所有,不过刹那之间。
  世民一阵冷笑,伸手、取箭、拉弓、射——
  这一切,建成再熟悉不过。
  一直呆立不动的他,突然策马出现在元吉的身前,没有人比建成更相信二郎的箭,这一次也不例外。
  所以,当一箭穿喉时,他几乎要微笑了。
  元吉一定吓坏了吧,
  建成从马上跌了下来,今日他没有醉,所以近在咫尺,双手得以怀抱的人,是二郎,不会错。
  想要说话的时候,满嘴狂涌的鲜血,一点也不比那日世民吐得少。
  这便是报应了吧。
  “哥,哥……”世民扑跪跟前,声音颤得吓人。
  “二郎……”亦如那日酒后,轻唤眼前人,深深地,深深地,只想印着他。
  “哥——!”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遇佛杀佛,遇魔斩魔——
  公元626年7月,玄武门之变,李世民杀兄伐弟,逼父退位。因善用其兄之臣魏征等,创贞观盛世,世所称道。
  后定李建成谥号为“隐”,称曰“隐太子”。
  公元649年,李世民卒于翠微宫。
  佛为李世民,破军作隐太子。二世情劫,了——
  贪狼从窥地镜中久久不能抬头,半晌对佛祖说:“我那一世,兄弟必无误会,必要同心!”
  “好。”
  第五章 贪狼(上)
  贪狼从窥地镜中久久不能抬头,半晌对佛祖说:“我那一世,兄弟必无误会,必要同心!”
  “好。”
  是日,贪狼入世,天有异相。
  第三劫,开——
  玉熏笼,燎沉香,秋日正斜,深宫无人语。
  初见时,胤祥已虚度十三个年华。
  许久后的一日,他偶然想到问起:“四哥可还记得我们的初识?”
  胤禛略一想,说的便是那个秋日。
  “那时皇阿玛找了法海来给你和十四弟做师傅,我偶然经过门前,便见了那一幕。”耽…美…风…情…依…依
  胤祥知他说的是哪一幕——
  上书房,小格间,师傅问二子:“生何所求?”
  胤祥答:“但求无为。”
  法海一愣,又问道:“生何所需?”
  胤祥恭而垂首,“需得自在。”
  夫子面有异色,这哪里是皇家龙子所语?然无言以对。
  窗外,秋蝉声动,胤禛站在廊下,望着这个胆敢口出忤逆的弟弟,心头独自浮显一丝笑意。
  屋内,法海见四阿哥经过,正要行礼,胤禛却冷着脸摆了摆手,自去。
  往事似昨日。
  “十三弟,你呢?”胤禛突地道。
  “我吗?”胤祥未语先笑,“六岁进上书房,四哥已是出了名的好学生,尔等的榜样,怎会不识?”那眼中颇有些玩味。
  听得胤禛微微蹙眉。
  人生,若只如初见。
  十三岁,少年英俊时。
  书房内,墨香四散,案上一溜的水注、笔架,桌前则到处散落着纸稿、账簿……
  “四哥,要算到什么时候?”胤祥着实有些坐不住了。
  看看墙角的铜胎珐琅钟,不知不觉已过了一个时辰。
  胤禛复又低头去看书,淡淡问道:“还有多少没有核算的?”
  晓是胤祥也不敢扯谎:“尚有一本。”
  “那,算完它。”
  乖乖地垂了眼,胤祥依旧埋首演算。
  及至提笔,刚一抬头,便听得那人言:“府库税银,天下往来,俱逃不过一算。习算,非为帝王术,却为百姓业。”
  “四哥?”
  “嗯?”
  “你到底求得什么?”
  半晌,没有回声,胤祥似也早已习惯,自去收拾那被堆乱的书房。
  恍然已是一年,趋侍庭闱,晨夕聚处,每日里也平淡惬意。
  那日午后胤祥正自习弓射,却远远见一个小太监急行而来,等到了跟前,神色慌张,匆匆顾不得行礼。
  胤祥心头霎时晃过一念,已是脸色都变了。
  只听来人报:“娘娘病重,请十三阿哥立即回宫。”
  是夜,胤祥生母章佳氏因疾而逝,谥为敏妃。
  深冬的寒夜里,十四岁的胤祥独自跪在床头,除了早已冰冷的母亲,只有躲在角落里抽泣的两个幼妹。
  天亮了,红日照样升起。少年的心还没有展开,却已是斑驳伤痕。
  七日后,德妃宫中。
  “祥儿,来见过禛儿……日后可要好好爱护弟弟。”乌雅氏笑着看了看两人,又嘱咐了几句,轻道:“去吧。”
  跨出大殿,落日洒在深红的高墙上,金色的琉璃瓦渗出刺眼的光芒。
  胤祥下意识地用手去遮,一道身影已替他挡去了余晖,那人脸上的神情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亦如昨日,前日,无数日前……
  是这七日来,历经世事,唯一一副旧时模样。
  那人伸出手来。
  胤祥还在犹豫着,没有动。
  胤禛闭目一笑,拉过十三,薄薄的嘴唇里吐出一句:“寄我篱下,你不愿吗?”那般刻薄,直扎人心。
  “四哥……”
  话未出口,已被胤禛生生打断,“既成了我的人,便没人再敢欺你。”那话里隐含的气势,让人既惊又怕。
  寄人篱下,便是这般吗?从两手相握处传来的却只有一丝暖意。
  塞外,诸皇子随行秋狝。
  木兰围场,天高云淡,群雄竞逐鹿。
  午时,胤禛正在六部营中处理交办的政务,营外突然喧哗声起。出来一问,竟是皇阿玛晨猎遇险了。
  一时确切的消息还未得,胤禛急回内营,正赶上御驾回銮。一看众人都好好的,知是虚惊一场。
  再问经过,已有御前侍卫禀明,行猎途中,林间忽有猛虎出入,十三阿哥胆色过人,当即拦在皇上跟前,一刀将其毙命。
  接驾的众人听了自是一番夸赞,又呼吾皇天佑,又说一车的逢迎拍马之词,只等得康熙都听腻了,请安的众人才渐渐散去。胤禛一瞅着空,先问胤祥:“可有伤着?”
  那人摇了摇头,他便不再言语。
  “四哥?”
  正要转身离开,却见那出尽风头的小子正巴巴儿地瞧着自己,胤禛这才难得的露出一笑:“我只道你是酒肉和尚,原来也当得伏虎罗汉。”
  胤祥年轻的脸上顿展笑意,如初升的太阳,看得人一时木了。“四哥,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说完,便转身去赶皇上的驾,竟走得比胤禛还快了些。
  此情此景,胤禛突地想起那时——
  春日的江南行宫,一屋子的博学鸿儒,皇上好雅兴,示意胤祥、胤禛写出对联给众臣,以探讨习练书法之道。
  胤禛自去研了墨,徐徐落笔写来,不经意抬眼看身边人——凝神专注,不过十七八的年纪,再瞧那纸上笔意风发,不拘规矩,字态却是端正纯厚的……
  人说字如其人,这便是胤祥吗?
  待到写毕,拿给众人品鉴,自是无不欢跃钦服,俱称十三阿哥如此年岁便能写出这般好字,实为天人。皇上龙颜大悦。
  一屋子人,熙熙攘攘,又有几句真言?
  今日围场,依稀似那日众星捧月。人在宫中,自在无为?胤祥,你要如何求得?
  第六章 贪狼(下)完结
  转眼已是康熙四十二年初夏。
  宴饮已毕,胤禛与胤祥从太子府出来,两顶软轿已伺候在外。
  一路晃悠到了雍王府,胤祥也不让胤禛进书房,自往花园走去,似有话要说。
  凉亭一侧,两人站定
  “四哥,今日之事你也看到了。那么多兄弟们,如今都疏离他而去,也不是全无道理。现下索额图也死了,皇上也冷了心,若不是你还站在他那边,我看太子早就是孤家寡人了!”胤祥 一时连声音都高了起来。
  “十三弟,”胤禛踱到胤祥身侧,眼神淡淡地看着园中景色,“你可是也觉得太子骄奢淫逸,荒诞不经?”
  “难道不是吗?”
  胤禛只叹了口气,幽幽道:“不过是个可怜人。”
  “四哥,我不懂。”
  “一出生便有整个江山压顶,时时惶恐,日日难安,却不见它真的掉下——这是何种滋味?越压抑便越想解脱,一旦放纵,换来的只是斥责辱骂,便索性由它去,于是众叛亲离。至于今日之事……”说到这儿,胤禛顿了顿:看着胤祥道:“众人恼的不是太子好男风,若他只是玩玩,古今多少这样的事,只怕人还会道风雅。只是把这样的事当了真,便没人容得下他了。”
  胤祥听了,一时无语,半晌苦笑道:“连喜欢个人也由不得自己,却是可怜。”
  人道是,最怕那无心言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