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节
作者:卖吻      更新:2021-02-21 14:21      字数:4748
  “离骗子,有时我觉得我们真像。”君自怜一边收着契约,一边道,“你看,我们的家只隔着两座山。”君自怜和离三月曾说起两人在塞北时,最后惊奇地发现两人住的地方其实只隔着两座山,“我们的身世也像。后来,我们又都从军。”
  “不。”离三月想了一下,认真地回答,“我一直觉得我比你善良一点。”
  “算了吧!”君自怜立刻不服气地还嘴,“你是离家人,又马上要当将军了。你说你善良,谁信呢?好像你从没踩死过一花一草似的。”
  “当将军要杀人么?”
  回答是的话,离三月就不当了么?不过早晚要拆穿的话,君自怜不说。他细细斟酌过:“这……未必。打杀是在前头冲锋的小兵的事。将军自然是稳坐军阵中指挥统率,四方有死士保护,万一将军被杀了,一万个小兵都换不回一个将军来。不过若是打了败仗,死得最惨的就是将军。你怕么?”他问她,却又紧接着又晃了晃手上的契约。就算离三月后悔,二人早已签字画押过了。
  对离三月与君自怜的相像,君自怜也曾有过自傲的反感,天下怎么能有一人配得上像他,最后却还是欢喜更多。而且,不满足于只有一点像,他还存着一分私心,怂恿离三月当副将,他要她像他,恨不得两人像到像是一个人。
  离三月她只是在想:“我还没亲手杀过人。”她看着一双白净的手,又要看君自怜的手,似乎非要瞧出有什么不一样的。
  “我早说我们像,你别看了。我让人杀过很多人,可是说起亲手的话,我也没杀过。”君自怜说着,过了一会儿,冷笑了一声,“我想,我这手是要留着杀单于的。”
  离三月闻说这话,看了他一眼,却没回话。这是君自怜的家事,她凭什么去管,又怎么管得了。他在她面前说要杀人,而他是不是真的要杀人,她也不管。她兀自洗了手,取手巾慢慢地擦手。
  好玩的离三月的身上还会带着手巾?就算是带着手巾,恐怕手巾比脏手还脏。君自怜看去,他一直以为自己很能忍耐,看过那块堪称“鬼斧神工”的手巾,他默默不语。离三月竟然能忍耐下去用这么难看的手巾,强人哉。
  “哦,很难看么?”离三月与他一同笑,笑完了后,道了一句,“这是我绣的。”
  君自怜一凝,然后继续笑离三月绣得难看,拉扯着她的手巾:“舞刀弄枪也就罢了,针线活也是你玩得起的?伤到手了吧?明明市街上都是,你偏要去绣。除非……这该不会是你原本绣了要送江暮渔的?真难看,得亏你还送得出手。”
  说到江暮渔,君自怜虽然还是在说笑,但口气中多了几分不快。对于让朋友伤心的人,还能有什么好脸色么?君自怜是慕才的人,就算离仇拒绝了他,他提到离仇时也很钦佩,只是对江暮渔有几分恼恨,手中握着的手巾也拉紧了。不过,即便两人是朋友,即便对江暮渔有恼,他也不必记恨到这种程度。
  离三月怕他扯坏,将手巾拿回来观玩着。离三月爱动,缝制这条手巾也是花了好大劲才能让自己坐下来静静绣花。绣得真的很难看么?她转过身,又将手巾慢慢地撕了。
  “只是我绣来玩的。想日后入了宫会很冷清,就趁早学一些能消磨时日的。”
  艾草还会为了入宫而自怜自哀,离三月却是极快就接受了入宫的事,她总是能够极快接受事情的。而且,她也不觉得会有人来帮自己,江暮渔是不会来救她的。离三月只是懵懂地想着,深宫佳丽三千,就算皇帝每日换一个,最后也轮不到自己,她不如早想些能打发冷清时日的。
  再说,离三月就算再快接受,心头也不是不难过的。在难过的时候就得让自己变得忙起来,变得无暇去管那些心痛,四处找工、学绣花也是存了这一份心思。
  君自怜拉过离三月撕得半坏的手巾:“呀,这么好看。不如送给我吧?”
  “你刚还说难看。”离三月睨视他。
  “绣花是难看啊。”君自怜直勾勾地盯着离三月,作出一脸风流的笑容,“但是,你绣花的样子好看啊。”
  很久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今日忽然又说起来了。对于君自怜这种无赖,发怒也没用。离三月好脾气地不恼,反而点了点头,接着纯属发自好奇心地问他:“这种话,你都跟多少女人说过?”
  君自怜更不会恼怒,还笑嘻嘻地掰着指头跟她数过来:“缝衣甲的林女工、烧火的二丫头、洗衣的张大娘……哎呀,人太多了,我数不过来了。”
  生子当如君自怜,嫁女莫嫁君自怜。离三月看着君自怜这神奇的人,离仇当年生下的要是君自怜,离仇就绝对不用再担心离家无后。虽然君自怜因为终日忙着军事而东奔西跑,以至于年已二十尚未娶妻,但离三月一直疑心这男人在外面留的种大概能编一支蹴鞠队了吧。
  “不跟你闹了。军书留给你,看完我再教你。”君自怜小心地放下一卷军书。他是将军,对与军事有关的一切都是倍加小心的。然后,他又小心地收起离三月半坏的手巾,出门回房。
  将今日事务都处理过后,君自怜偷偷地找了一个女工来学针织。想等他学会以后再去教离三月,也免得离三月粗手粗脚地被针弄伤。
  针线是女人活。君自怜以自己长了一张女人脸为耻,最气恨别人提到自己外貌的事,此时却要去学针线。不过,他一直以为既是离三月会的,他也得会。
  (一百二十五)非我族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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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候,君自怜觉得自己对离三月好得令人发指。每每想到这一点,他又安慰自己:因为离三月有价值,他得想法让离三月为自己卖命,既然是为自己卖命,对别人好一点也应该,他对手下人一向很好。可是,他哪里对一个人这样好过?只是吸引别人为自己卖命,那就该在别人看到的时候对人好。哪里像是他?
  深更半夜,众人都在逆旅睡下了,偏偏他要跑到离三月的睡房来守着她。
  看烛光照着离三月熟睡的脸庞,他觉得好生气。她倒是睡得一脸静谧,可怜他为何得彻夜守护她,而且她又看不到。
  对呀,她看不到。君自怜盯着离三月的脸,伸出手在离三月的眼前一晃,她睡着了她看不到,君自怜又朝她做鬼脸吐舌头,她睡着了她看不到,君自怜脑子一动,坏笑着取来墨笔,在离三月的脸上画了个乌龟,往离三月身上贴满了写着“灾星”二字的纸条。君自怜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记性特好。
  就算离三月睡不着看不到,半夜跑到别人面前做鬼脸画乌龟,君自怜你真是越活越幼稚了。
  君自怜看着自己的杰作,总算是消了心头一口恶气,退后两步观赏,不由露出浅浅一笑。哼,前几日还敢说自己是灾星,被贴了满身的纸条后,再看到底谁是灾星吧。
  玩了大半夜,君自怜有些困了,就躺在离三月身边打了哈欠小憩。
  离三月又做了白云山庄的噩梦。梦中她想跑去救艾草但总是慢了一步,看着自刎的艾草和远处露出残酷的笑容,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江暮渔,离三月觉得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咚”
  离三月知道这是梦,但这梦太真实了,就连身上的痛也痛得这么真实,她觉得自己就好像被人狠狠一脚从床上踹了下来那么痛。离三月吓得睁开眼睛:“暮渔!”
  “怎么了?别怕,我在呢。”君自怜被离三月的声音惊醒,连忙哄着她,伸出手牵着她的手让她感觉有个依靠。
  听说她近日总做噩梦,他特意来守着她。果然又是在做江暮渔的噩梦。江暮渔是要纠缠她一生么?要么爱,要么恨,要么美梦,要么噩梦,不给别人第三个选择。
  即便如此,君自怜非要把江暮渔从离三月的心中赶出去。他要她握着他的手,手是温热的鲜活的真实的,与梦不一样。
  离三月会瑟瑟发抖少顷,而后自己意识到方才只是个噩梦,深吸口气镇静心神:“没事了。”这句话像是对君自怜说,也像是对自己说。
  “做了什么梦?额上全都是汗。”君自怜给她擦汗。
  她接过手巾兀自整理仪容,不说什么。
  两个人都睡过同一个枕头了,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呢。君自怜为离三月的沉默有点难过,但也不好强迫,默默地低头对手指,忽见离三月张开了嘴。她要说什么话了么?君自怜期盼地抬起头……
  就听离三月发出一声咆哮:“君自怜,把我踢下床的原来是你!”
  君自怜一夜守人没得到半分好处,最后还被人揍了一顿之后丢出房,哪里还有比这更倒霉的?君自怜苦着一张脸,可怜兮兮地回屋治伤去了。过了一会儿,药刚上完,离三月又冲进来,为了君自怜的乌龟和纸条,将君自怜又狠狠揍了一顿。君自怜刚问有没有更倒霉的,他见识到了。
  武林大会后,君自怜招揽了人要回匈奴去,离三月要去长安,二人顺路便一道同行。其实,君自怜不该带离三月一道走的。以为他二人一道走,他对离三月加倍体贴,比江暮渔待她更好,离三月就会顺从他,跟着他回匈奴么?
  明明两人住的地方只隔着两座山,但是这区区的两座山就决定了国境。君自怜曾经试探过离三月对匈奴的感觉,答复是毫不犹豫的憎恶。
  说到这个她就来气:“你来打我们中原,抢我们的财物,杀我们的人,让别人的家都分散。你让我怎么想?”离三月白了他一眼,又气不过,再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路边杀人,招揽中原的强者,却对庶民下手。”
  “谁让他们没能力保护自己。匈奴人就是恃强凌弱,你尽管拿这点来瞪我。”君自怜对这一点并不在意,“你若是别人,或许会不解,但你出身塞北,还不了解匈奴是什么地方?我们是匈奴人,但是,我们也是人。”
  草原贫瘠,大漠无边,天气忽冷忽热,难以捉摸。放牧难济,种田不能。匈奴人崇尚力量,恃强凌弱,狡猾奸诈。即便同是匈奴人,体弱的老人只能吃剩饭剩菜,健壮的青年才能好酒好肉。
  “就算你们要生活,你们也不能来抢中原的,我们要种田要养家的。你们就不能搬到别处去?你们……”离三月思索了一下,“你们就不能成为中原人?跟我们一起种田养家?非要去抢抢杀杀才高兴?”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离三月一凝。就算匈奴人搬迁到中原,能够不被中原人排斥?能够习惯中原的生活方式?就算能习惯,也只是习惯,而不是喜欢。势必有人会过不下去,势必有人还会搬回到匈奴去。
  所谓匈奴人的定义又是什么?是这批匈奴人,还是住在匈奴疆域上的人?只要人住在那片疆域上,不管是中原人,还是匈奴人,是不是都会变成那样的人?
  这世上的一切都难以定义,善恶莫辨。离三月她想得天真了。她似乎能理解匈奴人,但是,还是出于天性的憎恶。
  “我们在这事上,谈不拢的。”君自怜直接点明了。
  离三月的固执简直叫人绝望。只要有一丝挽回的余地,君自怜绝不会主动放弃。但是,绝对没有的话,君自怜能怎么办,不如趁早抽身离去。他的行李早就收拾好了,只等着跟离三月开口,可是,他却一次次地放弃。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昨夜的事情,离三月今日一整日就没跟君自怜说半句话。
  君自怜他一点也不在意,其实他也很忙,他要看近日中匈开战的事,他要照顾他的手下,他要思索前进的路程,尽量避开大道走小路,他要打探有没有什么隐士奇人,他真的很忙……胡说!明明摊开竹简却一点也看不下去,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似的!君自怜忍不下去了!
  “离、骗、子!”灌了一大口酒后,君自怜趁着酒壮熊人胆,跑到离三月面前,凶神恶煞地大喊。
  离三月正在看军书,被这一声大喊搅扰了心神,眉头微蹙,抬起头瞥了他一眼,口气有点冷淡:“叫什么?”
  “没、没什么……”君自怜被她一瞥,立马软了下来,忐忑不安坐在她身边,和声细语问道,“就是,今日你都没跟我说过话,是不是因为昨夜……”
  “因为近日我要看军书。将军,我得给你做工,我还得养活我的肚子啊。”离三月回他,看他一头的汗水,不会就是为了这件事而特意跑过来吧?离三月想到这,扑哧一笑,“将军,你好乖。”
  士可杀不可辱!居然对他一个大男人说乖,离三月想死么?!
  “将军,这是称赞。”离三月拿出了一张善良诚恳的脸。
  “真的么?”
  “请信我,这是中原的称赞人的话。”
  这句话一出,君自怜就没话了:“你就欺负我不是中原人欺负到死算了……”
  ?